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落幕後的第一個春天，來得比往年更晚一些。星月峰頂，那株不知年歲的古鬆，終於又抽出了一點新綠。
    冷月寒伸手，輕輕拂過那幾簇稚嫩的鬆針。指尖傳來微癢的觸感，帶著一股劫後餘生的鮮活。
    她身後，蘇辰正在煮茶，用的是月華池的水，燒的是後山尋來的百年枯枝。
    爐火嗶剝作響，水汽氤氳升騰。
    一切，都和很多年前的某個午後沒有什麽不同，又好像什麽都不同了。
    “丹陽子前輩，前日又送來信了。”冷月寒沒有回頭，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難得的寧靜，“抱怨說，季家主把他珍藏了三百年的‘火雲釀’，都快喝光了。”
    蘇辰笑了笑。
    “他該慶幸，禦宗主沒把他的墨玉麒麟，也牽到丹霞宗去常住。”
    冷月寒的唇角，也彎起了一抹淺淡的弧度。
    是啊，玄天道宗覆滅，墮仙伏誅。天元大陸，迎來了萬年未有之變局。當初在觀雲台立下的盟約，如今成了維係這片大陸安寧的基石。
    丹霞宗的丹藥，萬獸宗的靈獸，季家的情報，星月宗的威望。四方合力，才讓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心，重新按捺了下去。讓這片被“弄髒”了太久的天地，有了喘息和自我淨化的機會。
    茶水，滾了。
    蘇辰提起陶壺，將澄澈的茶湯注入兩隻粗陶杯中。他端起一杯，走到冷月寒身邊。
    “嚐嚐。”
    冷月寒接過茶杯，杯壁的溫度順著掌心一直暖到心裏，她淺淺啜了一口。
    “苦的。”
    “嗯，是苦的。”蘇辰點頭，自己也喝了一口，“可回味，是甜的。”
    兩人，不再說話。並肩而立，看著遠方雲海翻湧。
    良久。
    “那條路，越來越清晰了。”冷月寒開口，打破了沉默。
    她說的，是那條，通往上界的仙路。
    經由蘇辰的混沌本源，徹底淨化之後，那條曾被混沌邪力扭曲為“魔界之門”的通道，如今，已恢複了它本來的麵貌。
    它就像一道橫亙在天元大陸天穹之上的無形的橋，尋常修士無法看見，可對於已經站在這個世界頂點的蘇辰和冷月寒而言。它的存在，就像黑夜裏的皓月，無法忽視。
    “嗯。”蘇辰應了一聲。
    他的感受比冷月寒，更深，也更複雜。
    “它，並不安穩。”
    “像是一座，雖然修好了，但根基依舊受損的危橋。”
    冷月寒側頭，看向他。
    “是因為，仙界破碎的緣故？”
    蘇辰，點了點頭。
    在大戰之後，他將混沌衍天珠內父母元神殘片傳遞給他的所有信息，都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冷月寒。包括那場發生在上古年間，幾乎毀掉整個仙界的墮仙之亂。也包括，他“衍天者”的血脈宿命。
    他本以為這沉重到足以壓垮任何人的真相，會讓冷月寒動搖。可她聽完，隻是很平靜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那條路，你是一個人走，還是，我陪你一起？”
    那一刻，蘇辰便知道。
    他此生，再也無法與她分開了。
    “破碎的仙界，墮落的仙人……”冷月寒輕聲自語，眼中卻沒有畏懼，“聽起來，倒比一個歌舞升平的天庭，要有意思得多。”
    蘇辰被她的話逗笑了，他伸出手將她攬入懷中，動作自然而然，冷月寒也順勢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所以，你怕嗎？”他問。
    “有你在，怕什麽？”她反問。
    蘇辰的心，被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填得滿滿的。他想起了在祭壇核心，自己被混沌邪力侵蝕，意識幾乎要被吞噬的那個瞬間。腦海中，浮現出的就是這張臉。
    是她，在星月峰頂，為他舞劍。
    是她，在秘境之中，與他背靠背生死相依。
    是她，在決戰前夜，顫抖著在他唇上留下的那個，冰涼的吻。
    是她，讓他從深淵中爬了回來。
    “月寒。”
    “嗯？”
    “等宗門的事，都安排好。等尋到合適的繼承人，我們就走。”
    “好。”
    她的回答，隻有一個字。卻比任何山盟海誓，都來得更重。
    兩人的目標，早已不再是個人的長生久視。而是攜手去探索那片未知的充滿了危機與挑戰的，天地之外。
    去看看，那破碎的仙界究竟是何模樣。去看看，這浩瀚宇宙是否還有其他的修真世界。
    這個念頭，讓他們的心，都變得前所未有的開闊與激蕩。
    之後的日子，兩人開始著手為離開做準備。他們從內門弟子中，挑選出了一批心性、天賦俱佳的少年少女親自教導。
    蘇辰，傳授他們，五行功法與陣道之術。
    冷月寒，則點撥他們，劍道感悟與月華心經。
    星月宗，乃至整個天元大陸，都進入了一個，蓬勃發展的黃金時代。
    再無傾軋。再無紛爭。
    所有修士，都知道在星月峰頂有兩位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在守護著這片土地。
    夜幕降臨，蘇辰與冷月寒像往常一樣，在峰頂的月華池旁，靜坐修煉。
    蘇辰，在梳理他體內那已然圓融如意的混沌本源。冷月寒，則在感悟那與她徹底融為一體的月靈聖力。
    忽然，蘇辰丹田內的混沌衍天珠，毫無征兆地輕輕一顫。一股純粹到了極致的混沌本源之力，自行流淌而出。與此同時，冷月寒的身上，也綻放出一層清冷而聖潔的月白光華。
    她體內的月靈之體，像是受到了某種來自本源的吸引，也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兩股力量，在空中不期而遇。沒有碰撞，沒有排斥。
    它們就像是失散了億萬年的同源之水，自然而然地交織，纏繞，融合。
    一幅奇異的景象，在兩人麵前的虛空中緩緩展開。
    那是一條，由無數光點組成的璀璨星河。星河的盡頭，是一扇若隱若現的巨大門戶。
    門戶之後，是破碎的宮殿，斷裂的虹橋，還有無盡的虛空亂流。而在那片死寂的廢墟之上，似乎還有新的世界在頑強地誕生。
    有青翠的藤蔓，從崩塌的石柱上生長出來。有不知名的光點，像螢火蟲一樣在那片虛空中飛舞。
    那景象隻出現了短短的一瞬，便消失無蹤。可帶給兩人的震撼，卻是無與倫比的。
    “那……就是仙界？”冷月寒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蘇辰，沒有回答。
    他隻是，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冷月寒的手。
    她的手，有些涼。
    他的手，很暖。
    他知道，那不僅僅是仙界，那是他們的未來。一條，充滿了未知卻也充滿了無限可能的路。
    “走吧。”
    蘇辰站起身，拉著她向峰下走去。
    “去哪？”
    “去丹霞宗，討一杯季家主還沒喝完的，火雲釀。”
    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仿佛，已經連接到了那片遙遠而璀璨的星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