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梨園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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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的梨園浸在薄霧裏,梨花瓣撲簌簌落在沈予喬發間。她握著張承羽的密信,指尖摩挲著信末那行暗語:"情至深處花解語,心燈長照牡丹亭。"昨夜裴知派人查過,這處梨園原是前太子太傅的別業,去年才被武安昌以低價強占——如今看來,正是為了掩藏地下的秘密。
"小心腳下。"裴知的劍鞘撥開叢生的野草,露出青石板縫間暗紅的痕跡,"像是血跡。"李偃飛蹲下身,指尖沾了些泥土湊近鼻尖:"有朱砂和曼陀羅的氣味,是蠱術常用的鎮物。"她抬頭望向那株最粗壯的梨花樹,樹幹上有道半寸深的刀痕,恰好對著東南方的星位。
三名捕快輪流揮鋤,挖到三尺深時,鋤頭突然磕到金屬。清開浮土的瞬間,所有人都倒吸冷氣——青銅燈台呈蓮花狀,十二片花瓣上分別刻著子醜寅卯十二地支,燈台中央凹陷處凝著暗褐色的痕跡,分明是長期積血所致。
"《蠱經》裏說"心燈需以宿主血親祭之"..."沈予喬的聲音發顫。李偃飛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掌心淡紅的印記上——那是昨夜蠱蟲退去後留下的痕跡,此刻正微微發燙。"當年張承羽能找到這裏,怕是用了自己的血做引。"李偃飛的拇指輕輕撫過那道印記,"現在該輪到我們了。"
裴知欲言又止,卻見沈予喬已拔出金瘡藥匕首。刀鋒刺破指尖的瞬間,梨花突然逆著風往上飛旋,在燈台周圍形成白色的漩渦。血珠落入燈台凹槽的刹那,青銅紋路驟然亮起,十二片花瓣依次張開,露出內嵌的十二顆夜明珠——每顆珠子裏都凝固著半隻蠱蟲。
"閉眼!"李偃飛猛地推開沈予喬。燈台爆發出刺目青光的同時,地下傳來沉悶的轟鳴,梨花樹根處裂開蛛網般的縫隙,露出深處盤旋的青銅鎖鏈。沈予喬瞥見鎖鏈上掛滿鏽蝕的銅鈴,每個鈴身都刻著"往生"二字,正是親王密室裏的同款。
蠱蟲的嘶鳴聲從地下傳來,沈予喬感覺掌心的印記如火燒般劇痛。李偃飛踉蹌著扶住樹幹,嘔出一團黑色蟲蛹,卻見沈予喬的血正順著燈台紋路流入地下,那些銅鈴竟開始逆時針轉動,鈴舌相撞發出攝人心魄的喪音。
"喬兒,看著我!"李偃飛的聲音穿透迷霧。沈予喬恍惚看見無數鏡麵在眼前裂開,每個鏡都映著自己掌心的印記,卻在裂痕中滲出李偃飛的血。她們在地道中肌膚相觸的畫麵突然閃現,原來那時蠱蟲已在血脈中埋下共生的種子。
"以血飼蠱,不是殺死蠱蟲,而是讓它們認主。"李偃飛的唇貼上沈予喬的指尖,溫熱的觸感讓她一顫,"你我的血交融過,現在它們分不清誰是宿主..."話音未落,燈台突然噴湧出青色煙霧,煙霧中浮沉著無數半透明的蟲影,正順著兩人的袖口鑽進去。
沈予喬感覺有冰涼的東西爬上後頸,她踉蹌著跌入李偃飛懷中,看見對方眼底倒映著自己逐漸泛青的臉。梨園的霧氣不知何時變成了紫色,遠處傳來戲班子的唱段:"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竟是《牡丹亭》的《皂羅袍》,卻唱得異常淒厲,每個字都像被刀削過般鋒利。
"曲譜...張承羽..."李偃飛的聲音越來越遠。沈予喬在昏迷前最後一刻,看見裴知抱著燈台衝進霧中,他腰間的玉佩突然斷裂,玉碎聲中梨園的景象開始扭曲,化作無數青銅碎片在空中飛舞,每片碎片上都映著張承羽被大火吞噬的臉。
當沈予喬再次睜眼時,正躺在梨園的梨花堆裏。晨光穿過花枝灑在臉上,她聽見李偃飛均勻的呼吸聲,轉頭便看見那張蒼白的臉近在咫尺——對方的指尖還攥著半片梨花,睫毛上凝著露水,像隨時會化掉的琉璃。
"醒了?"李偃飛的聲音帶著沙啞的溫柔。她抬起沈予喬的手,輕吻那枚淡紅印記,"蠱蟲都隨煙霧散了,不過..."她的指尖劃過沈予喬的掌心,"你的血裏還留著我的蠱毒,我的骨裏也滲著你的血。"
沈予喬觸電般縮回手,卻看見自己掌心的印記變成了淡粉色,形狀竟與李偃飛心口的饕餮圖騰相似。遠處傳來更夫敲鑼的聲音,已是卯時三刻。裴知站在梨樹下,身後跟著渾身是血的捕快,手中捧著那盞青銅燈台,十二片花瓣已閉合如初。
"親王餘黨在黎明時突襲了京兆尹府。"裴知的鎧甲染著未幹的血,"他們想搶燈台,卻不知道蠱蟲已經..."他的目光掃過兩人交疊的手,突然轉身看向梨園深處,"不過更奇怪的是,那些刺客身上都帶著《牡丹亭》的曲譜。"
沈予喬猛地坐起,腦海中閃過昏迷前聽見的唱段。她踉蹌著撲向裴知,抓起他腰間掛著的曲譜殘頁——那是張承羽密信的附件,她曾以為隻是普通的戲文。"看這裏!"她指著曲譜間密密麻麻的工尺譜,"每個音符對應著戶部的銀號標記,"良辰美景奈何天"是兗州府庫,"賞心樂事誰家院"是賑災銀的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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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偃飛接過曲譜,指尖停在"牡丹亭豔曲警芳心"這句旁的朱砂批注上。批注被刻意塗改成墨團,她用指甲刮開,露出底下細小的字跡:"武安昌私吞三十萬兩,藏於..."字跡到此為止,卻在字旁畫了朵殘缺的梨花——正是梨園的標記。
正午的陽光炙烤著地下兵庫,沈予喬的指尖劃過積灰的賬冊,黴味混著鐵鏽味讓她皺眉。李偃飛舉著燭台跟在身後,燭光將她的影子投在刻名牆上,那些被劃去的名字仿佛在牆上蠕動。
"找到了!"裴知的聲音從賬冊堆裏傳來。他抽出一本泛黃的簿子,封麵寫著"兗州礦務紀要",內頁卻夾著張承羽的絕筆信:"懸壺閣之火非天災,武安昌以賑災銀購甲胄,證據在《牡丹》第三折..."
沈予喬翻開《牡丹亭》曲譜,第三折《言懷》的頁眉處,工尺譜旁用密語寫著:"子醜之交,梨花映雪,銀箱藏於井中。"她忽然想起梨園那株梨花樹下的裂縫,當時隻顧著挖燈台,卻沒注意到樹根旁那口被青苔覆蓋的古井。
"當年張承羽發現了武安昌私造兵器的秘密,想借賑災銀的流向扳倒他,卻反遭滅口。"李偃飛的指尖劃過賬冊中"鑄甲三萬副"的記錄,"懸壺閣的大火是為了銷毀醫案,因為武安昌的蠱蟲實驗需要大量"暴斃"的屍體..."
話音未落,地麵突然震動。裴知一把將兩人按在牆上,頭頂的石屑簌簌掉落。遠處傳來鎖鏈斷裂的聲響,沈予喬看見刻名牆上的血字竟在滲出黑水,那些被劃去的名字一個個鼓脹起來,像即將爆裂的膿皰。
"是餘黨!"裴知的劍刃劈開撲麵而來的弩箭,"他們想炸掉兵庫滅口!"他拽著兩人衝向通風口,卻在轉角處看見十幾個黑衣人,每人手中都抱著裹著油紙的炸藥包,油紙外露出半張《牡丹亭》曲譜——正是今早突襲京兆尹府的餘黨。
炸藥的火光映紅了梨園的天空。沈予喬被氣浪掀翻在梨花堆裏,聽見李偃飛的尖叫從井方向傳來。她掙紮著爬起,看見裴知正在井邊與黑衣人纏鬥,而李偃飛正趴在井口,伸手去夠井下閃爍的銀光。
"別碰!"沈予喬的警告晚了一步。李偃飛的指尖觸到銀箱的瞬間,井壁突然射出數道鐵刺,她急忙後仰,卻踩斷了身後的枯枝——那枯枝竟發出金屬輕響。
沈予喬撿起枯枝細看,發現是半截青銅鎖簧。鎖簧內側刻著細小的銘文:"鏡分鸞鳳,燈照陰陽,雙生蠱現,天下大亂。"她猛然想起親王密室裏的銅鏡裝置,那些鏡子或許不隻是蠱蟲容器,更是某種逆天改命的法器。
"當年張承羽不僅發現了銀箱,還發現了親王的陰謀。"李偃飛從井中撈出一本焦黑的賬冊,封麵印著"宗人府密檔","親王想用雙生蠱控製天象,製造海市蜃樓來惑亂軍心,而你我..."她的聲音哽咽,"是他選中的活祭。"
裴知的劍刃刺穿最後一個黑衣人的咽喉,踉蹌著走來。他的鎧甲已裂開幾道口子,露出裏麵纏著的繃帶——那繃帶竟與李偃飛腰間的青銅鏡碎片是同色。沈予喬瞳孔驟縮,她終於想起在哪裏見過這種青銅色:地道裏襲擊他們的蠱蟲,正是帶著這樣的金屬光澤。
"裴大人,您的傷..."李偃飛的話被爆炸聲淹沒。遠處的王府方向騰起濃煙,那是存放銅鏡裝置的樓閣在燃燒。裴知望著火光,忽然露出苦澀的笑:"三年前,我在宗人府當差時,曾見過親王密室裏的"雙生蠱"記載...原來你們真的能活下來。"
沈予喬後退半步,掌心的印記突然灼燒起來。她看見裴知腰間的玉佩碎塊在發光,碎塊拚合處隱約可見饕餮紋路——與她和李偃飛身上的圖騰一模一樣。
酉時三刻,梨園的烈火終於熄滅。沈予喬坐在焦黑的梨樹下,看著官兵從井中搬出一箱箱銀錠,每箱上都蓋著"兗州府庫"的朱印。李偃飛倚著她的肩,指尖輕撫她掌心的印記,那裏不知何時已變成了梨花的形狀。
"朝廷派了新的欽差來查案。"裴知的聲音從濃煙中傳來,他已換下染血的鎧甲,露出裏麵的月白色中衣,"親王被貶為庶人,武安昌的餘黨也基本肅清。不過..."他的目光落在那盞青銅燈台上,"心燈該如何處置?"
"毀了吧。"李偃飛伸手握住燈台,十二片花瓣在她掌心緩緩轉動,"鏡花水月本是空,留著反招禍事。"沈予喬看見她眼中閃過複雜的光,想起昏迷時看見的鏡中幻象——原來早在她們相遇之前,命運的鎖鏈已將三人綁在一起。
暮色四合時,梨園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戲腔。沈予喬恍惚又聽見《牡丹亭》的唱段,卻不是白天的淒厲,而是帶著劫後餘生的釋然:"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望向李偃飛,對方也正看著她,眼中映著天邊最後一縷霞光。
裴知獨自走向梨園外,腰間的玉佩碎塊仍在發燙。他摸出那塊刻著饕餮的碎玉,想起親王臨刑前的低語:"雙生蠱豈是說破就破的?沈姑娘掌心的印記...可是會開花的。"碎玉突然劃破掌心,血珠滴在焦土上,竟開出一朵極小的梨花,花瓣上還凝著一滴露水,像誰落下的淚。
夜風拂過,梨園中殘留的梨花紛紛揚揚落下。沈予喬接住一片花瓣,發現上麵隱約有墨跡——是首未寫完的詩:"鏡裏朱顏改,燈前白骨枯。心燈照不盡,梨園夢猶殊。"她抬頭望向天空,隻見新月初升,恰好落在梨園中央那株焦黑的梨花樹杈間,像一隻凝視人間的眼睛。
李偃飛的頭輕輕靠在她肩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戌時。這一夜,注定無眠,但至少,她們活了下來,帶著彼此的血與骨,在這波譎雲詭的世道裏,繼續尋找真相的微光。
而那盞被封存的青銅心燈,正靜靜地躺在京兆尹府的密庫裏,十二片花瓣上的血痕尚未完全幹涸。沒人知道,當某天月光再次照在它上麵時,會喚醒怎樣的回憶,又會揭開怎樣的新局。畢竟在這充滿權謀與蠱術的世道裏,從來沒有真正的終結,隻有新的開始,在陰影中悄然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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