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袖滑落間，一縷綴著銀絲的穗子輕盈地掃過地麵，驚起的星砂在空中勾勒出細小的銀河，轉瞬又歸於平靜。
    少年的聲音清潤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幸不辱命。”
    這四個字擲地有聲，在秘境中激起陣陣靈氣共鳴。
    氧嶺望著少年腰間若隱若現的玉髓微光，突然想起向寒鴛消散前最後的囑托：“若有命定之人......”
    原來命運的齒輪，早在七百年前那場血色獻祭時，就開始悄然轉動，將傳承的火種，從師父的掌心，遞到了眼前這個少年的手中。
    刹那間，離青殷寬大的廣袖如流雲般掃過地麵，細碎的星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泛起層層漣漪向四周蕩漾開來。
    仿若千萬沉睡在秘境深處的精靈被驟然喚醒，它們通體散發著柔和而夢幻的微光，在靜謐幽深的空間裏歡快起舞。
    這些星芒時而盤旋上升，在穹頂鍾乳石間穿梭，折射出七彩光暈；時而俯衝嬉戲，掠過堆積的星輝塵，驚起更細密的光點。
    它們交織、纏繞，將這片沉寂許久的秘境點綴得如夢似幻，連懸掛在廊下的青銅風鈴都被映得流光溢彩。
    少年筆直地挺直脊背，身姿挺拔如青鬆，聲音清潤而恭敬，每一個字都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仿佛經過精心雕琢。
    “多謝前輩。”
    這簡短的話語裏，既有晚輩對長者的敬重，又藏著獲得傳承後的沉穩。
    話音落下，餘韻在鍾乳石林立的空間裏輕輕回蕩，與遠處潺潺的靈泉聲交織，奏出一曲空靈的樂章。
    氧嶺沉默片刻，歲月在他眼角刻下的紋路隨著眉峰微蹙而加深。
    他上前半步，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緊盯著少年眉間若隱若現的金紋。
    那紋路宛如活物，隨著離青殷的呼吸明滅流轉，時而如燃燒的火焰躍動，時而似蜿蜒的星河隱現，正是獲得秘境核心‘天機玉髓’認可的獨特印記。
    看著這抹象征無上機緣的金紋，氧嶺不禁喃喃自語，聲音裏裹著一層薄霧般的悵惘。
    “你師父不能接受的恩賜，原來是給你的麽。”
    他的語氣中帶著難以察覺的酸澀，那是對命運無常的喟歎——誰能想到，數年前洛愁鬢耗盡心血、以命相搏都未能叩開的機緣之門，竟在今日為眼前這個少年洞開，就像滄海桑田在瞬息間變換。
    短暫的寂靜如同凝固的琥珀，包裹住秘境裏的每一絲靈氣。
    氧嶺深吸一口氣，讓帶著秘境特有氣息的空氣充盈胸腔，語氣逐漸變得深沉而鄭重。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秘境中熟悉的每一處角落：垂落的千年鍾乳石、刻滿古老符文的石壁、流淌著靈液的暗河，這些曾與他日夜相伴的景致，此刻都染上了離別的色調。
    “那些傳承奧秘沒有給你師父的，都已融入你的神魂。如今，我這守護了數百年的秘境，也該完成使命，就此關閉了。”
    說罷，他抬手輕輕撫過身旁冰涼的石壁，粗糙的指腹摩挲著歲月留下的紋路，眼中滿是眷戀與釋然，仿佛在與相伴多年、即將分別的老友作最後的道別。
    他知道，當秘境大門關閉的那一刻，所有的秘密、記憶與力量，都將化作離青殷身上的傳承，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我師父也來過？”
    離青殷猛地抬頭，眼底翻湧的金光如沸騰的熔金，劇烈震顫間幾乎要衝破眼眶。
    那光芒恰似平靜湖麵突然掀起驚濤駭浪，將他清俊的麵容染成忽明忽暗的光影，蒼白的額角沁出細密汗珠，在光暈下折射出破碎的光芒。
    他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狠狠攥住氧嶺的衣袖，布料在掌心被揉成褶皺，仿佛要將對方拽進自己洶湧的思緒。
    可不過瞬息，少年如夢初醒般觸電似的鬆開手，指尖殘留的溫度卻像燒紅的烙鐵，灼得他渾身一顫，連耳垂都泛起不自然的潮紅。
    “我在那裏麵看到個持劍人。”
    離青殷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壓而出，帶著被砂紙磋磨過的沙啞，尾音還在空氣中微微發顫。
    他的瞳孔劇烈收縮，眼中交織著震撼、疑惑與難以名狀的悲愴，整個人仿佛仍深陷在那段記憶的深淵裏無法自拔。
    “她周身纏著漆黑如墨的鎖鏈，每一道都深深勒進皮肉，滲出的血珠順著鎖鏈蜿蜒而下，在玉髓池裏暈開暗紅的漣漪。破損的衣袍下，猙獰的傷口縱橫交錯，像是被利爪撕扯過的綢緞。”
    說到此處，少年喉結劇烈滾動，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可即便如此......”
    他突然攥緊拳頭，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她卻拖著殘破的身軀，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掌心綻放的光芒化作萬千流光，那些記憶與力量湧入我識海的瞬間，我仿佛能感受到她每一次艱難的心跳、每一道傷口的灼痛，還有......”
    離青殷的話語戛然而止，牙齒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嚐到鐵鏽味在舌尖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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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數畫麵在眼前瘋狂閃回：鎖鏈墜地的嘩啦聲響、持劍人染血卻依然溫柔的微笑、她消散前最後一眼的眷戀。
    這些記憶如重錘般一下又一下砸在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隻能大口大口地吸氣，胸腔劇烈起伏，卻怎麽也驅散不了窒息般的疼痛。
    他踉蹌著後退半步，後背撞上冰涼的石壁，才終於找回一絲真實感。
    氧嶺的呼吸在刹那間凝滯，胸腔像是被無形的巨石狠狠壓住，連心跳都漏了半拍。他的瞳孔劇烈收縮，指尖不受控地微微發顫。
    向寒鴛臨終前的模樣與離青殷描述的畫麵重疊，那些被刻意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酸澀的情緒瞬間漫上眼眶。
    穹頂壁畫上神鳥與修士廝殺的場景，如同一道驚雷在氧嶺的識海中轟然炸開。
    塵封數百年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潮水，裹挾著腥鹹的血淚奔湧而出——那時天地異變，魔物如黑雲蔽日般席卷九州，山河破碎，哀鴻遍野。向寒鴛一襲白衣染血，站在搖搖欲墜的天道祭壇上，決然捏碎命盤。
    她的發絲寸寸雪白，元神化作萬千流光，將最後一絲靈力凝成封印，以一己之身換得人間安寧。
    此刻，氧嶺終於讀懂了‘寒槐後人得此機緣’背後的深意。
    原來這並非是命運的偶然垂青，而是師父在元神消散前的最後抉擇。
    向寒鴛耗盡畢生神力，將傳承的火種小心翼翼地封存，隻為等待一個能承載使命的有緣人。
    她舍去自己的輪回，將生機與希望，化作了跨越時空的饋贈。
    酸澀的情緒如烈酒灼燒著眼眶，氧嶺隻覺喉間發緊，仿佛有一團火在胸腔裏翻湧。
    自有靈識起記憶中向寒鴛在最後關頭轉身時的背影，與離青殷描述的持劍人漸漸重合。
    那道傷痕累累的身影，即便被鎖鏈束縛，卻仍拚盡全力傳遞力量，一如當年那個為了蒼生不惜粉身碎骨的仙尊。
    “那就是寒鴛仙尊。”
    他的聲音破碎得不成調子，像是被砂紙反複打磨過。
    顫抖的指尖胡亂抹過臉頰，蹭下的不僅是滾燙的淚水，還有被回憶刺痛的微芒。那些被歲月掩埋的過往，此刻如鋒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剜著他的心。
    原來自始至終，她從未真正離去，她的意誌，她的慈悲，都化作了這秘境中永恒的守護，與跨越時空的傳承。
    “她用元神最後的力量，為後人鋪了條通天路。”
    氧嶺的聲音像是被砂紙反複磋磨過，每個字都裹挾著沙啞的震顫，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
    胸腔裏翻湧的悲愴幾乎要衝破桎梏，化作滾燙的淚，而眼底卻燃燒著灼人的敬仰，那是對向寒鴛跨越時空的追思與崇敬。
    他緩緩轉身，玄色廣袖掃過地麵堆積的星輝塵，在靜謐中劃出一道幽藍弧光。
    仰頭望向穹頂壁畫時，眸光猛地一顫——神鳥羽翼間那道觸目驚心的缺口，此刻竟與記憶中向寒鴛消散時殘缺的元神軌跡完美重合。
    裂痕蜿蜒如蛇，像是被命運之筆刻意勾勒，又似是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那不僅是畫在石壁上的痕跡，更是刻在他心尖的烙印，無聲訴說著當年那場以命相搏的慘烈犧牲。
    時光仿佛在此刻凝固，整個秘境陷入死寂。
    唯有廊下的青銅風鈴在穿堂風中輕輕搖晃，銅鈴相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尾音拖得綿長而淒婉，像是天地都在為這位舍己為人的仙尊奏響一曲無聲的挽歌。
    “離青殷，你可知這恩賜背後，藏著怎樣的......”
    氧嶺的聲音陡然哽咽，喉結劇烈滾動著。
    他望著少年周身流轉的細碎金芒，那些光芒明明璀璨奪目，在他眼中卻化作了向寒鴛魂飛魄散前滴落的血淚。
    自出生就有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祭壇上染血的白衣、捏碎命盤時決絕的麵容、消散前最後回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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