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片梧桐葉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打著旋兒緩緩地飄落在教室的窗台上時，陽光正好透過斑駁的樹葉縫隙灑在了我的課桌上。此時的我正百無聊賴地趴在課桌上，手中握著一支嶄新的圓珠筆，漫不經心地戳著剛剛買來的筆記本。隨著筆尖與紙張的接觸，墨水漸漸地滲透開來，在潔白的紙頁上暈染出了一朵幽藍的小花，宛如昨日林小滿別在如絲秀發上的那枚精致矢車菊發卡般美麗動人。
    就在這時，一個細微得仿佛蚊子嗡嗡叫似的聲音從我的頭頂上方悠悠傳來。我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微微發紅的眼睛。隻見一個身材瘦小的女孩緊緊地抱著自己的書包，怯生生地站在狹窄的過道之中。她身上那件淺藍色的裙擺已經被揉搓得不成樣子，顯得皺巴巴的。
    “同……同學……”女孩的聲音依然輕得幾乎難以聽清，但我還是努力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意思。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又小心翼翼地補充道，“我……我能坐這裏嗎？”
    我這才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將原本用來占座的英語課本迅速掃進了抽屜裏麵。而就在這位名叫蘇曉雨的轉學生輕輕坐下的時候，一股微風隨之拂過，帶來了一絲淡淡的草藥味道。我不禁好奇地嗅了嗅，心想這或許就是她與眾不同的地方吧。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坐在前桌的楊莉莉卻突然轉過身來，二話不說便將一張皺巴巴的草稿紙重重地拍在了我們的桌子上。隨後，她揚起下巴，略帶嘲諷地說道：“喲！小結巴，我可是聽說你爸爸是個赤腳醫生呢！”
    教室裏傳來陣陣竊笑，仿佛一群頑皮的小老鼠在角落裏竊竊私語。我瞥見曉雨的手指緊緊絞住裙擺，關節處蒼白得如同被折斷的蘆葦，仿佛隨時都會斷裂。她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的氣音像被驚擾的小鳥，那些笑聲瞬間變成了尖利的玻璃碴，無情地紮向我的太陽穴，讓我的腦袋突突直跳。
    “這個發卡送給你。”我輕輕摘下頭上的矢車菊發卡，金屬卡扣還殘留著我的體溫，宛如一顆溫暖的小太陽。“我姥姥說，戴著藍色發卡說話就不會結巴。”這句謊話如同輕盈的蒲公英種子，自由自在地飄飛出來。曉雨那濕漉漉的眼睛，卻突然像被點燃的燭火一般亮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別上發卡，我仿佛聽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如雷貫耳，蓋過了全世界的喧嘩。
    那天放學後，我們蹲在巷子口的梧桐樹下，像兩個守護寶藏的小衛士。曉雨把發卡輕輕放進生鏽的月餅盒裏時，葉片漏下的光斑在她手背歡快地跳起了華爾茲。“等我們變成老太太了再來挖。”她的聲音雖然還有些顫抖，但已經不再有絲毫的停頓，宛如一首悠揚的樂曲。我往盒子裏扔了顆水果糖，冰糖紙在夕陽的餘暉下閃爍著粼粼的光芒，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
    高二那年的冬天，寒冷如冰窖。我眼睜睜地看著曉雨第三次把數學試卷揉成一團，那紙團就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無助地砸在垃圾桶邊緣，又彈落到地上。“別撿了。”我用力按住她那顫抖如風中殘葉的手，“我教你。”
    從那以後，每天午休時，我們都會在空蕩蕩的教室裏，用粉筆在黑板上盡情揮灑。曉雨總是把例題反複擦寫七八遍，粉筆灰像雪花般紛紛揚揚地落在她的睫毛上，仿佛給她戴上了一層薄薄的麵紗。二模成績出來的那一天，她像一隻興奮的小鳥，舉著年級第 50 名的成績單，在走廊裏又哭又笑。而我，默默地摸著自己滑落到 300 名的排名，嘴唇被咬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填報誌願那天傍晚，我們在梧桐樹下爆發了相識以來最激烈的爭吵。曉雨抓著我的手腕，指甲快要掐進肉裏："說好一起考師範的！可我想去美院！"我甩開她的手，枯葉在腳下發出碎裂的脆響。她轉身跑開時，一片梧桐葉粘在她發間，像隻垂死的黃蝴蝶。
    梧桐樹影在數學課本上搖晃時，我聽見前桌傳來壓抑的抽泣。曉雨把臉埋在臂彎裏，肩膀聳動得像風中落葉。她右手還攥著59分的試卷，鮮紅的分數被淚水泡得發皺。
    我摸出書包夾層的鐵皮盒，彩色糖紙窸窣作響。"給你變個魔術。"我把檸檬糖放在她課桌上，糖紙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光斑，"數到三，分數就會變成95。"
    曉雨抬起頭，鼻尖紅得像顆小櫻桃。我迅速把試卷翻過來，用熒光筆在背麵畫了顆星星："看，59倒過來就是95！"她噗嗤笑出聲，眼淚卻掉得更凶了。這時我才發現她耳後的淤青，藏在碎發下像片枯萎的紫藤花瓣。
    那天傍晚，天邊被晚霞染成一片絢麗的橙紅色，微風輕拂著臉頰，帶來一絲絲涼爽。我們一起站在天台上，手中拿著剛剛洗淨的試卷，將它們一一晾在晾衣架上。水漬順著試卷流淌下來，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蒸騰成一團團金色的霧氣，如夢如幻。
    就在這時，曉雨突然打破了沉默，輕聲說道：“爸爸昨晚又摔藥罐了。”她的聲音有些低沉，仿佛承載著無盡的憂慮和委屈。隨著話音落下，她頭上那枚精致的發卡悄然滑落至耳際。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幫她將發卡重新別好。就在這一刹那，我無意間瞥見她白皙的耳垂上竟有一道已經結痂的齒痕，那痕跡雖不明顯，但卻刺痛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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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總說女娃讀書沒什麽用……”曉雨緊緊咬住晾衣夾，牙齒與夾子摩擦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似乎想要借此宣泄內心的不滿和憤懣。然而，盡管生活充滿了無奈和壓力，她那雙明亮的眼眸中依然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之光。
    接著，她轉過頭望向我，目光落在我課本上那張梵高的《星月夜》畫作上。畫麵中，旋轉的星辰如同璀璨的寶石鑲嵌在深藍色的天幕之中，泛起點點漣漪般的光芒。曉雨指著這幅畫，滿懷期待地對我說：“小滿，我真的好想親眼看看你說過的那種星空啊！”
    聽到她的話，我微微一笑，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圈上掛著的激光筆。然後，我輕輕地按下按鈕，一束綠色的光線便投射在了粗糙的水泥牆麵上。我開始揮動手中的激光筆，在牆上畫出一顆顆閃爍的星星。曉雨興奮地看著那些虛擬的星星，她的指尖如同靈動的蝴蝶一般，追逐著光斑歡快地跳躍著。
    我們一邊畫著星星，一邊給每一顆都賦予了獨特的名字。有的叫“夢想之星”，寓意著我們心中對美好未來的向往；有的叫“友誼之鑽”，象征著我們之間深厚而真摯的情誼。就這樣，時間在歡聲笑語中悄悄流逝。
    不知不覺間，夜幕已完全降臨。正當我們沉浸在歡樂的氛圍中時，一束刺眼的手電筒光照了過來。原來是學校的保安巡邏至此，看到我們還在天台上逗留，便大聲呼喊著讓我們趕緊離開。曉雨見狀，急忙拉起我的手準備逃離現場。然而，就在轉身離去的瞬間，她忽然停下腳步，用力抓住我的手腕，眼神堅定地望著我說：“等我們考上大學以後，一起去敦煌看真正的星空吧！”那一刻，她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繁星還要耀眼奪目。
    夜風掀起她洗得發白的校服下擺，我聞到熟悉的草藥香。遠處居民樓的燈火次第亮起，像落在地麵的銀河。
    十年後整理舊物時，那個生鏽的鐵盒從書櫃頂層滾落。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河，我坐在地板上讀曉雨當年塞進去的信。信紙上的字跡被鐵鏽暈染，但還能看清最後一行："小滿永遠是曉雨的星星"。
    暴雨聲忽然變得震耳欲聾。我抓起車鑰匙衝進雨幕，雨水灌進眼睛的瞬間，仿佛又看見十八歲的曉雨站在校門口，舉著兩枝淋濕的玉蘭花。導航顯示仁心診所還有三公裏時，手機突然跳出陌生號碼的來電。
    "是林小滿女士嗎？"護士的聲音混著電流聲，"蘇醫生暈倒在急診室了，通訊錄裏隻有你的電話......"
    監護儀的滴答聲裏，我望著曉雨蒼白的臉。她右手還攥著皺巴巴的掛號信，郵戳日期是十年前我們吵架的那天。窗外的梧桐樹在風雨中搖晃，一片嫩綠的新葉貼在玻璃上，像誰輕輕按下的手指印。
    "美術老師......和醫生......"曉雨不知何時醒了，聲音輕得像飄在輸液管裏的氣泡，"不都是......照亮別人的職業嗎......"她手腕上的住院號牌晃呀晃，我突然想起鐵盒裏那顆融化的水果糖。原來有些約定，要等歲月把它熬成琥珀才會懂。
    我緊緊握住曉雨的手，眼中含淚：“這麽多年，我們都在各自的道路上前行，卻忽略了彼此的陪伴。”曉雨微微搖頭，虛弱地說：“小滿，其實我一直在關注你的畫展消息，看到你實現夢想真的很開心。”我心中五味雜陳，那些年少時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之後曉雨身體漸漸康複，我們重新規劃了一次旅行，目的地便是敦煌。當我們終於站在敦煌的大漠之上，仰望浩瀚星空時，曉雨感歎道：“這比想象中的還要美。”我笑著回應：“就像我們的友誼，經曆波折後更加璀璨。”我們在星空下分享著這些年的喜怒哀樂，那些曾經的誤解和錯過都化為烏有。從敦煌回來後，我們的關係比以前更加緊密。我們經常一起參加公益活動，我教孩子們畫畫，曉雨則普及醫療知識。曾經年少時種下的友情種子，在曆經風雨後長成參天大樹，而我們也將繼續相伴，如同那夜空中永不熄滅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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