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從巫神村祭壇下取出的青銅古符，最終，被蘇辰封存進了混沌衍天珠的最深處。它像一顆投入深海的頑石，再沒有掀起半點波瀾。
    那尊麵目模糊的巫神像也在蘇辰離去後不久，自行化作了飛灰。巫神村的村民惶恐了數日，見並無災禍降臨，便也漸漸忘了那兩個如神仙般忽然出現又悄然離去的外鄉人。
    歲月，重新變得平淡而悠長。蘇辰與冷月寒，回到了星月宗。他們不再刻意去扮演凡人，也不再執著於探尋那古符的秘密。
    有些事，時機未到，強求無益。他們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傳承。
    ……
    星月宗，演武場。
    數百名身著統一青衫的少年少女，正在練習一套入門的吐納法門。晨光透過山間的薄霧，灑在他們稚嫩的臉龐上，一張張麵孔都帶著認真與專注。
    這百年間，星月宗的天才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天元大陸，迎來了一個靈氣複蘇的黃金盛世。那些生於這個時代的孩子們，似乎生來就比他們的前輩更親近大道。
    觀景台上，冷月寒正在批閱著從大陸各處送來的宗門卷宗，她如今已是名副其實的天下共主。一言一行，都足以影響這片大陸的未來走向。可她的眉宇間不見疲憊，隻有一種如山泉般清澈的寧靜。
    蘇辰就坐在她身旁，百無聊賴地看著下方那些努力修煉的小家夥們。他麵前的石桌上擺著一壺，剛剛沏好的雲頂靈茶。
    “東海，又有新的島嶼，浮出水麵了。”冷月寒放下手中的玉簡，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萬獸宗的季宗主，想派人去探查一番，問我們的意思。”
    “讓他去便是。”蘇辰的目光落在一個，看起來有些笨拙的少年身上，“順便，讓他把上次從丹霞宗‘借’走的那頭墨玉麒麟還回去。丹陽子前輩，念叨了快十年了。”
    冷月寒，唇角微微上揚。
    “好。”
    她看向蘇辰，順著他的視線，也注意到了那個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的少年。別的弟子已經完成了三輪吐納，那少年卻還在艱難地，進行著第一輪。他的額角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身形也因為靈氣在體內不受控製地亂竄而微微顫抖。看起來，很是吃力。
    “林沐。”冷月寒輕聲念出那個名字，“三個月前剛從山下招上來的。說是父母都是凡人，機緣巧合下才測出了靈根。”
    “嗯。”蘇辰應了一聲。
    “長老們都說他心性不錯，就是資質差了些。”冷月寒又道。
    “資質，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蘇辰收回目光，為冷月寒添上茶水，“那孩子，很有趣。”
    冷月寒，沒有再問。能讓蘇辰說出“有趣”二字的，絕不會那麽簡單。
    接下來的幾日，蘇辰時常會去演武場轉轉。他並不指點誰，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
    林沐依舊是所有新晉弟子中，最不起眼，也是最吃力的一個。他總是第一個到，最後一個走。將同一個最基礎的揮劍動作，重複上萬遍。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衫，又被山風吹幹，留下一片片白色的鹽霜。他的眼神，卻始終沒有半分動搖。那是一種，近乎於“拙”的執拗。
    這一日，午後。演武場上的弟子，大多都已散去。隻剩下林沐一人還在那裏，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一套新學的劍法。劍法很簡單，可他卻使得磕磕絆絆，靈力運轉，處處受阻。
    忽然，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林沐嚇了一跳，回頭看到蘇辰那張溫和的臉。
    “蘇……蘇太上！”
    他嚇得臉都白了，手中的木劍，“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別緊張。”蘇辰的聲音，很柔和，“你這套劍法，使得不對。”
    他撿起地上的木劍，握在手中。
    “看好了。”
    蘇辰沒有演練那套複雜的劍法，他隻是平平無奇地，向前刺出了一劍。沒有劍光，沒有氣勁。就像一個初學者，最隨意的一次揮動。
    可就是這一劍，讓林沐整個人，都呆住了。他仿佛看到這一劍之中，蘊含了春風夏雨，秋霜冬雪。看到了，日月輪轉，星辰生滅。那是一種，他無法理解卻又讓他靈魂都為之震顫的道韻。
    “你的身體，很特殊。”蘇辰將木劍，重新遞還給林沐，“尋常的法門，並不適合你。試著去感受而不是去控製。”
    “感受？”林沐一臉茫然。
    “感受風，感受光，感受你腳下的塵土，感受，你每一次呼吸。”
    蘇辰伸出手指在林沐的眉心，輕輕一點。一股溫潤如水的混沌本源之力，緩緩渡入林沐的體內。並非，為他洗筋伐髓。隻是像一把鑰匙，為他打開了一扇他自己從未發現過的門。
    蘇辰想要看看門後的風景，也就在他的混沌本源與林沐的身體產生接觸的那一刹那。蘇辰的身體不易察覺地輕輕一震，他的眼底深處，劃過一抹無與倫比的驚異。
    他感覺到了一股熟悉到讓他幾乎要忘記，卻又在百年間，夜夜縈繞在他心頭的氣息。
    那氣息，很淡。淡到若非他此刻與林沐的身體有了最直接的接觸，根本無法捕捉。
    那氣息，與巫神村那尊神像身上的截然不同。
    神像上的氣息是扭曲的，不諧的，帶著一種後天強加的汙穢。而林沐身上的這股氣息，卻是純粹的，本源的，與生俱來的。
    像是一段完美的曲調，最核心的那個音符。是那枚，被他封存在混沌衍天珠最深處的青銅古符的氣息！
    不，不對。
    應該說是那枚殘缺的古符，本該有的完整的屬於仙路源頭的氣息！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在蘇辰的心湖中炸開，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一直以為仙界，隻是破碎了。那條路，隻是被汙染了。可現在看來，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似乎有什麽東西，從仙路源頭就被人偷走了。或者說，被人替換了。
    而眼前這個資質平平的少年，他的身體裏卻流淌著那最原始、最純正的，道之碎片。
    蘇辰緩緩收回了手，他看著林沐那張依舊茫然，卻又因為他剛才那一指而透出幾分靈光的臉。
    心中一片冰涼，他抬起頭，望向那條橫亙在天元大陸天穹之上無形的仙路。
    那條被他親手淨化，被天下修士，視為希望的通天之橋。
    此刻，在他的眼中。
    卻像一個布滿了裂痕的巨大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