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塵再度睜開眼時，所見不再是醫院的天花板，而是一片血紅色的天空，天空中懸掛著一隻巨大的眼睛，如活物般緩慢地轉動，盯著地麵的一切。它沒有眼瞼，永遠不閉合，仿佛在等待一個答案。
    他蜷縮在冰冷的黑石地板上，四周是如潰爛肉壁般蠕動的牆體，空氣裏混雜著腐臭與鐵鏽的味道。葉塵站起身，喉嚨幹啞，四肢無力，腦海中最後的記憶是他喊著夕瑤的名字衝進了那隻鏡眼，如今卻不見她蹤影。
    他環顧四周，病房不見了，鏡子不見了，甚至連聲音也消失了，隻剩他一個人站在這片空寂的空間中。唯一能聽見的，是心跳聲，一下一下，仿佛來自腳下的地脈。
    葉塵試圖呼喊：“夕瑤！你在嗎？”
    沒有回應。
    他沿著唯一一條向前延伸的道路走去，那是一條由碎裂鏡片鋪成的長廊，每一步落下，都能看見無數個自己的倒影從不同角度投來目光：有的哭泣，有的扭曲，有的甚至張大嘴咬著空氣，像是要將他吞噬。
    他低頭不再看那些鏡片，隻專注地走。他知道，這地方是鏡界最深處，是他真正要麵對的終極空間。也許他早該明白，這一切不是為了讓他逃走，而是讓他回頭。
    忽然，一道影子擋住去路。
    那是“他自己”。
    但這次不同於之前見到的鏡塵，那人並沒有一模一樣的麵孔，而是麵目模糊，像是殘影拚湊。他的雙眼是空洞的，嘴角不斷上揚，彎曲成一個不合人類結構的弧度。
    “終於……來到這裏了。”
    聲音在空間中回蕩，帶著金屬碰撞般的質感。
    葉塵握緊拳頭：“你是誰？”
    “我是你。真正的你。所有你壓抑的東西，所有你逃避的選擇，所有你不敢直視的記憶。”
    “你不是我。”
    “你當然不是我。你不過是披著人皮的殼罷了。你記得那個夜晚嗎？你母親死前的樣子？”
    那句話像是一根冷針紮進他的腦海。
    葉塵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
    “不——那不是我的錯。”
    “她站在鏡子前，割開自己的喉嚨，你卻在床上裝睡。你聽見了她的哭聲，聽見她用最後的聲音喊你的名字。你不敢去看，因為你知道你看到的不會是她的臉。”
    “閉嘴！”
    “你以為是鬼害了她？是鏡子詛咒了她？不——是你，是你害怕，是你讓她死得無聲無息。”
    葉塵猛地衝過去，一拳砸在對方臉上。那人的臉卻沒有破裂，反而如水波一般蕩漾，他的拳頭仿佛穿透空氣，打進了一片虛無。
    “逃避是沒有用的。你一直在鏡中活著，從未真正麵對現實。”
    “我沒有逃！”
    葉塵嘶吼著，雙拳擊打著地麵，眼淚無聲地滾落。他想起那晚母親確實在哭，而他卻縮在被窩裏，用枕頭捂住耳朵。他以為那隻是一場夢，但第二天鏡子上殘留的血跡讓他明白，那是他終生的夢魘。
    鏡中人緩緩蹲下，貼近他耳邊。
    “你該醒了，葉塵。但你要清楚，醒來的代價是失去一切。”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你還有她。”
    “夕瑤……”
    葉塵睜大眼睛，猛地站起身：“她在哪？”
    鏡中人指向長廊盡頭，那兒霧氣升騰，隱約可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她穿著病號服，坐在一麵巨大的鏡子前，臉上貼著麵具，雙眼空洞地望著鏡中自己的倒影。
    葉塵立刻奔跑起來，腳下鏡麵破碎，每一步都割裂腳底，鮮血淌出，染紅了整條路。他卻不在意疼痛，隻是不斷奔跑，呼喊她的名字。
    “夕瑤！我來了！”
    鏡子前的女孩轉過頭，臉上露出一抹機械的笑容。
    “葉塵……你終於也來了。”
    她的聲音和她本人一樣空洞，仿佛被某種意誌控製。
    葉塵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卻冰冷得像一塊死石。
    “是我，醒醒，我們要離開這裏。”
    夕瑤的眼珠轉動，但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你還記得我們從前一起看的第一麵鏡子嗎？那個在你家的舊屋子裏，鏡框裂了，照出來的像兩個你……你當時說，那是你第一次怕得不敢照鏡子……”
    話音未落，她的眼睛忽然流下一滴眼淚。
    “我還記得……”
    葉塵心中一喜，正想繼續喚她，卻見鏡麵中自己身後站著無數張臉，全是“他自己”。
    他們張開嘴，發出齊聲呐喊：
    “你不能帶她走——”
    鏡麵猛地碎裂，一隻巨大的手從其中伸出，抓向葉塵。
    他擋住夕瑤，大吼一聲：“你不能再奪走她！”
    手掌觸碰到葉塵的瞬間，他的眼前驟然一白，仿佛整個世界被強行格式化，一切聲音圖像一瞬間清零。
    再次睜眼時，葉塵發現自己站在一麵破碎的鏡子前，手中緊緊握著夕瑤的手。
    周圍是熟悉的病房，是現實，是醫院。
    醫生和護士衝了進來，震驚地望著他們。牆上的掛鍾正好停在淩晨三點，時間回到了他們“消失”的那一夜。
    他看向夕瑤，她緩緩睜開眼，眼神不再空洞。
    “我們……回來了？”她聲音顫抖。
    葉塵點頭，卻不知該說什麽。
    而就在他們身後，那麵碎裂的鏡子中，兩個倒影緩緩對視，隨後扭曲、顫動，化為一張空白的臉，裂開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這不是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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