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琴鍵染成鈷藍色時，我正給最後一個學生糾正指法。窗外紫閃電劈開雲層，琴房突然陷入黑暗，隻有手機屏幕亮起丈夫林遠的消息："台風登陸，記得關窗。"
    指尖殘留著《月光》第三樂章的震顫，我摸索著打開應急燈。七歲的小雨把樂譜抱在胸前，眼睛在暖黃光暈裏亮晶晶的："周老師，我爸爸說台風天練琴能聽見大海的聲音。"
    我替她收拾書包的手指頓了頓。琴凳下的保溫桶還帶著餘溫，是那位單親爸爸冒雨送來的當歸雞湯。這學期第十三次"順路"送課後點心，袖口卻總沾著跨城高速的收費票據。
    "你爸爸..."話未說完，玻璃幕牆突然映出整片蒼白的閃電。雨點砸在施坦威琴蓋上，恍惚看見林遠三年前離家的背影。那天也是這樣的暴雨，他拖著行李箱站在玄關，黑色傘尖不斷淌下銀色水線。
    "總行調令去深圳籌建鋼琴廠，三年。"他指尖陷進鱷魚皮公文包，"等智能鋼琴係統研發成功..."尾音被雷鳴吞沒。我數著他西服上的雨痕，五道，正好是鋼琴五線譜的間隙。
    智能鋼琴。這個詞語在我們之間長出荊棘。他走後的第七個月，我收到第一批試製品。孩子們按下琴鍵時，ed燈帶會流淌星河，可我的手指永遠記得他脖頸後真實的溫度。
    "周老師？"小雨扯了扯我袖口，保溫桶金屬外殼倒映出自己眼角的細紋。手機又震，林遠發來梧桐山隧道塌方的新聞鏈接，定位顯示他還在深圳工廠。
    我按下語音鍵想說玄關漏水，開口卻是："琴鍵g5有雜音，像那年我們在鼓浪嶼撿的貝殼風鈴。"發送後驚覺這是分居後第一次提及往事。
    第二樂章的旋律悠悠響起，仿佛是從那台老舊冰箱結霜處傳來的神秘信號。此時正值梅雨季的上海，整個城市就像是被浸泡在水中一般，潮濕而悶熱。就連那原本堅硬的鋼琴氈，也如同泡發的麵包般變得柔軟起來。智能鋼琴的濕度警報器，在這寂靜的淩晨兩點突兀地尖叫起來，劃破了夜的寧靜。
    我緊緊地裹著林遠那件已經有些破舊的毛衣，蜷縮在琴凳之上。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敲擊著那些黑色的琴鍵，發出一聲聲低沉而又略顯雜亂的音符。就在這時，我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了 f 調區，竟發現那裏有著一些細微的劃痕。
    好奇心驅使著我拿起放大鏡，小心翼翼地將其貼近那檀木紋理。當鏡片靠近的一瞬間，我的呼吸仿佛都凝固在了其中——隻見那極淺的刻痕竟然組成了一組摩斯密碼！“第 427 天，嵐嵐生日。研發失敗，用報廢零件做了八音盒，卻不敢寄。”
    我的指尖微微顫抖著，緩緩地撫摸過每一個琴鍵，試圖感受林遠當時留下這些痕跡時的心情。終於，在降 b 大調的位置，我摸到了一處小小的凸起。毫不猶豫地，我拿起螺絲刀，輕輕地撬開了琴殼。伴隨著輕微的哢嚓聲，一個微型投影儀從裏麵滾落了出來。緊接著，八音盒清脆悅耳的聲音響了起來，正是肖邦的《離別曲》。
    在那彌漫的霧氣之中，一幅全息影像漸漸浮現出來。畫麵中的林遠正疲憊地趴在工廠的操作台上沉沉睡去，他的手邊堆滿了雕刻損壞的木齒輪。而在一旁的牆壁上，則掛著一張我的大學演出照片，但那上麵不知何時已暈開了一圈淡淡的咖啡漬。
    暴雨拍打窗戶的節奏與八音盒漸次重合，我衝向書房。三年來他寄回的二十三台智能鋼琴在月光下靜默，拆到第九台時在低音區發現芯片艙，十六段加密視頻塞滿存儲器。
    第一段是搬家那天。鏡頭劇烈晃動，林遠把西裝扔進行李箱，突然抓起我落在梳妝台的發圈套在手腕："嵐嵐，其實總行隻給兩年期限，我多要了一年研發資金..."他抹了把臉，身後白板寫滿我看不懂的代碼，角落裏畫著笨拙的鋼琴和小房子。
    台風眼降臨在降e小調，積水漫過琴房台階時，我正在給問題學生家長群發通知。突然所有智能鋼琴同時黑屏，紅色警報在控製屏閃爍："遠程指令入侵——"
    "嵐嵐別動！"林遠的聲音從天花板音響炸開，"我做了雲端應急模式！"琴鍵突然自主下沉，《暴風雨奏鳴曲》以1.5倍速傾瀉而出。手機瘋狂震動，家長群炸出消息："周老師開直播鋼琴抗洪？"
    洪水卷著梧桐葉撲上落地窗，我僵立在琴凳上看琴鍵翻飛。最高潮處所有ed燈管爆亮，全息投影交織成林遠的虛影坐在右側琴凳。他虛擬的右手與我真實的左手在中央c交匯，暴雨聲化作分解和弦。
    "三年前我申請調職，是因為..."他的投影在電流中扭曲，"看到你流產後偷偷哭，覺得需要賺更多錢買大房子..."我的指甲掐進掌心，想起那個被醫療器械吞掉的春天，他連續加班一個月後眼裏蛛網般的血絲。
    智能鋼琴突然斷電，積水倒映出天花板的破碎光影。林遠發來最後一條信息："工廠被淹了，但搶救出主服務器。明年今天，我設計的雙鋼琴係統..."後麵跟著二十秒語音，卻是他沉重的呼吸聲，混著某種機械運轉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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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靜靜地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那條語音消息，仿佛時間都凝固在了這一刻。那短短的幾句話，如同重錘一般敲打著我的心房，讓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心中交織纏繞，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鹹一齊湧上心頭。
    窗外，狂風驟雨逐漸停歇下來，隻留下些許淅淅瀝瀝的小雨聲。望著漸漸放晴的天空，我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前往深圳去找他。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如野草般在心底瘋狂蔓延生長，再也無法抑製。
    經過一番奔波輾轉，我終於抵達了深圳。然而，當我來到他所在的那家工廠時，眼前的景象卻令我大吃一驚。隻見整個廠區一片狼藉，滿地都是廢棄的材料和損壞的機器零件，工人們忙碌地穿梭其中，試圖收拾這混亂不堪的局麵。
    我心急如焚地在這片廢墟中四處尋找著他的身影，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就增添一分。就在我幾乎要絕望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簡陋工作間。懷著忐忑的心情，我快步走向那個小屋。
    推開門，屋內彌漫著濃厚的機油味和灰塵氣息。昏暗的燈光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埋頭專注於手中的工作。他的頭發淩亂不堪，臉上長滿了胡茬，雙眼布滿血絲，但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種堅定不移的光芒。這個人正是我苦苦尋覓的林遠！
    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林遠緩緩抬起頭來。當他看清來人是我時，先是微微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緊接著，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之色，那驚喜瞬間化作一道明亮的光，照亮了他那張略顯憔悴的臉龐。
    我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感受著他堅實的胸膛和溫暖的懷抱，所有的委屈、思念與牽掛在此刻全都化為了無聲的淚水。
    “我們回家吧，不管有沒有大房子，隻要我們在一起就好。”我輕聲說道，聲音略微有些顫抖。
    林遠點了點頭，用他那雙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後背，仿佛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傳遞給我無盡的安慰和力量。他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滴落下來，打濕了我的肩頭。
    就這樣，我們相互依偎著離開了這座陌生的城市，一同踏上了返回上海的歸程。回到上海後，一切都慢慢步入了正軌。林遠憑借著自身的努力，重新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盡管這份工作已不再如往昔般光彩奪目、引人矚目，但他對待它的態度卻是異常的認真和努力。每一個細節，他都盡心盡力去做到最好；每一項任務，他都全神貫注地完成，毫無敷衍之意。
    在繁忙的工作之餘，林遠依然執著地堅守著內心對於音樂那份深沉的熱愛。他常常沉浸於搗鼓各種小型的音樂發明創造之中，將自身那無拘無束、自由奔放的奇思妙想巧妙地融入到一個個獨具匠心的作品裏。無論是設計新穎獨特的樂器結構，還是構思別出心裁的演奏方式，他都樂此不疲地嚐試著、探索著。
    而我呢，則始終如一地投身於自己所鍾愛的教育事業當中，全心全意地教導著一群可愛的孩子們如何彈奏鋼琴。那些曾經因故障而損壞的智能鋼琴，經過一番精心修理後，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教室的一隅。它們就像是這段特殊經曆留下的寶貴見證者，靜靜地訴說著過往的點點滴滴。
    時光悄然流逝，日複一日，我們的生活表麵看起來或許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然而其中卻處處彌漫著溫暖與幸福的氣息。每當夜幕降臨，夕陽的餘輝如同金色的輕紗一般輕輕灑落進房間時，我們便會不約而同一同走向琴邊，默契十足地坐下，然後共同奏響一首首質樸而又悅耳動人的旋律。在這婉轉悠揚的琴聲裏，那些已然消逝遠去的美好歲月，宛如電影畫麵一般在眼前徐徐展開，一點一滴地重新填充進我們生活的每一處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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