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彌漫的夜幕中，那座仿佛從地獄拔地而起的高塔靜靜矗立，仿佛等待著葉塵與夕瑤的到來。塔身如一塊巨大鏡麵構成的拚圖，無數碎裂卻仍反光的鏡片在風中輕微顫動，發出沙沙的擦響聲，仿佛在低語，又像是在哭泣。
    走近之後，葉塵才發現每一塊鏡片上都映著不同的畫麵，有的模糊不清，有的卻真實得令人發指。
    他在其中一塊鏡麵上看到了自己——童年的自己，躲在家中樓梯下，驚恐地看著父親狠狠抽打母親；另一塊鏡子中，他看到十六歲那年，他在學校食堂冷眼旁觀同班同學被霸淩，卻低頭吃飯，假裝沒看見。
    “這些是……”夕瑤也停住了腳步，她看著一塊鏡麵，臉色蒼白如紙。
    鏡中，正是她小時候偷拿母親首飾、賣掉之後買零食分給朋友時的畫麵。她本以為那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可此刻在鏡中重現，竟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羞恥與愧悔。
    “這是‘窺罪’。”葉塵咬牙說，“它不看你表現的善良，而是揭開你掩藏最深的惡。”
    “我們必須進去嗎？”夕瑤聲音發抖。
    “必須。”
    兩人推開塔門，那門竟是由無數麵巴掌大的鏡片拚接而成，門一開，一股冰冷潮濕的風撲麵而來。塔內沒有燈光，隻有鏡麵反射出的微弱冷輝，他們小心翼翼地踏入，腳下踩著的地板也由鏡片鑲嵌而成，走一步，腳底就映出自己的一部分。
    這是一場赤裸靈魂的旅程。
    第一層塔內空無一物，卻不知從哪裏傳來嬰兒啼哭的聲音。哭聲空靈、尖銳，夾雜著金屬劃過的刺耳音，似乎從鏡子深處傳來。
    “這聲音……”夕瑤忽然捂住耳朵，滿臉驚恐。
    “怎麽了？”
    “是我孩子的哭聲。”
    “你有……孩子？”
    夕瑤搖頭，但臉色卻蒼白得幾乎透明：“我曾做過一次手術……那是三年前的事。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
    葉塵心中一緊，看著那些鏡片，每一片似乎都知曉他們不願麵對的秘密。他下意識將夕瑤拉到身邊。
    哭聲停止了。
    緊接著，是低沉的腳步聲，從塔的上層傳來，仿佛有什麽東西正慢慢走下樓梯，一步一個聲音，帶著無法忽視的重量。
    “走。”葉塵說。
    他們沿著塔心的螺旋梯緩慢上行，每經過一層，牆上的鏡子都在變換，有的閃過不屬於他們的麵孔，有的是失明老人的哭泣，有的是被害者死前瞪大的眼睛。
    第二層，黑暗中出現了燈光。
    那是一間病房，和葉塵小時候祖母病逝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鏡麵中，祖母坐在床邊，望著某個方向，嘴唇微動。
    這一次，葉塵聽清了她在說什麽。
    “不要照鏡子……他們會回來。”
    他怔住，眼角微微抽搐。
    祖母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猛然轉頭，一雙黑洞般的眼睛盯著鏡子外的他，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我等你很久了。”
    整個鏡麵驟然龜裂，碎片炸裂開來，一股無形的力量從鏡中衝出，撲向兩人。葉塵下意識護住夕瑤，重重撞在身後的牆上，疼得五髒六腑都翻騰。
    “快跑！”
    他們跌跌撞撞地衝上第三層。
    這一層，塔內的鏡麵不再映出他們的記憶，而是變得漆黑無比，仿佛再也無法反光，像是被一種更深層的黑暗吞噬了。空中浮現出一行模糊的文字：
    “你是否敢承認——你內心真正恐懼的，不是惡，而是你自己？”
    這句話像一道雷劈入葉塵心中，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夕瑤：“你怕什麽？”
    夕瑤望著他，沉默許久才說：“我怕被你看穿。”
    “看穿什麽？”
    “看穿……其實我早就不想活了。”
    葉塵怔住。
    “每次看鏡子，我都覺得那裏麵的自己不是我。她太冷，太空虛。那時候我就想，也許我活著，隻是為了讓別人看不出我想死。”
    葉塵喉嚨發緊，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可我看見了你啊。你不是鏡中的影子。”
    夕瑤望著他，眼中第一次有了熱度。
    “你也怕什麽？”
    葉塵沒有說話。他轉身繼續往上走。
    他怕的，不是鏡子，不是鬼，不是死亡——而是他越往塔頂走，越發覺鏡中的那個自己，正逐漸與他重合。
    那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就像鏡子中那個“他”，知道他所有懦弱、退縮、冷漠、自私的瞬間，而那個“他”，正漸漸占據這具身體。
    終於，他們來到第四層。
    塔內布滿鏡麵，中央懸著一塊巨大的圓鏡，鏡麵呈現出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那正是塔頂的“眼”，窺探所有窺探者的心。
    “我們該怎麽做？”夕瑤問。
    葉塵走到鏡前，低聲說：“承認它。”
    “什麽？”
    “承認你不是完美的，承認你逃避過、害怕過、傷害過別人，也傷害過自己。承認你有罪。”
    話音未落，黑色鏡麵忽然泛起光芒，像是一汪沸騰的墨水，緩緩蕩開，鏡中露出一張張他們曾見過、遺忘過、背叛過的臉。
    那一刻，葉塵跪倒在地，閉上眼，輕聲說：“我承認……”
    塔忽然劇烈震動，鏡麵崩裂出一道光芒，照亮整座塔身。他聽到夕瑤的呼吸聲也逐漸平穩，她也明白了：這是救贖，也是懲罰。
    他們同時睜眼。
    眼前的鏡子終於清澈透明，隻映出他們此刻的臉——帶著恐懼、疲憊，卻也真實。
    他們還活著。
    但故事，還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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