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您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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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小鳳正蹲在晾衣繩旁擺弄衣裳,聽見兒子沒大沒小的話,
    扭頭就嗔怪道:“沒大沒小的!還不快跟你一大爺問好?”
    說著直起腰,圍裙上還沾著點肥皂沫子,轉臉衝易中海笑得熱絡,
    “一大爺,這是剛打外麵回來?吃了嗎您呐?”
    “哎,剛回來。”
    易中海臉上堆著笑,懷裏抱著個鐵皮餅幹盒,故意往棒梗跟前湊了湊。
    盒上 “為人民服務” 的燙金字在日頭底下晃得人眼暈,
    “剛從東安市場繞了圈,給孩子們捎了兩斤桃酥。”
    “拿著。”
    他扯出個笑,手指頭無意識地摩挲著餅幹盒的棱角,老繭蹭過鐵皮沙沙響,
    “拿去跟弟弟妹妹分著吃,別打架啊。”
    棒梗眼珠子在餅幹盒上溜了溜,沒急著接,先瞅瞅他媽。
    “既是你一大爺給的,就拿著吧!”
    薛小鳳先朝兒子點了點頭,又對易中海客氣道,
    “讓您破費不是?您今兒是不是有啥事兒?要不進屋喝口茶歇腳?”
    “成啊,喝口茶正好,”
    易中海把鐵盒往棒梗懷裏一塞,跟著薛小鳳進了西廂房,
    “我這一路走得,嗓子眼都冒煙了。”
    “東旭走了有三年了吧?”
    易中海剛坐到八仙桌旁,眼就瞟到牆上蒙著黑布的倆掛相,聲音沉了沉。
    薛小鳳正往搪瓷杯裏倒熱水,聽見這話手頓了頓,熱水濺在灶台上滋滋響,
    隨即強笑道:“他要是還在,準保又得跟孩子們搶桃酥吃,那饞樣兒喲。”
    易中海喉結動了動,目光掃過牆上的掛曆 ——1965 年 4 月 12 日,
    紅鉛筆圈著的日子是棒梗的生日。“孩子生日,你沒給準備點啥?”
    “準備了準備了。”
    薛小鳳笑了笑,眼角的細紋裏盛著暖意,拿手帕擦了擦杯沿,
    “前兒被服廠發了季度獎,我給孩子們扯了新布,讓他們幹媽給做幾件新衣裳,
    趕五一穿正好,鮮亮著呢。”
    “那就好。” 易中海點了點頭,語氣裏帶著股不容置疑的篤定,
    “我前兩天都算過了,再過五年我就能辦退休,到時候把東廂房改給棒梗。
    他是家裏的老大,這院子裏的事,將來總要有個做主的不是?”
    末了又補了句,“這是我跟東旭早就說好的,錯不了。”
    門廊那兒傳來孩子們的笑鬧聲,小當舉著塊桃酥顛顛跑進來,
    糖渣子掉在鋥亮的水泥地上。“媽!二哥要帶我跟妹妹去幹媽家聽收音機!”
    薛小鳳上前兩步摸了摸閨女的頭,指腹蹭掉她嘴角的糖渣,
    嗔道:“吃東西仔細著點,別糟踐糧食。去吧,聽你們幹媽的話,可別搗亂啊,聽見沒?”
    “哎!知道啦!” 小丫頭脆生生應著,轉身就跟小炮彈似的躥出了屋門。
    薛小鳳直起身,把泡好的茶端到易中海跟前,杯壁上的水珠在桌麵上洇出一小片水漬。
    “孩子們有他們幹媽照拂,我在被服廠的活兒也穩當,
    這日子過得比前些年舒心多了,真格的。”
    易中海聽得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三十幾年前那個雪夜,他把繈褓裏的賈東旭抱在懷裏時,
    孩子身上裹的就是塊藍底碎花的舊包被。“我知道你們過得不賴。”
    他望著窗外,院子裏的陰影又短了一大截,聲音輕得像風,
    “可東旭不在了,我這當師父的,總得替他照看著點家不是?”
    棒梗不知啥時候站在了門口,手裏還攥著擦車布,褲腳沾著點泥點子。
    “一大爺,我爸以前總說,等我長大了就讓我接您的班,說您手藝最地道。”
    十一歲的少年聲音已有些沙啞,額頭上的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滑,
    滴在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易中海喉頭一緊,猛地端起茶缸灌了一大口,燙得他直縮脖子,
    卻硬是咽了下去,眼眶子都熱了。
    “棒梗。” 他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掌心的老繭蹭得孩子脖子發癢,
    “往後院裏有啥難處,不用跟你媽說,直接來找我,聽見沒?保準給你辦妥帖了。”
    棒梗抿著嘴沒應聲,隻是把擦車布攥得更緊了。
    那布上沾著擦自行車時蹭到的機油,黑黢黢的印子在他手心裏洇開一小片,
    看著格外顯眼。
    易中海看著少年倔強的側臉,忽然想起東旭在的時候也是這副模樣。
    每次隻要一嗬斥他,也是這樣抿著嘴不吭聲,耳根子卻紅得能滴出血來。
    他望了眼牆上的掛相,黑布底下露出的木框邊緣已經發潮,心裏頭堵得慌。
    他記得賈東旭走的時候,院裏槐樹也正在開花,隻是還不等開大就被人給摘著吃了。
    “棒梗,”薛小鳳突然開口,手裏還擰著抹布,
    “洗洗手去前院照看著點弟弟妹妹們去,別讓他們爬牆。”
    “哎,媽我這就去!” 棒梗答應得響亮,眼裏亮得像落了星子。
    他最愛去的就是幹爹家了,幹爹家人多熱鬧,還有好東西吃,比自個兒家敞亮。
    “一大爺您喝茶,剛沏的正熱乎。”
    等棒梗跑遠後,薛小鳳笑著把茶杯往易中海跟前推了推,“孩子都還小,不懂事兒,
    我一個婦道人家也做不的啥主,有啥大事兒還得問過他幹爹才成。”
    “嗯,也是這個理兒。”
    易中海端起茶缸,指腹蹭過杯壁掉了瓷的豁口 ——
    這杯子還是賈東旭剛上班時廠裏發的,藍邊都磨白了。
    誰承想才用了沒幾年,人就沒了,真是世事難料。
    易中海呷了口茶,茶漬在搪瓷杯底暈開淺黃的圈。
    “棒梗他幹爹是個啥樣兒人,這點我不想多說。”
    他指尖在杯沿轉了半圈,目光落在牆角正再結網的蜘蛛上,
    “可你也知道,他家裏一窩小子正是能吃能鬧的年紀,鍋碗瓢盆的聲響都能把屋頂掀了,
    這眼瞅一個個也都立馬就長大了,這孩子一長大事兒就多了,
    安排工作找對象結婚沒有一樣是易事,到時候這親疏遠近肯定就有得分了,
    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薛小鳳拿著擦桌子的抹布的手頓了頓,嘴角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笑,
    慢悠悠道:“您說的是,這倒是實話。”
    “我是東旭的師父,雖然他人沒了,但我這當師傅還在不是?”
    易中海放下茶缸,缸底與桌麵碰撞出悶響,“人呐,要是想活的好,還得自個兒家裏有,
    光靠旁人是不成的,靠不住。”
    他伸手摸了摸八仙桌邊緣的木紋,那是賈東旭小時候用小刀刻下的歪扭刻痕,
    如今摸著還硌手,“外人再好,終是隔著層肚皮。他那一大家子人就夠他頭疼的了,
    又能勻給棒梗他們幾個多少?您心裏有數。”
    薛小鳳手裏的抹布又擦起了桌子,語氣裏聽不出波動:“一大爺操心了,真是讓您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