第172章 兵庫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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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盡頭的石門嵌在山腹裏,門楣上的饕餮紋已被磨成平麵,唯有眼眶處的凹痕還積著暗紅鏽跡,像一雙永遠不閉的眼睛。沈予喬的銀簪剛觸到門縫,李偃飛突然按住她的手,指尖傳來的震動讓兩人同時屏息——門後有金屬摩擦聲,像無數甲蟲在啃噬兵器。
“是風。”沈予喬輕聲道,卻看見自己嗬出的白氣在石門前凝而不散。當她用三棱鏡折射火光時,門內陰影裏突然立起成片的甲胄,鏽跡斑斑的護心鏡上倒映著他們扭曲的臉,恍如千軍萬馬在黑暗中列隊。
石門推開的瞬間,一股夾雜著鐵鏽與血腥的風撲麵而來。李偃飛的火折險些熄滅,借著火光,他看見石室穹頂垂落的不是鍾乳石,而是成串的青銅鈴鐸,每個鈴鐸上都刻著“武安”二字——那是懸壺閣藥包常用的火漆印。
“快看這些名字。”沈予喬的指尖劃過石壁,上麵用朱砂刻著密密麻麻的人名,第一個便是“張承羽”,旁邊用小字注著“抗旨私查賑銀”。她數到第三十七個名字時,聲音突然哽住——那是“沈明燭”,與她父親的名字隻差一個字,旁注“私鑄鏡範”。
李偃飛的視線被牆角的盔甲吸引。那身明光鎧的護肩處雕著突厥狼首,甲胄內側用油紙寫著“隴右道三萬石”,而腰間懸掛的不是佩刀,竟是支梨園戲班用的笙簫。他想起張承羽失蹤前曾說,看見戲班的箱籠裏滾出箭矢,當時隻當是孩童戲言。
“十年前的關中大旱,”沈予喬摸著石壁上的刻痕,“朝廷撥的賑銀有一半進了武安昌的私庫,他用這些銀子買通突厥,借迷樓鏡陣製造海市蜃樓,誘騙百姓以為大漠有水源,實則用迷藥控製他們通過地道,運往邊境礦場當苦力。”她撿起地上的羊皮殘卷,上麵畫著滿載貨物的駱駝隊,貨物清單裏“藥材”與“鐵礦”的字跡重疊,顯然被修改過多次。
李偃飛的靴底踩到硬物,彎腰拾起竟是半塊玉佩。羊脂白玉上雕著殘缺的藥草紋,他突然想起武安昌臨終前塞給他的玉佩,慌忙解下腰間那塊——兩半玉佩合璧時,藥草紋竟化作連珠紋,中心露出細如蚊足的小字:“壬辰年冬,武安弑兄”。
“是我父親...不,是武安昌的哥哥。”李偃飛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二十年前懸壺閣換主,所有人都說老閣主暴病而亡,原來...”他想起武安昌書房暗格裏的血書,落款日期正是玉佩上的“壬辰年”,而那年冬天,他剛被武安昌收為義子。
沈予喬的目光被石室盡頭的戲服吸引。那些華美的蟒袍下,藏著可拆卸的暗格,每個暗格裏都裝著三棱箭頭。她掀開一頂鳳冠,珍珠串下露出青銅機關,輕輕一按,冠冕竟彈出三支淬毒的弩箭——這根本不是戲服,而是殺人的利器。
“梨園戲班是他們的運兵隊,”她指著牆上的排班表,“每場‘送葬戲’後,就有三十個百姓失蹤。而往生箋上的菩薩流淚,其實是迷藥的標誌,那些模糊的樓閣,就是鏡陣投射的礦場入口。”她的指尖停在“五月十五”的場次上,那是張承羽失蹤的日子,旁邊用紅筆圈著“亥時三刻”——與地道鏡陣啟動的時辰分毫不差。
地麵突然劇烈震動,頭頂的鈴鐸發出刺耳的轟鳴。李偃飛看見石壁上的朱砂字在簌簌掉落,張承羽的名字被震出裂痕,露出底下更古老的刻痕——“大業十三年,護鏡人殉”。原來迷樓的詛咒從未消失,隻是換了層皮,在懸壺閣紮根生長。
“走!”李偃飛拽住沈予喬向石門跑去,卻聽見身後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響。整麵石壁開始傾斜,成排的甲胄轟然倒塌,露出其後的青銅轉輪,轉輪上刻著十二地支,中心插著的正是沈予喬的銀簪。
“是鏡陣的總樞!”沈予喬轉身欲拔銀簪,卻被李偃飛一把拉住。地道入口方向傳來石塊崩塌的巨響,流沙順著門縫湧入,在地麵堆成小丘。她這才注意到,石室角落的沙漏不知何時已倒轉,細沙正飛速流向“子時”一端。
“這邊!”李偃飛看見石壁上有道 barey visibe 的縫隙,用劍柄砸開鬆動的石磚,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暗渠。他推沈予喬進去,自己剛要跟上,頭頂突然塌下巨石。劇痛從右腿傳來,他聽見沈予喬的驚呼,卻隻能看見她發間銀簪的微光在流沙中浮沉。
“拿著這個!”他將合璧的玉佩塞進她手中,借著最後的火光,看見暗渠石壁上刻著“李”字——那是他父親的姓氏,也是他被武安昌收養前的姓氏。流沙沒過膝蓋時,他摸到身邊的明光鎧,狼首護肩上刻著行小字:“戊申年,突厥汗庭贈武安公”。
沈予喬在暗渠裏爬行,指甲摳進石縫裏。身後的震動漸漸平息,隻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當她終於看見一絲天光時,懷裏的玉佩突然發燙,映出石壁上的最後留言:“第十二鏡陣在...懸壺閣地宮”。
鑽出地麵時,天已破曉。她站在西市義莊的亂葬崗裏,遠處傳來金吾衛的馬蹄聲。懷中的玉佩硌著肋骨,她想起李偃飛最後說的“快走”,想起他眼中倒映的流沙,想起他從未說出口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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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莊的門“吱呀”打開,武安昌的身影出現在晨光中,身後跟著持械的護院。他穿著慣常的青衫,腰間卻別著柄突厥彎刀,刀柄上的連珠紋與沈予喬的銀簪一模一樣。
“喬姑娘果然聰慧,”他微笑著抬手,沈予喬這才看見他袖口的刀疤,形如新月,“不過李偃飛私通突厥的證據,已經被本官搜出。你說,金吾衛是先抓叛黨,還是先抓妖女?”
沈予喬後退半步,指尖觸到暗渠出口的碎石。遠處的鍾鼓樓傳來晨鍾,第八聲鍾響時,她忽然明白張承羽刻痕裏的“三”是什麽意思——十二鏡陣已啟其十,而懸壺閣地宮,正是第十一鏡陣的所在,至於第十二...她的目光落在武安昌腰間的彎刀上,刀柄末端的銀飾,分明是半片往生箋的形狀。
“大人忘了件事,”她握緊玉佩,任尖銳的邊緣刺破掌心,“張承羽在地道刻下‘偃飛’,不是求救,而是警示——您看這‘偃’字,左邊是‘亻’,右邊是‘匽’,合起來便是‘人藏於匽’,而‘匽’在《說文解字》裏,正是‘隱匿兵器’的意思。”
武安昌的笑容凝固,手按刀柄的動作頓住。沈予喬知道,他聽懂了——張承羽早就知道懸壺閣藏著兵器,所以才會被滅口。而現在,這個秘密隨著李偃飛埋在了流沙下,卻在她掌心的血痕中,化作了反擊的利刃。
金吾衛的馬蹄聲更近了,沈予喬忽然衝向街角的胡商貨攤。她撞翻裝滿磁鐵沙的木箱,沙粒在晨光中飛起,竟在武安昌腳下聚成“謀反”二字。護院們的刀剛出鞘,就見那些沙粒被某種力量牽引,牢牢貼在他們的兵器上,露出內裏的突厥狼首紋樣。
“謀反的不是李偃飛,”沈予喬舉起染血的玉佩,“是懸壺閣的主人,是迷樓的護鏡人,是十年前私吞賑銀、勾結突厥、用活人煉製鏡陣的——武安昌!”
話音未落,義莊的枯井突然噴出黃沙,井壁上露出十二麵銅鏡,鏡麵映出的不是晨光,而是地下兵庫裏堆積的白骨。武安昌的臉色瞬間慘白,他看見鏡中自己的臉正在老化,皺紋裏滲出細沙,而那些被他殺害的學徒們,正從沙中伸出手來,拽住他的腳踝。
沈予喬轉身奔跑時,聽見身後傳來武安昌的慘叫。她不知道鏡陣是否啟動,不知道李偃飛是否還活著,隻知道懷中的玉佩正在發燙,指引她向懸壺閣的方向——那裏有第十二鏡陣,有二十年前的真相,還有,她父親留下的最後線索。
西市的晨霧中,她摸到銀簪的連珠紋,忽然想起地道裏貝殼簾幕的光影。原來每一麵鏡子都是謊言,每一粒沙都是罪孽,而她要做的,不是破除幻象,而是讓真相像磁鐵沙一樣,在陽光下顯露出最鋒利的棱角。
當金吾衛包圍懸壺閣時,沈予喬已經潛入地宮。她在中央祭壇上看見第十二麵銅鏡,鏡麵幹淨如洗,倒映著她染血的臉。鏡座上刻著最後一行字:“鏡成之日,沙海歸一”。她將銀簪插入鏡座,聽見地下傳來轟鳴,那是兵庫的流沙正在移動,是十年前的冤魂正在蘇醒,是迷樓的詛咒終於迎來了破局之人。
而在千裏之外的大漠,沙丘下的迷樓突然發出萬道金光。三百六十麵銅鏡同時轉向長安,鏡中映出的不再是幻象,而是真實的血與火——那是屬於鏡陣護鏡人的末日,也是屬於長安城的,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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