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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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恨如同洶湧的潮水,漫過離青殷僅存的清明。
年少時的輕狂無知,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一次次無情地刺痛那個始終默默守護他的身影。
他的思緒再次不受控製地回到往昔。
想起自己在盛怒之下,將師父耗費七日心血煉製的護體玉墜狠狠摔碎在地,玉墜崩裂的脆響仿佛還回蕩在耳畔。
想起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他決然轉身離去,卻不知身後的人在雨中佇立了多久,任憑雨水浸透衣衫也不肯收回挽留的手。
想起每一次重傷昏迷時,枕邊永遠溫熱的藥碗,還有那盞為他徹夜未熄的燭火,在記憶中明明滅滅,而當時的自己卻隻當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而這些曾被他輕易忽視的溫柔,此刻卻在意識的彌留之際,如滾燙的岩漿,灼燒著他殘存的每一寸靈識。
他在無盡的黑暗中發出無聲的呐喊,恨透了自己的固執與偏見,恨那些被誤解蒙蔽的漫長歲月,讓他錯過了太多可以坦誠相待的機會。
為什麽非要等到魂飛魄散的此刻,才能看清師父眼中深藏的關切與疼惜?
為什麽要用無數傷人的話語,將那份珍貴無比的情誼割裂得支離破碎?
為什麽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驚覺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將師父的關懷與愛護刻進了靈魂深處?
可所有的追問都已得不到答案,隨著殘魂最後一絲光亮如流螢般黯淡熄滅,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混沌不清,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漸漸沉入記憶的深淵。
亂葬崗的陰風裹挾著淒厲的嗚咽,穿梭在嶙峋白骨之間,卷走了離青殷最後的眷戀。
那些未說出口的歉意,未能消解的誤會,那些被時光掩埋的溫暖與遺憾,都化作沉甸甸的巨石,永遠地凝固在這幽冥之地。
消散前的刹那,他的意識仿佛掙脫了黑暗的束縛,恍惚間又看見師父站在雲深不知處的竹林間,廣袖翻飛,眉眼含笑,一如初見時的模樣。
而這一幕,終將成為他魂靈深處,再也無法觸及的美夢,永遠定格在這充滿悔恨與遺憾的最後時刻。
——
濃稠如墨的黑影詭譎翻湧,化作離青殷的模樣時,連發絲間飄落的霜雪都與記憶分毫不差。
這具新生的軀體僵立在原地,空洞的眼眸中閃爍著迷茫的幽光,像是被強行塞進皮囊的孤魂,完全不知該如何續寫這具身體的‘人生’。
夜風卷著枯葉擦過腳踝,才讓這具軀體如夢初醒,機械地轉動脖頸思索起來——在原主支離破碎的記憶裏,弟子陷入困境時,總會本能地奔向那個能遮風擋雨的身影。
於是,沾著幽冥氣息的靴底碾碎滿地霜花,朝著洛愁鬢閉關的竹舍步步逼近。
此刻的洛愁鬢剛收回探往亂葬崗的神識,指尖還殘留著撕裂虛空的刺痛。
他半倚在青竹榻上,蒼白的臉色映著案頭搖曳的燭火,額角冷汗順著下頜線滑進衣襟,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連抬手攏緊外袍的氣力都所剩無幾。
忽然,廊下傳來拖遝卻克製的腳步聲,像是刻意放緩的心跳。
洛愁鬢的睫毛劇烈顫動,強撐著疲憊的身軀抬頭望去。
日光穿透竹簾的刹那,他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逆著光立在門檻處,玄色衣擺被穿堂風掀起細碎的漣漪。
“青殷?”
洛愁鬢的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子,瞳孔因震驚劇烈收縮。
“師父。”帶著詭異機械感的聲音響起,黑影所化的‘離青殷’屈身行禮,廣袖掃過地麵的弧度精準得如同量尺。
洛愁鬢的目光瞬間如鷹隼般銳利,喉結不受控地滾動——離青殷最厭惡這些繁文縟節,從前就算被罰跪祠堂,行禮時也會梗著脖子歪成不羈的角度,斷不會如此刻板規矩。
寒意順著尾椎骨竄上後頸,他不動聲色地握緊袖中符咒,表麵卻強作鎮定,可微微發顫的指尖還是泄露了內心翻湧的驚濤駭浪。
洛愁鬢斜倚在青玉榻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玄狐扇的扇骨,九尾狐雕刻在燭火下泛著冷冽的幽光。
他垂眸望著眼前‘弟子’刻意挺直的脊背,聲音似裹著層薄冰般漫不經心地問道。
“嗯。今日寅時怎麽沒出來練劍。”
這看似尋常的問話,卻在寂靜的室內掀起一陣無形的暗湧。
‘離青殷’維持著躬身的姿勢,僵硬的脖頸仿佛生了鏽的機關,半響才艱難地抬起頭。
原主記憶如破碎的鏡麵,無論如何拚湊都尋不到寅時練劍的畫麵,冷汗順著虛幻的脊背緩緩滑落,浸透了不存在的裏衣。
它強壓下喉間的幹澀,聲音帶著刻意放緩的節奏。
“弟子...弟子昨日歇在藏書閣,貪看《九霄劍訣》的殘卷,不知不覺便忘了時辰。”
為了讓謊言更逼真,它甚至還刻意在尾音處添了幾分懊惱。
洛愁鬢聞言,原本慵懶搭在榻邊的手驟然收緊,玄狐扇在掌心發出細微的嗡鳴。
他緩緩起身,玄色廣袖掃過案幾上未幹的墨跡,帶起一陣墨香與危險交織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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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幾乎要將眼前的‘離青殷’籠罩其中。
“你的劍呢?”
短短四字,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銀針,精準地刺向對方命門。
‘離青殷’的瞳孔猛地收縮,指尖在袖中瘋狂掐動法訣。
青光乍現,弦岐柳江佩劍應聲而出,劍身泛著的幽光卻如同水麵倒影般虛浮不定。
它將劍鞘往前一遞,動作看似行雲流水,可持劍的右手卻在遞出的瞬間微微發顫,連帶著劍穗都跟著輕輕搖晃。
洛愁鬢垂眸凝視著那柄遞到眼前的佩劍。
搖曳間,跳動的光影在劍身流轉。
刹那,他眼中那像蓮花一樣的紅色印記亮起,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層層不安的漣漪。
作為親手用過弦岐柳江的人,他對這把劍的每一處細節都了如指掌——真正的劍脊上刻著二十八星宿暗紋,每一道紋路都經過七七四十九日的篆刻,融入星辰之力,流轉間暗含天道軌跡。而此刻眼前這把,暗紋歪歪扭扭,粗糙得如同孩童隨意的塗鴉,不僅毫無靈氣,甚至連紋路走向都與原版大相徑庭。
不僅如此,劍格處本該鑲嵌的昆侖寒玉,那是他當年深入終年不化的昆侖冰淵,曆經九死一生才尋得的至寒至寶,此刻竟變成了一塊普通的青金石,黯淡無光,與記憶中能折射出漫天星鬥的璀璨形成鮮明對比。
他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尾音拖得極長,在寂靜的室內回蕩,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意味。
表麵上看似平靜,袖中的手指卻悄然蜷縮,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他的靈力如蛛絲般蔓延而出,不著痕跡地探查著眼前人的周身氣息,同時在袖中掐動法訣,暗藏的靈力在掌心匯聚成一個玄奧的符咒。
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卻又不著痕跡,盡顯一位修道強者的沉穩與老辣。
空氣中仿佛凝結著無形的威壓,隻等時機成熟便發動致命一擊。
‘離青殷’被這一聲意味深長的‘嗯’震得渾身發寒,仿佛有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連魂魄都在微微顫抖。
它強撐著與洛愁鬢對視,空洞的眼神裏卻藏不住慌亂,如同被獵人盯上的驚弓之鳥。
腦海中如同煮沸的粥,瘋狂思索著究竟是哪裏露出了破綻,可無論怎麽拚湊原主的記憶碎片,都找不到答案。
神經緊繃到了極點,幾乎就要繃斷,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每一下都像是要衝破虛幻的胸膛。
它甚至能感覺到周身的魂魄之力在不受控製地紊亂流轉,化作細密的冷汗從無形的毛孔滲出。
就在它幾乎要崩潰之際,洛愁鬢突然上前半步,玄狐扇如靈蛇般探出,帶著冰冷的金屬氣息,輕輕挑起對方的下頜。
扇麵冰涼的觸感傳來,‘離青殷’渾身瞬間僵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
喉間傳來幹澀的摩擦聲,想要後退卻發現四肢早已不聽使喚。
“孤回呢?”
洛愁鬢的聲音突然變得極輕,卻字字如刀,像是毒蛇吐信般危險。
這三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離青殷’的心頭。
它不知道孤回劍對離青殷和洛愁鬢來說意味著什麽——那是洛愁鬢耗費三百年修為,以心頭血為引鍛造的本命劍,與離青殷心神相連。
隻要離青殷在方圓百裏內,劍身便會嗡鳴呼應。而此刻,洛愁鬢感受不到一絲共鳴,這更加深了他的懷疑,殺意如同潮水般在眼底翻湧。
它甚至不知道孤回指的是劍。
‘離青殷’的魂魄幾乎要被這問題震散,喉間發出幹澀的氣音,嘴唇顫抖著開合,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慌亂中,它胡亂扯了個理由。
“晨起匆忙...沒帶著。”
可顫抖的聲線、閃躲的眼神,還有周身紊亂的靈力波動,如同寫在臉上的‘我在說謊’,早已將它徹底出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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