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入江湖易,出江湖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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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之後,兩人一馬,終於進入了溫暖濕潤的嶺南地界。
    空氣中彌漫著花草的芬芳與潮濕的水汽,與中原的幹爽截然不同。
    “唉,嶺南這鬼地方……”
    張伯端騎在另一匹高頭大馬上,抓了抓被潮氣浸得發黏的道袍,滿臉的嫌棄。
    “還是這麽潮,感覺褲衩都能擰出水來。”
    他眯著眼,望向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巒,像是在回憶什麽,咂了咂嘴。
    “想當年,老道我為勘破‘性命’二字,在這可是吃了不少苦頭。”
    “大道沒悟出個鳥來,倒是跟大理一個姓段的家夥混熟了,還蹭了好幾頓花酒……”
    “嘖,那小子人還行,就是有點一根筋,老想拉著我辯論佛道高下。辯不過,就想用他那‘一陽指’戳我,還好我跑得快,真是沒勁。”
    顧淵心中一動。
    姓段,一陽指?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張伯端瞥了他一眼,嘿嘿一笑:
    “小子,老道我猜猜,你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不會也是為了遊山玩水吧?大理天龍寺?”
    “你是想去見識見識那‘南帝’的‘一陽指’,還是想試試,你的鳳淵槍,能不能破了他的‘六脈神劍’?”
    顧淵目視前方,不置可否。
    但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見他這副模樣,張伯端笑得更歡了。
    他灌了口酒,眼神裏閃爍著唯恐天下不亂的光。
    “小子,你這趟大理之行,怕是要捅馬蜂窩了。”
    顧淵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波瀾。
    他嘴角微揚,吐出兩個字。
    “甚好。”
    ……
    大理,天龍寺。
    後山,禪院。
    菩提樹下,一名身穿洗得發白的黃色僧袍、麵容慈祥、眉宇間卻帶著一絲化不開的憂鬱的老僧,正閉目盤坐,手中撚著一串佛珠。
    他正是退位出家,法號“一燈”的昔日南帝,段智興。
    在他身前,漁樵耕讀四大弟子,侍立在旁。
    禪院內一片寧靜祥和,隻有誦經之聲,與風吹菩提葉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一名武僧匆匆跑入禪院,臉上帶著凝重與焦急之色,合十行禮道:“方丈,漁、樵、耕、讀四位師叔!”
    一燈大師緩緩睜開眼,目光平和無波:“何事如此驚慌?”
    那武僧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方丈,中原傳來八百裏加急的消息。‘武絕’顧淵,一路向西,正朝我大理地界而來!”
    他咽了口唾沫,聲音都在發顫。
    “有傳言說,其目的……恐怕,是您!”
    此言一出,漁樵耕讀四人,臉色皆是大變。
    “武絕”顧淵!
    這個名字,如今在江湖上,早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單人血洗少林,力壓五絕中的東邪北丐,鑄就神兵引動天地異象……樁樁件件,都堪稱神話!
    這樣一尊殺神,來大理做什麽?
    目的不言而喻!
    “師父!”性子最急的“樵夫”武三通一步踏出,滿臉怒容。
    “您早已退隱江湖多年,鮮不與人爭鬥。”  “這顧淵真是欺人太甚!真當我大理無人嗎?弟子願率眾下山,會一會這所謂的‘武絕’!”
    “不可魯莽。”一燈大師搖頭,製止了他。
    他抬起頭,望向西方天際,那雙飽經滄桑的眼中,無悲無喜,隻有一片澄澈。
    他輕輕撚動佛珠,口中低聲念了一句佛號。
    “阿彌陀佛。”
    “入江湖易,出江湖難。”
    “該來的,終究會來。”
    白駝山。
    歐陽鋒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身前的沙盤,沙盤上,用細沙堆砌出了詳盡的西南地形圖,一條紅線從姑蘇出發,蜿蜒向西,最終的箭頭,直指大理。
    “叔父,消息確實嗎?那顧淵,真敢孤身一人攜帶神兵去大理?”歐陽克站在一旁,眼神中既有貪婪,也有一絲揮之不去的忌憚。
    “哼,他為何不敢?”
    歐陽鋒冷笑一聲,指尖在“天龍寺”的位置上重重一點。
    “此子心高氣傲,又得神兵之助,連敗東邪北丐,氣焰正盛。”  “他自號‘武絕’,自然要將我們這些老家夥一個個踩在腳下,方能彰顯他那獨一無二的‘絕’。天龍寺的一燈,是他必經的一站。”
    歐陽鋒眼中閃爍著精光,充滿了智珠在握的篤定。
    “我已傳信給裘千仞,他鐵掌幫就在湘西,離大理不遠。”
    “金剛門那群頭腦簡單的莽夫,聽聞神兵之威,加上宗門之仇,早已蠢蠢欲動,門主更是主動聯係了我。還有唐門的那些用毒的耗子,太極門的偽君子……甚至,我還聯係了兩個隱世宗師。”
    他抬起頭,看向歐陽克,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此番,我非但要他那杆鳳淵槍,更要他那一身佛道雙修的功法他以為他是獵人,卻不知,他早已是我網中的獵物。”
    “這就叫信息差。待他與一燈鬥得兩敗俱傷,便是我們收網之時。屆時,這武林,便是我歐陽鋒的武林!”
    又過數日,雲南。
    連綿的雨季剛剛過去,天空如洗,陽光炙烤著大地。
    顧淵與張伯端二人,正立於一片石林的最高處。
    放眼望去,無數灰黑色的石柱拔地而起,奇峰羅列,形態各異,如劍、如塔、如獸、如人,在雲霧繚繞間,宛若一片沉寂了億萬年的原始戰場。
    “嘖嘖,好地方,好風水。”
    張伯端灌了一大口葫蘆裏的美酒,咂咂嘴,一臉陶醉。
    “你看這山,你看這雲,你看這水。一日之內,四時之景不同,朝為春,午為夏,暮為秋,夜為冬。這便是自然之道,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萬物縱橫在目前,隨他動靜任嘩歡。”
    “圓明定慧終無染,似水生蓮蓮自乾。”
    ……
    顧淵沒有理會他的長篇大論和詩興大發,隻是靜靜地站在石柱邊緣,閉著雙眼,任憑山風吹拂著他的白衣與黑發。
    他的心神,早已沉浸在這片天地的奇妙韻律之中。
    風的軌跡,雲的聚散,光影的變幻,甚至石柱上青苔的呼吸……萬事萬物,都仿佛化作了一道道無形的“線”,在他腦海中交織、流轉。
    自鑄兵池中,他的槍意突破至三重天“意可離體”後,他便時常能感受到這種玄妙的狀態。
    鳳淵槍更像一個信號放大器般,讓他與這方天地的聯係變得前所未有的緊密。
    但他總覺得,還差了點什麽。
    “心、意、魂、道。”他喃喃自語。
    槍心,是基礎,是感悟,是動態捕捉,是與槍的“共鳴”。
    槍意,是升華,是意誌,是身心合一,是力量的“加持”。
    那麽張伯端所說槍魂,又該是什麽呢?
    張伯端斜眼瞥了瞥他,嘿嘿一笑,也不打擾,自顧自地找了塊平坦的石頭躺下,翹起二郎腿,哼起了不著調的小曲。
    他知道,這小子又進入那種“天人交感”的狀態了。
    這半個月來,他見識了太多次。
    無論是在喧鬧的集市,還是在寂靜的山林,這小子總能隨時隨地沉入修行,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那篇名為《大道歌》的古怪心法,更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以他大宗師的見識,竟完全看不出這心法的來路。
    它就像……就像這天地本身,包羅萬象,卻又無形無質,直指本源。
    “這天下英雄,真如過江之鯽啊。”張伯主嘀咕著,又灌了口酒。
    就在此時,一直靜立不動的顧淵,毫無征兆地動了。
    他伸出右手,並指如槍,對著身前百丈之外,另一根石柱頂端的一棵孤零零的鬆樹,輕輕一點。
    沒有槍芒,沒有氣勁,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然而,下一刻,那棵至少需要兩人合抱的巨大鬆樹,從中間開始,無聲無息地裂開了一道筆直的縫隙。
    緊接著,整棵樹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從中撕開,化作漫天碎屑,隨風飄散。
    切口光滑如鏡。
    “臥槽!”
    張伯端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葫蘆裏的酒都灑了一半。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顧淵的手指,又看了看那化為齏粉的鬆樹,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這是……槍心三重天?!”
    他駭然發現,剛剛那一瞬間,顧淵的“心”仿佛與這片天地間的萬物融為了一體。
    他不是用“氣”或者“意”去攻擊,而是直接調用了這片空間中,屬於“槍”的那一絲最本源的“理”!
    風是槍,光是槍,塵埃亦是槍!
    在這片“心”所籠罩的範圍內,他便是槍道的主宰!
    “原來如此……”顧淵緩緩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之前的些許迷茫一掃而空。
    槍心,是“知”。
    知槍,知己,知敵。
    而槍心三重……則是知天地!
    是以自身為中心,創造出一個萬物皆可為槍的“心之領域”!
    雖然範圍不大,威力也遠不如張伯端的“道域”,但這無疑是通往“道”的雛形!
    顧淵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隻覺得整個世界在眼中都變得不一樣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張伯端那看似憊懶的身軀內,蘊藏著如淵似海、與天地相合的恐怖力量。
    “老道士,你輸了。”
    顧淵轉過頭,看著目瞪口呆的張伯端,語氣平淡。
    “輸什麽了?”張伯端還在震驚中。
    “你之前說,我請客你陪練。剛才,你又偷學我武功了。”
    “……”
    張伯端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最後隻能吹胡子瞪眼地罵道:
    “放屁!老道我剛才是在為你護法!你這沒良心的小子,懂不懂尊老愛幼!”
    顧淵沒再理他,目光投向了更遙遠的南方。
    大理。
    南帝,一燈。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