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暗紅色的古戰場，沉寂了太久。
    風中帶來的，不再是金戈鐵馬的嘶鳴，也不是術法崩裂的轟響，隻剩下一種亙古的，被時光淘洗過的死寂。
    蘇辰與冷月寒並肩立於戰場邊緣，默默地對視了一眼。
    那道自九天之上，從仙界通道一閃而逝的氣息，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他們三者之間激起了一圈無形的漣漪。
    蘇辰能感覺到，胸口那枚早已與血肉相融的混沌衍天珠，正發出一種低沉的，持續的脈動，像是在回應著什麽。而這脈動的另一端，便指向前方那片廣袤地，浸透了鮮血與怨念的土地深處。
    冷月寒身上的月華，也比平日裏要明亮幾分。那不是她主動催發的，而是一種被動的，受到某種同源而又相斥之物牽引後所產生的應激。
    “走吧。”蘇辰開口，聲音很低。
    “嗯。”冷月寒應道。
    沒有過多的言語，他們邁步踏入了這片曾經吞噬了無數生命的大地。
    腳下的土壤是堅硬的，呈現出一種燒結後的暗紅色。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鐵鏽與塵土混合的味道。偶爾有風吹過，卷起一些不知名的灰色粉末，那是修士的骨，法寶的屑，在漫長歲月中被消磨後的遺留。
    他們走得很慢，越是深入，蘇辰胸口的脈動便越是清晰。
    那是一種呼喚，不是來自某個生靈，也不是源於某件器物。它更像是一種……歸屬感，仿佛這片土地之下，埋葬著他功法的源頭，是他血脈的故土。
    冷月寒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跟在他身側。她的月靈之體所感應到的，是另一種東西。一種純粹的，極致的陰寒，與她自身的太陰之力截然不同。她的力量是清冷的，是皎潔的，帶著月光的柔和與神聖。而那片戰場深處傳來的，卻是死寂的，凝固的，不含一絲生機的冰冷。
    走了約莫半日，他們來到了一處巨大的盆地中央。
    這裏是當年煞氣與怨念最濃重的地方，寸草不生。盆地中心，矗立著一棵早已死去不知多少萬年的巨木。那巨木通體焦黑，像是被天雷劈過，又被烈火焚燒過，早已石化。它太過巨大，殘存的根係虯結在一起，如同一座黑色的小山。
    蘇辰停下了腳步，混沌衍天珠的脈動，在這裏達到了頂峰。那呼喚，就來自這石化巨木的下方。
    他伸出手，輕輕地按在了那早已沒有了溫度的樹幹上。入手的感覺，堅硬如鐵，冰冷刺骨。他閉上眼，磅礴的元神之力如水銀瀉地，順著他的手掌，向著巨木的根係深處探去。
    大地之下是錯綜複雜的，早已石化的根須網絡。而在這些根須網絡的最中心，約莫地底千丈的深處，蘇辰“看”到了一扇門。
    一扇古樸的石門，它並非人工雕琢而成，更像是天地初開時，自然凝結的一道法則的具象化。門上沒有花紋，沒有符篆，隻有一道道混沌不清的，如同水波般流轉的紋路。
    這，才是天元大陸最古老的，那條被遺忘的仙界通道入口。
    蘇辰收回了手，睜開眼，神色中帶著幾分了然。
    “找到了。”他對冷月寒說。
    冷月寒走到他身邊，也將手按在了樹幹上。片刻後，她蹙起了眉頭：“下麵有一道很強的禁製，我的力量……被排斥。”
    蘇辰點了點頭：“我也試試。”
    他調動體內的混沌之力，五色光華在他的掌心流轉，再次探入地底。這一次，那扇古老的石門有了反應。門上混沌的紋路開始加速流轉，一股浩瀚而又蒼涼的氣息，從門後滲透出來。
    然而，石門依舊緊閉。
    他的混沌之力，似乎也隻能喚醒它，卻無法推開它。
    蘇辰心中一動，想到了什麽。他看向冷月寒，朝她伸出了手。
    冷月寒沒有半分猶豫，將自己微涼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當他們的手掌握在一起的瞬間，奇妙的變化發生了。
    蘇辰體內的混沌之力，與冷月寒體內的太陰月華，在他們相握的手掌間，開始交融。五色的神光與清冷的月華，沒有產生任何衝突，反而像水乳交融一般，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
    一道全新的，既包含著萬物生發之機，又蘊含著太陰至靜之理的，五彩與月白交織的光柱，從他們相握的手中亮起，瞬間貫入了下方的石化巨木。
    嗡——
    整片古戰場，都為之震動。
    地底千丈，那扇亙古長存的石門，門上混沌的紋路，如同遇到了鑰匙的鎖孔，開始緩緩向兩側退去。
    一條深邃的，看不到盡頭的，由純粹的仙靈之氣構成的通道，出現在他們的感應之中。
    磅礴的仙靈氣息，如同開閘的洪水，從通道中噴薄而出。它們衝刷著這片被鮮血浸染的大地，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鐵鏽味和怨念，在這股氣息的滌蕩下，迅速地消散。
    一些暗紅色的土壤，甚至開始泛出了一絲正常的土黃。蘇辰與冷月寒鬆開了手，那光柱也隨之消失。他們望著眼前這棵巨大的石化古木，都明白了一件事。
    他們，是彼此的鑰匙。
    這條路唯有他們二人聯手，方能開啟。缺了任何一個，這扇門都將永遠塵封。
    “這條通道……很純淨。”冷含月輕聲開口，她的月靈之體，對這種氣息最為敏感。
    “純淨的……有些不對勁。”蘇辰接話道，他的眉頭並未舒展。
    仙靈之氣固然濃鬱，但其中也夾雜著一種讓他感到不安的東西。那不是邪力，也不是怨念，而是一種……極致的，高高在上的冷漠。仿佛通道的另一端，是一片沒有情感，隻有法則與秩序的，冰冷的世界。
    他想起了當初那墮落仙人。仙，並非都是慈悲的。
    “我們不能就這麽走了。”蘇辰沉聲道，“天元大陸，經不起第二次浩劫。”
    冷月寒明白他的意思，這條通道被打開，固然是飛升的希望，卻也可能成為新的災難入口。
    “在這裏，布下一座大陣。”她提議道。
    兩人沒有再遲疑，蘇辰取出了這些年積攢的無數天材地寶，混沌衍天珠內的空間中，各種布陣的材料堆積如山。
    他以這棵石化巨木為陣眼，以整個古戰場為陣盤。雙手掐訣，一道道蘊含著五行法則的陣旗，被他打入大地。金、木、水、火、土，五行流轉，勾連地脈，形成一個巨大的循環。
    冷月寒則懸浮於半空，她引來九天之上的月華之力，以自身為媒介將清冷的太陰神輝，化作一張巨大的銀色羅網，籠罩在蘇辰布下的大陣之上。
    一陰一陽，一生一滅。
    混沌與太陰，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這一刻卻以前所未有的默契，構築出了一座前所未有的守護大陣。
    這座陣法，足以抵禦渡劫期修士的全力一擊。除非他們親自回來，否則，無人能夠擅自闖入，也無人能夠從另一端，輕易地降臨。
    做完這一切，已是三日之後。
    當大陣徹底完成，隱入虛空的那一刻。遠在萬裏之外的星月宗主峰之巔，正在處理宗門事務的林軒，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起了頭。
    不止是他，宗門內所有元嬰期以上的長老，都感應到了那股從大陸中部傳來的，浩瀚而又熟悉的波動。
    那是太上長老與宗主的氣息！
    “備舟！”林軒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下令。
    半日之後，數艘星月宗的飛舟穿雲破霧，來到了古戰場的上空。
    當林軒與一眾長老看到那片被仙靈之氣洗禮過，正煥發出勃勃生機的土地，以及立於石化巨木下的蘇辰與冷月寒時，所有人都明白了。
    “恭送太上長老！恭送宗主！”
    林軒當先跪下，聲音裏帶著激動與不舍。
    其後，所有的長老與弟子，盡皆跪拜。他們知道，這一別，或許就是永恒。
    蘇辰回過頭看著已經能獨當一麵的林軒，看著那些熟悉的麵孔，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意。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冷月寒的目光則在人群中，落在了那個被治好後，修為也大有精進的老宗主身上。老宗主對她笑了笑，眼中滿是欣慰與祝福。冷月寒也回以一個淺淺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該交代的，早已交代。該放下的，也早已放下。
    她轉過身，重新看向蘇辰，眼中隻剩下彼此。蘇辰牽起她的手，準備踏入那石化巨木下，無形的通道入口。
    然而，就在他邁出腳步的前一刹那。他整個人，毫無征兆地頓住了。
    一股極為隱晦，卻又異常熟悉的氣息，順著那條仙界通道，從極深極遠的地方，若有似無地傳遞了過來。
    那不是他父母元神的氣息，也不是那墮落仙人的氣息。
    那感覺……
    蘇辰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當年在絕境之中，那部憑空出現的功法——五行衍天訣。
    這絲氣息，與五行衍天訣的本源，竟有九分相似！
    仿佛，在那通道的另一端，有著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