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滿槐庭共此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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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鶴寮的清晨總是從一碗熱粥開始。
楊十三郎披著單衣坐在廊下,手裏捧著秋荷剛熬好的蓮子羹。
粥是乳白色的,上麵飄著幾顆圓潤的蓮子,熱氣嫋嫋升起,在晨光中暈開一片朦朧。
他舀了一勺,剛要入口,突然手腕一抖——
"燙!"
戴芙蓉"噗嗤"笑出聲,從袖中抽出一方繡著金絲芙蓉的帕子遞過來:"官人還是這般心急。"
戴芙蓉想起兩人第一次共度良宵的情節,楊十三郎手忙腳亂的樣子……
聽懂了的楊十三郎臉一下紅了。
戴芙蓉今日綰了個靈蛇髻,發間簪一支金步搖,走動時叮咚作響,像是簷角的風鈴。
楊十三郎接過帕子擦了擦嘴角,指尖不小心碰到戴芙蓉的手腕,兩人同時一僵。
雙目交融,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
"咳。"
馨蘭的聲音從廚房門口傳來。
她手裏端著個青瓷小碟,裏麵盛著幾塊剛炸好的糖糕,金黃油亮,散發著甜膩的香氣。
"官人嚐嚐這個,按你家鄉的法子做的。"
楊十三郎接過糖糕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裹著綿軟的內餡,甜中帶著一絲桂花香。他怔了怔:"這是......"
"西山的桂花蜜。”
馨蘭抿嘴一笑,"昨兒個跟七把叉上山采的。"
"七把叉會采蜜?"
戴芙蓉挑眉,"別是把蜂窩捅了吧?"
話音未落,院門"砰"地被撞開。
七把叉頂著一頭亂發衝進來,半邊臉都腫了:"救命啊!"
他身後跟著一大群憤怒的蜜蜂,黑壓壓一片,嗡嗡聲震耳欲聾。
"臥倒!"
楊十三郎一把將三位夫人護在身後,玄鐵刺脫手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飛天神技第二十七招,銀河濤濤!"
刺尖帶起的氣流卷成漩渦,將蜂群盡數擋在三尺之外。七把叉趁機一個翻滾躲到石桌下,手裏還死死攥著個蜂巢:"值、值了!"
秋荷見狀歎了口氣,從袖中取出個青玉小瓶,輕輕一揚——淡綠色的粉末隨風飄散,蜂群頓時如蒙大赦,四散而逃。
"下次再偷蜜,"
她收起玉瓶,無奈地看著七把叉,"記得先跟蜂後打個招呼。"
七把叉從桌底爬出來,灰頭土臉地舉起蜜罐:"阿槐要的槐花蜜!"
正說著,阿槐揉著眼睛從屋裏走出來,荷葉小褂歪歪斜斜地套在身上,露出半邊肩膀。
他打了個哈欠,突然鼻子一抽:"好香!"
"小祖宗!"七把叉獻寶似的遞上蜜罐,"嚐嚐!"
阿槐伸出小舌頭舔了一口,眼睛頓時彎成了月牙:"甜!"
馨蘭蹲下身,用手帕擦掉他臉上的蜜漬:"慢點吃,別像某人似的燙著。"
楊十三郎:"......"
戴芙蓉掩唇輕笑,金步搖在晨光中晃出一片碎金。她忽然想起什麽,從袖中取出個繡囊:"官人,這個給你。"
繡囊是黛青色的,上麵用銀線繡了朵芙蓉,針腳細密,一看就是費了心思。
楊十三郎接過,指尖觸到裏麵硬硬的物件——是塊玉佩,溫潤如水,正麵刻著"平安"二字。
"這是......"
"昨兒去月老祠求的。"戴芙蓉別過臉,耳根微微泛紅,"聽說很靈驗。"
秋荷和馨蘭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抿嘴笑了。
阿槐好奇地湊過來:"我也要!"
"你呀,"馨蘭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先把衣裳穿好。"
七把叉突然一拍腦門:"對了!白眉老爺子說,今兒要教阿槐"騰字第一招"!"
"天灑甘霖?"楊十三郎皺眉,"太早了吧?"
"不早啦!"
阿槐蹦蹦跳跳地轉了個圈,"我都能飛這麽高了!"
說著就要往樹上躥,秋荷眼疾手快地拎住他的後領:"先把粥喝了。"
阿槐癟癟嘴,不情不願地坐到石凳上,兩條小短腿晃啊晃。
戴芙蓉舀了碗粥推過去,他立刻眉開眼笑,捧著碗"呼嚕呼嚕"喝起來,活像隻永不饜足的小獸。
楊十三郎看著這一幕,胸口莫名發暖。他摩挲著繡囊上的芙蓉花,忽然覺得,這樣的清晨,比什麽仙術秘籍都珍貴。
"官人。"
馨蘭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她手裏捧著那本《仙胞記事簿》,神色有些凝重:"阿槐昨夜的記錄......有點奇怪。"
楊十三郎接過簿子,最新一頁上寫著:"仙胞安睡,無夢。"
字跡是秋荷的,但空白處卻多了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石碑在叫我。"
"什麽時候寫的?"
"今早發現的。"秋荷輕聲道,"阿槐說他沒印象。"
院中一時安靜下來。連阿槐都停下了喝粥的動作,小臉上滿是茫然:"我沒寫......"
七把叉撓撓頭:"會不會是夢遊?"
"吞靈的感應。"
白眉元尊的聲音從院門處傳來。老人今日換了身灰布道袍,發髻用木簪隨意挽著,乍看像個尋常的老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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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掃過眾人時帶著無形的威壓。白眉這一生斬殺了無數的隻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掃過眾人時帶著無形的威壓。白眉這一生斬殺了無數的妖魔邪祟,眼底沉澱的血色幾乎凝成實質,此刻卻在對上阿槐懵懂的目光時微微一滯。
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昆侖雪巔誅殺的那頭萬年雪妖——那妖物臨死前化作幼童模樣,碧眼如潭,也是這般仰頭望著他。當時他手起劍落,未有半分遲疑。
"元尊爺爺!"阿槐歪了歪腦袋,發間粘著的桂花簌簌落下。
"元尊早!"楊十三郎起身行禮。
白眉元尊擺擺手,徑直走到阿槐麵前:"孩子,昨晚可聽見什麽聲音?"
阿槐咬著勺子想了想:"有隻大鳥在唱歌......"
"什麽歌?"
"唔......"
阿槐皺著小臉努力回憶,"什麽......魂兮歸來......"
白眉元尊和楊十三郎同時變色。
"招魂咒。"
白眉道,"吞靈在呼喚另一半力量。"
戴芙蓉手中的粥勺"當啷"掉在桌上。
秋荷下意識將阿槐摟進懷裏,馨蘭則快步走到楊十三郎身側,指尖無意識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這些天馨蘭格外膩歪,有人沒人都往十三郎懷裏鑽。
"沒什麽大不了的……"楊十三郎輕拍馨蘭的手背,觸到一片冰涼。
阿槐從馨蘭懷裏探出頭,碧綠的眼睛清澈見底:"元尊爺爺,我能學"天花亂墜"嗎?就是能打蜜蜂那招!"
緊張的氣氛頓時被打破。七把叉"噗"地笑出聲:"小祖宗,你先學會穿褲子吧!"
阿槐低頭看看自己歪歪扭扭的荷葉褲,理直氣壯:"沒穿錯啊?"
眾人哄堂大笑。
難得一笑白眉元尊的嘴角都微微上揚,木杖在磚地上輕輕一點:"今日先學"天灑甘霖",能凝出一滴水珠就算你贏。"
"我能凝出蜜糖!"阿槐不服氣地嚷嚷。
楊十三郎看著開心的一群人,他忽然閃現金母那日的眼神——不是殺意,而是某種複雜的,近乎悲傷的情緒。
石碑在呼喚,而阿槐,真的能抵擋這種呼喚嗎?
廚房飄來糖糕的甜香,戴芙蓉的金步搖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馨蘭正耐心地幫阿槐係褲帶,秋荷則收拾著粥碗,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什麽珍寶。
這樣的日子,楊十三郎十分滿足,他想一直守護下去。
午後,阿槐跟著白眉元尊在院中練習"天灑甘霖"。
小家夥盤腿坐在蒲團上,胖乎乎的小手結印,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不對,氣沉丹田。"
白眉元尊用木杖輕輕點了點他的小肚子,"不是憋氣。"
阿槐"噗"地泄了氣,委屈巴巴地看向楊十三郎:"十三哥哥,丹田在哪兒啊?"
楊十三郎正幫秋荷晾曬藥草,聞言走過來蹲下身,溫熱的手掌覆在阿槐軟乎乎的肚皮上:"這裏,感覺到了嗎?"
阿槐眨巴著眼睛,突然咯咯笑起來:"癢!"
戴芙蓉坐在廊下繡花,見狀搖頭:"這孩子,半點定性都沒有。"
"才三歲呢。"
馨蘭端著果盤走過來,拈了顆葡萄塞進阿槐嘴裏,"慢慢來。"
阿槐嚼著葡萄,突然眼睛一亮:"我想到啦!"
他猛地跳到井邊,小手一揮——
"嘩啦!"
一瓢清水從天而降,把七把叉澆了個透心涼。
"小祖宗!"七把叉抹了把臉,"我招你惹你了?"
阿槐吐了吐舌頭:"失誤,失誤。"
白眉元尊捋須而笑:"學七把叉倒是有點天賦。七把叉,你的棺材釘十六招可以教教阿槐,他個子小,正合適……"
“不,不,我不學棺材釘子……太難看了,打死我都不學。”
阿槐一下著急了,頓腳抗議。
“你不學,我還不教你呢,我這棺材釘子十六招可是經過金羅大仙指導的,今非昔比了……招招都有些名堂……”
七把叉見眾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抽出棺材釘子,耍了一回……
果真還不錯,有點判官筆的模樣。
“我不看,我不看,我學十三哥哥的玄鐵刺,我不要棺材釘……”
阿槐都快急哭了……
直到楊十三郎說:“行,我和阿槐一起學玄鐵刺七十二招。”
阿槐才鬆開捂住雙眼的小手……
楊十三郎看著阿槐得意的小模樣,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
夕陽西下,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晚飯後,阿槐趴在秋荷膝上聽故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楊十三郎輕手輕腳地把他抱回房,蓋好被子。
回到院中,三位夫人正在月下品茶。戴芙蓉煮水的動作行雲流水,馨蘭擺弄著新摘的野花,秋荷則安靜地望著星空。
"官人。"戴芙蓉遞過一杯茶,"嚐嚐今年的新茶。"
楊十三郎接過,茶香沁人心脾。
——什麽仙術秘籍,什麽榮華富貴,都比不上此刻的歲月靜好。
夜風拂過,帶著槐花的甜香。阿槐在夢中翻了個身,嘴角還掛著甜蜜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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