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筒的冷光掠過水麵，那張蒼白的人臉突然裂成無數細小的鱗片，竟是一群食人魚聚成的人形虛影。沈予喬腰間的羊腸氣囊被尖牙劃破，腥臭的池水灌進衣領，她被李偃飛猛地拽進石壁凹陷處，背後硌到一塊凸起的浮雕——竟是先帝貞觀年間失傳的《鮫人獻珠圖》，隻不過鮫人眼中被鑿出了空洞，嵌著兩枚泛青的藥丸。
    "是蠱蟲引！"李偃飛嗅到空氣中突然濃烈的異香，西域丹藥在他懷中發燙，那些食人魚正順著氣味聚攏。他迅速扯下腰帶拋向遠處，玉玨墜地的聲響引開了魚群。沈予喬趁機摸出袖中銀哨，正是洛陽城郊神秘人所贈，哨音未響，水麵卻先泛起漣漪，一條黑影破浪而來，甩尾間卷來大片水草，將兩人拖向池底更深處。
    水草間纏繞著數不清的銅鈴，每隻鈴上都刻著梨花，隨著水流晃動發出細碎聲響。沈予喬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總在夢中呢喃"銅鈴響，梨花放"，此刻這些鈴聲竟與記憶中的童謠重合。李偃飛的指尖觸到水草深處的石門，門環上盤著九隻首尾相連的蠱蟲，正是地圖上標注的蠱王圖騰。
    "用鏡子。"沈予喬扯出他袖中的青銅鏡，鏡麵突然映出截然不同的畫麵：太液池上春日宴，先皇與寵妃泛舟，女子鬢邊插著雪白梨花，懷中抱著金漆食盒。畫麵一轉，食盒墜入池中，盒蓋打開時露出蠕動的蠱蟲，而那女子的臉竟與沈予喬有七分相似。
    "是姑母..."李偃飛瞳孔驟縮，他終於想起為何張承羽的戲服總有股熟悉的沉水香——那是先皇寵妃生前最愛的香調。石門在鏡光中緩緩開啟，腐葉堆裏露出一座石室，中央石台上躺著具身著華服的女屍，鬢邊梨花雖經百年仍未凋謝，手中緊攥著半卷殘卷，題頭赫然寫著"還魂蠱方"。
    沈予喬剛觸到殘卷，四周突然響起機關轉動聲。石壁上的梨花浮雕翻轉，露出數百個蟲洞，成千上萬的蠱蟲如黑浪般湧來。李偃飛將她推向暗門，自己卻被蟲群逼到石台邊。女屍忽然睜開眼睛，空洞的眼眶裏爬出兩條赤紅色蠱蟲，尾端係著的紅繩正是台階下白骨頸間的同款。
    "鏡碎人未散..."女屍的喉間發出咯咯聲響，竟與沈予喬母親的聲音分毫不差，"梨落魂尚留...我的好孩子，來替母親完成未竟之事..."沈予喬渾身血液凝固，看著女屍緩緩坐起，華服下露出的手臂布滿與自己 identica的朱砂胎記——那是母親說過的"命定之印"。
    "她用還魂散維持了百年假死。"李偃飛揮劍斬落撲來的蠱蟲，劍刃卻被蟲殼崩出缺口，"太液池底的鮫人傳說，根本是用活人養蠱的騙局！"沈予喬終於想起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玉佩，此刻在懷中發燙，竟與女屍腰間的玉牌拚合成完整的司花局令牌。
    蠱蟲突然停止攻擊，如同接到指令般退到石壁兩側。女屍踩著蠱蟲鋪就的紅毯走來，指尖撫過沈予喬的臉頰，冰涼的觸感帶著泥土氣息："當年先皇要殺我滅口，我隻好將你寄養民間。現在蠱王即將覺醒，隻要用你的血祭梨花，我們就能借新軀還魂，掌控這長安城..."
    她話音未落，李偃飛突然將青銅鏡擲向石台，鏡麵折射的月光照在女屍眉心，竟映出武安昌暴斃時的血梨花圖案。沈予喬趁機將西域丹藥塞進女屍口中，那丹藥遇水即化，竟在對方喉間爆出藍焰。女屍發出尖利的慘叫，身體迅速萎縮成枯骨，手中殘卷在火中展開，露出最後的秘辛：
    原來貞觀年間，司花局為討聖寵，竟以處子之血培育"永開梨花"，卻不慎培育出吞噬人心的蠱王。先皇為掩醜聞，將司花局眾人活祭太液池，唯有掌事女官服下還魂散，以百年時間用蠱蟲溫養身軀，妄圖借血脈至親的軀體重生。
    "原來根本沒有什麽血梨花詛咒..."沈予喬看著枯骨腕間的銀鐲，正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隻是一群被皇權碾碎的冤魂，在絕境中開出的惡之花。"李偃飛撿起殘卷中掉落的珍珠，對著月光細看，珠內竟封存著半朵風幹的梨花，那是百年前最後一場春日宴的殘瓣。
    當晨曦透過太液池水麵時，沈予喬和李偃飛站在大明宮含元殿前。懷中的司花局令牌碎成齏粉，隨風飄向盛開的梨樹林。李偃飛望著手中重新拚合的地圖，蠱王巢穴的坐標此刻竟顯現出"罪己詔"三個字——那是先皇臨終前想刻在太液池底的懺悔，卻被陰謀掩蓋的真相。
    "今年的梨花，比往年都要紅。"沈予喬折下一枝帶露的梨花，花瓣上還沾著夜露，"或許是那些被困在時光裏的靈魂，終於等到了照進黑暗的光。"李偃飛將半片青銅鏡扔進池中，鏡麵碎成七片，每片都映出不同的梨花姿態，宛如一場持續百年的幻夢終於驚醒。
    暮春的長安街又飄起柳絮，沈予喬在朱雀坊門前停住腳步。青禾捧著新收到的信箋趕來，這次的宣紙邊緣染著晨光般的金色，字跡是從未見過的剛健筆鋒："鏡碎光愈明，梨落春更盛。"隨信附來的不是丹藥，而是粒埋著嫩芽的花種。
    她忽然想起太液池底石壁上，不知何時被刻下的小字："願後世長安，再無血梨花。"指尖的花種被輕輕埋進院前空地，李偃飛不知何時站在身旁，袖口還沾著未褪的草屑。兩人相視而笑，遠處傳來晨鍾，驚起滿樹梨花，像雪，又像落在人間的星光。
    長安城的暗流從未真正平息，但總有人願意做那束破鏡的光。當第一縷春風吹過朱雀大街，新埋下的花種正在土壤裏舒展根係，等待著來年春天，開出比血更豔、比雪更純的梨花。而那些被深埋的秘密，終將在時光的長河裏，成為照亮前路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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