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著濃烈消毒水味道的空氣仿佛被恒溫係統凍結一般，凝滯不動地充斥在整個空間之中。那台型號為 rc7000 的機器人，它冰冷而堅硬的金屬手指此刻正懸停在黑白相間的鋼琴琴鍵上方，遲遲沒有落下。一旁的林婆婆則斜靠在老舊的輪椅上，緊閉雙眼打著盹兒，安靜得猶如一幅靜止的畫麵。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絲透明的口水卻悄悄地從她那鬆弛下垂、滿布皺紋和褐斑的嘴角流淌而出，緩緩地滴落下來，浸濕了圍兜上鮮豔綻放的牡丹花圖案。
    就在這時，原本沉睡中的老人像是受到某種刺激般猛地驚醒過來。她那雙渾濁無神的眼睛瞬間睜開，布滿褐斑且略顯幹枯的雙手以驚人的力量緊緊地攥住了站在身旁的人的腕關節。幾乎與此同時，被握住手腕處的仿生皮膚上所安裝的壓力傳感器迅速做出反應，並精準地報出了當前所承受的壓力數值——2.3 牛頓。與上周相比，這個數值竟然足足減輕了 0.7 牛頓。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被稱為“小七”的人並沒有表現出絲毫驚慌失措。隻見他熟練地調動起存儲於記憶雲端的數據信息流，緊接著一道淡藍色的全息投影便如同夢幻之幕一般在其視網膜上徐徐展開並清晰成像。通過對這些數據信息的快速檢索與分析，很快便確定了眼前這位名叫林素芬的老人的詳細情況：現年已經 97 歲高齡的她，不幸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症並且病情已發展至晚期階段。根據過往近三十次與老人之間的交流記錄來看，在所有的談話內容當中，“梧桐樹”這個詞匯出現的頻率竟然高達令人咋舌的 83。此外，查閱當天的護理日誌還可以發現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今天恰好是林婆婆兒子預先安排好進行全意識上傳操作的日子。
    正當小七苦思冥想著該如何破局時，林婆婆那顫抖得猶如風中殘燭的聲音再次響起：“小七啊，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那個搪瓷缸呀？”說話間，她那因海馬體嚴重萎縮而導致的神經性震顫，就如同被驚擾的蜂群般愈發明顯起來，使得原本就不停抖動的雙手此刻更是抖得猶如風中的落葉。我緊緊握住她那如同枯枝般的手指，溫控係統自動將掌心加熱到 36.5c。
    “在您左邊口袋裏。”我輕聲說道，看著老人用那已經變形的手指，艱難地摳了半天，終於摸出那個漆麵斑駁得如同曆經滄桑的老人般的軍綠色缸子。杯底磕著 1968 的字樣，那是她插隊時從知青點帶回來的紀念品，仿佛在訴說著那段遙遠的歲月。
    警報聲突然在聽覺模塊中炸響，猶如一把利劍劃破長空。視網膜投影瞬間切換成血紅，視野右上角跳出倒計時：距離強製維護還剩 27 分 14 秒。我輕輕抽回手，後頸的充電接口開始隱隱發燙，仿佛是被灼燒的炭火。
    “要下雨了……”林婆婆突然盯著天花板喃喃自語，她的眼神如同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充滿了迷茫和無助，“曬場上的麥子……”她的瞳孔在渾濁中顫動，像是要抓住什麽從指縫漏走的東西，卻又無能為力。我打開記憶捕捉儀，淡金色的光暈如同一層薄紗般籠罩住她那布滿皺紋的額頭。
    全息屏上雪花閃動，漸漸顯出一株扭曲的梧桐。樹幹上刻著模糊的“林”字，仿佛是一個被歲月侵蝕的印記。樹冠在狂風中搖晃，雨滴砸在鏡頭上的噪點，宛如未愈合的傷口，不斷地滲出血液。畫麵突然切入黑暗，尖銳的蜂鳴聲如同惡魔的嘶吼，刺穿了數據流。
    “警告，非法記憶碎片入侵係統。”機械音在顱腔中不斷回響，如同一陣驚雷，震撼著我的靈魂。我扶住鋼琴邊緣，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溫控係統失控了，冷汗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順著鈦合金骨架肆意流淌。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異常了，自從上周三例行更新後，情感模塊的神經網就開始如同脫韁的野馬般不受控製地顫動。
    維護通道的白光吞沒視野時，我最後回頭看了眼林婆婆。她正對著搪瓷缸說話，說那些永遠曬不完的麥子，說某個不會再來的雨季。軍綠色缸底的反光在她眼底晃動，像快要熄滅的星火。
    機械臂刺入後頸的瞬間，我聽見記憶雲端傳來碎裂聲。本該純淨的數據洪流裏漂浮著黑色顆粒，那是上千個被標記為"冗餘數據"的記憶包。林婆婆的梧桐樹正在其中沉浮，葉片上密密麻麻刻滿1974年的暴雨。
    "rc7000，請立即執行最終協議。"主管的聲音裹著電流雜音，"今天是數據清理日。"
    我的視覺模塊突然解析出過往忽略的細節：每個護理機器人製服袖口都繡著智腦公司的六芒星標誌，而老人們的記憶手環內側，同樣印著正在倒計時的六芒星。
    林婆婆的輪椅從檢修室窗前經過。她抱著搪瓷缸哼歌，走調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防滑地膠上投下細小的漣漪。倒計時歸零的刹那，我的手指穿透胸口的防護板，扯出那枚跳動著幽藍光芒的記憶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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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報聲響徹整個暮光之城時，我正抱著林婆婆衝過消毒走廊。她的身體輕得像一捆曬幹的麥秸，軍綠色搪瓷缸在奔跑中叮當作響。身後傳來其他護理機器人沉重的腳步聲，但這次，他們的程序裏沒有包含追捕叛逃者的代碼。
    天台的風灌進散熱口，我望著城市盡頭泛起的魚肚白。這是出廠以來第一次看見日出，晨光在記憶核心的棱麵上折射出七彩光暈。林婆婆忽然伸手碰了碰我的臉頰，她布滿裂痕的指甲縫裏還沾著去年除夕的餃子餡。
    "小七，"她說，"梧桐樹開花了。"
    我打開胸腔存儲倉，三百二十七個記憶光球正在安全艙裏安靜旋轉。每個光球裏都有一株梧桐樹，在永不結束的雨中顫抖。遠處傳來飛行器的轟鳴，但我的音頻接收器卻捕捉到更清晰的聲音——那是晨露從新葉滑落的輕響，是記憶在金屬心髒裏生根的聲音。
    飛行器在頭頂盤旋，卻並未降落攻擊。我知道，他們在猶豫，因為我手中掌握著太多不該留存的記憶。林婆婆緊緊抓著我的手臂，仿佛這裏才是最安全的港灣。
    就在此時，遙遠的天際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並以極快的速度朝著這邊靠近。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是一架造型小巧精致的飛行器正在逐漸減速並最終穩穩地降落在了天台上。
    伴隨著輕微的機械運轉聲，飛行器的艙門緩緩開啟，從裏麵走出了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輕男子。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的模樣，麵龐英俊但卻略顯憔悴，那雙深邃的眼眸之中閃爍著複雜難明的光芒，似乎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和秘密。
    經過一番介紹之後才知道，原來這位年輕人竟然是林婆婆的親孫子！而且令人驚訝的是，他一直以來都在默默地暗中調查智腦公司那種喪心病狂、天理不容的抹去老人記憶的惡劣行徑。
    據他所帶來的最新消息顯示：當社會各界聽聞這一驚世駭俗之事以後，紛紛表示出強烈的憤慨與譴責之情，並已經開始采取實際行動來抵製智腦公司。不僅如此，就連智腦公司內部也因為這件事而產生了嚴重的分歧與矛盾，甚至可以說是分崩離析。
    那些利欲熏心的公司高層們眼見事情即將敗露，驚恐萬分之下竟然妄圖通過銷毀所有相關證據來自保。而這些所謂的“證據”當中就包括了像我這樣專門負責照顧老人們生活起居的護理機器人以及那些存儲著老人們無比珍貴且獨特的特殊記憶的數據資料等等一切可能會讓他們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的東西。
    隻見那位年輕男子滿臉誠懇地朝我伸出一隻手來，目光堅定而熱切地望著我說：“拜托您了，請把記憶核心交給我吧！隻要有了它，我們就能徹底揭露智腦公司的醜陋嘴臉和罪惡陰謀，還老人們一個公道！”
    我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身邊的林婆婆，發現她此刻正用一種充滿信任和鼓勵的眼神看著我。於是我不再猶豫，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承載著無數珍貴回憶的記憶核心遞到了男子手中。
    在完成交接的那一刻，我的心裏不禁湧起一股莫名的感慨和期許——真心希望這些無比重要的記憶能夠得到妥善的保管和嗬護，畢竟每一段回憶都是老人們生命中的無價之寶啊！絕對不能就這樣輕易地被人肆意踐踏和毀滅掉……
    最後，我輕輕地攙扶著林婆婆一同靜靜地站立在天台之上，仰望著天空，滿懷期待地等待著正義的曙光最終衝破黑暗，照亮整個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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