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很輕，卻像一枚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在了這片死寂的古戰場上。
    風，停了。
    那嗚咽的，像是萬千亡魂哭嚎的聲音，消失了。
    隻剩下那柄斜插在大地上的斷戟，依舊沉默的，釋放著它不屈的意誌。
    蘇辰與冷月寒就那樣站著，手依舊交握。
    他們沒有再去看那柄斷戟，也沒有再探究這片土地下掩埋的更多秘密。有些真相，窺見一角便足以知其全貌。剩下的，是選擇。
    許久，蘇辰緩緩鬆開了手，那份溫潤的清涼從他掌心抽離。他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邁出了第一步。冷月寒沒有問要去向何方，隻是安靜地跟在了他的身側。
    兩人來時，心懷探究與期待；歸去時，步履間卻多了一種洗盡鉛華的沉靜。
    他們越過了煞氣匯聚的深淵，穿過了白骨堆積的丘陵。身後的上古戰場，在他們身後漸漸遠去，重新被那灰蒙蒙的，亙古不變的死氣所籠罩。
    就像一段被塵封的曆史，在被他們揭開一角後，又重新合上了它沉重的書頁。
    ……
    兩人化作兩道流光，劃過天元大陸西陲荒涼的天際。
    下方的大地從焦黑，到枯黃，再到漸漸浮現出代表著生機的綠色。城郭，村落，炊煙，開始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那些凡人的城鎮裏，正上演著人間的悲歡離合。有商販在叫賣，有孩童在街巷裏追逐嬉戲，有老者在自家門前，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一派生機盎然。蘇辰的遁光，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他看著下方的芸芸眾生，看著這片他曾經生活，戰鬥，守護過的大地。
    那座扭曲地，充滿了背叛與殺伐的仙界，與眼前這片真實而又鮮活的人間，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他忽然明白了，那持戟仙人最後的咆哮中，所蘊含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悲憤——那是家園被玷汙的憤怒。
    冷月寒察覺到了他心緒的波動，她沒有出言安慰，隻是將自己的遁光也放緩了些許，與他保持著並行的姿態。
    這種無聲的陪伴，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當星月宗那熟悉的輪廓出現在天際線時，蘇辰心中的那份激蕩才緩緩平息。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冷月寒。
    “我們回去吧。”
    “嗯。”
    兩道流光悄無聲息地，落入了後山寒潭。
    ……
    依舊是那間清冷的洞府，依舊是那張見證了太多的石桌。
    蘇辰為冷月寒，斟上了一杯用寒潭之水衝泡的靈茶。嫋嫋的熱氣為她清冷的容顏，添上了一抹柔和的煙火氣。
    “你想好了嗎？”冷月寒捧著茶杯，感受著掌心的溫度，先開了口。
    她問的，自然不是怕不怕。而是，想好了要如何走接下來的路。
    “想好了。”蘇辰點頭。
    他沒有再用元神去構築那幅星圖，而是用一種更加鄭重的，敘述的口吻將自己的考量一一道來。
    “上界，早已不是我們想象中的樣子。法則崩壞，秩序腐朽……甚至，連當年的混沌入侵，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我們此去，麵對的可能不僅僅是陌生的環境和強大的敵人。”
    “還有，背叛。來自同類的，最無法預料的背叛。那個扭曲的仙人，不會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更重要的是，我的道。”
    蘇辰看著自己的手掌，混沌元嬰在他的氣海中，緩緩流轉。
    “混沌，是萬物之始，也是終結。在上界那些存在的眼中，我這樣的‘異數’，恐怕比混沌邪魔，更加讓他們忌憚。一旦暴露，我們將會成為整個仙界的公敵。”
    他將最壞的可能，最殘酷的現實，赤裸裸地鋪陳在了冷月寒的麵前。他需要她知道，她將要陪著他踏上的是一條怎樣的，布滿了荊棘與刀鋒的歧路。
    冷月寒安靜地聽著，她一直等到蘇辰說完，才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蘇辰。”她看著他，很認真地看著他，“我的道，因你而成。月華，本就是混沌中升起的光。你去哪裏，我的道，便在哪裏。”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種源自大道本源的，不容動搖的邏輯。
    她並非是在表露決心，她隻是在陳述一個，在兩人雙雙渡劫，道基交融之後，便已注定的事實。他們，早已無法分割。
    蘇辰怔住了，他看著她那清澈的容顏，忽然，笑了。是啊，他怎麽忘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那份沉重，那份對未知的憂慮，在她的這句話麵前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豪情。前路再難，有她相伴，又有何懼？
    “好。”蘇辰重重地點頭，隻說了一個字。但這個字裏，包含了所有的承諾與覺悟。
    洞府內的氣氛，豁然開朗。
    “既然決定了，那我們就要開始準備了。”蘇辰的心念，已經轉向了實際的行動。
    他手掌一翻，那株在玉佩空間中，被混沌之氣滋養得愈發晶瑩剔透的長生草出現在了桌上。磅礴的生命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洞府。
    “此物，蘊含仙人本源生機，是仙界之物。若能將它煉化，或是煉成丹藥，對我們的元嬰將有難以想象的好處。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底牌。”
    冷月寒的指尖，輕輕拂過長生草的葉片。
    “宗門典籍中，曾有隻言片語的記載，提到過一種名為‘九轉還魂丹’的上古仙丹，其主藥便是類似此物的蘊含仙靈之氣的神草。隻是丹方早已殘缺，煉製之法也失傳了。”
    “丹方，我來想辦法。”蘇辰的語氣中帶著強大的自信。
    他的五行衍天訣，包羅萬象。隨著他晉入元嬰，許多潛藏在功法深處的傳承與知識，都在緩緩蘇醒。其中便包含了丹，器，陣，符，四個分支的無上大道。
    “我們還需要，更強的法寶。”蘇辰繼續說道，“尋常的靈寶到了上界，恐怕與廢鐵無異。我們必須煉製出，能夠承載我們混沌與月華之力的本命法器。”
    “星月宗的鑄星台，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煉器聖地，或許可以一試。”冷月寒補充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飛升之前，所需要做的準備一一羅列。
    從丹藥，到法寶，再到可能需要修煉的神通秘術，甚至，是如何在上界初步立足，如何隱藏身份……
    他們眼中沒有了迷茫，隻有清晰的目標，和並肩同行的篤定。
    ……
    數日後，星月宗，主峰大殿。
    大殿之下，站著星月宗如今所有的核心長老，以及幾位在之前那場浩劫中，表現最為出色的，新一代的內門弟子。
    其中一位名叫林軒的年輕弟子，神情最為激動。他本是新晉內門弟子中，資質並不算頂尖的一個，但他心性沉穩，在大戰中臨危不懼，組織低階弟子們數次躲過了致命的危機，被冷月寒和幾位長老看在眼裏。
    “今日召集諸位，是有一事要與諸位商議。”冷月寒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知道星月宗的天，已經變了。如今的星月宗，因為蘇辰和冷月寒的存在，已然是整個天元大陸當之無愧的執牛耳者。他們的一言一行，都將決定宗門的未來。
    “宗門不可一日無良才。大戰過後，百廢待興，亦是人才輩出之時。”冷月寒的目光，掃過下方的眾人，最後，落在了林軒的身上。
    “自今日起，宗門藏經閣第四層，對內門核心弟子，擇優開放。宗門所有修煉資源，向有功之臣傾斜。林軒，你暫代內門大師兄之職，協助諸位長老處理宗門日常事務。”
    一言出，滿殿皆驚。
    尤其是林軒自己，更是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懵了。內門大師兄！這在以前，是僅次於宗主和太上長老的地位！他隻是一個剛剛嶄露頭角的新人，如何能擔此重任？
    “宗主！弟子……弟子才疏學淺，恐難當此大任！”林軒惶恐地跪倒在地。
    “我與太上長老，都覺得你當得。”冷月寒的語氣，不帶絲毫感情卻有著讓人無法反駁的分量。
    蘇辰在一旁，沒有說話。他隻是安靜地看著，看著那一張張或震驚，或羨慕，或不甘的臉。
    他知道，這是冷月寒在為宗門的未來鋪路，也是在為他們的離開做準備。他們不可能永遠守護在這裏，這片故土，終將要交到新一代的手中。
    會議結束，眾人散去。林軒失魂落魄的，最後一個走出大殿。
    蘇辰和冷月寒，並肩站在殿前的廣場上，看著夕陽，將整座星月宗，都染成了一片溫暖的金色。
    山風，吹起兩人的衣袂。
    “舍不得嗎？”蘇辰輕聲問道。
    這裏，是他們的家。有他們最熟悉的一切，有他們守護的弟子門人。這一走，或許，便是永別。
    冷月寒沒有回答，她隻是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身旁一根支撐著大殿的冰冷的石柱。那上麵還殘留著大戰時，被法術轟擊出的痕跡。
    她的動作很輕，很慢。像是在告別，告別這片他們用鮮血和生命，守護下來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