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假賬成藝術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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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殺沉重的軍賬裏,彌漫的不是金戈鐵馬的寒光,卻是一種奇異的……
混合著朱砂、鬆墨和某種近乎癲狂的創造氣息。
三位賬房先生癱坐在粗大的柱子旁,眼睛紅腫,聲嘶力竭的哀嚎幾乎撞散了頂棚積年的灰塵。
“大人!大人三思啊!這…這虧空是實打實的!整整三千石軍糧的窟窿,就快捂不住了啊!”
他們的手指死死摳著冰涼結實的柱子,指節發白,像是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麵前狼藉一片,攤開的竹簡堆得如同小山,墨跡淋漓,紅的、黑的、藍的,交錯流淌。
而那山巔之上,蕭何正背對哀嚎,衣袍沾滿濃墨重彩。
他手中握著一根寬大的禿筆,深深蘸進粗陶缽裏濃得化不開的朱砂,那鮮紅刺目的色澤如同潑濺的鮮血。
他手腕懸在簡冊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缺三千石”墨字上空,沒有絲毫遲疑,狠狠甩落!
大團鮮紅如怒放的花,猛地在那冰冷的黑色數字上綻開、滲透。
“虧?”
蕭何沾著朱砂和墨汁的手指劃過猩紅淋漓的簡牘,指尖靈巧點染,寥寥數筆,那混亂的紅竟化作一朵昂然怒放、肆意張揚的牡丹,嬌豔欲滴,狂野地覆蓋了冰冷的虧空,他甚至拿起一片簡,輕描淡寫地吹去浮墨,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醉,
“睜開眼,這……這叫戰略性的‘赤字美學’!美的很!壯麗的很!”
他轉過身,清瘦的臉頰上濺了點點朱紅,衣袂斑駁如畫布。
那雙平日裏藏盡深邃謀算的眼裏,此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像一位沉溺於絕境創作的藝術家。
就在這時,緊閉的沉重木門被一股蠻力從外麵“砰”地撞開。
濃烈的硝皮、汗水和血腥味瞬間衝散了賬房裏醉人的藝術氣息。
韓信一身鐵甲,帶著戰場歸來的塵土與殺氣,如一座移動的冰山闖入這色彩的海洋。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滿地的赤橙黃綠,腳下踩上一卷鋪開的、潑灑著靛藍顏料的竹簡,身子頓時一個趔趄。
“蕭何!”
他穩住身形,腰間那柄鋒利的長劍“鏘啷”出鞘半寸,冰冷的寒光與滿地斑斕形成驚心動魄的反差。
劍尖毫不留情地插進旁邊一隻盛著暗綠顏料的小桶裏,
“範增!那個老東西!明天就帶著二十個楚地最刁鑽的老賬房闖營查賬!火燒眉毛,你倒真清閑,還在這裏……搞你這鬼畫符?”
蕭何卻恍若未聞,他的視線饒有興味地落在韓信劍刃滴落的暗綠顏料上。
他彎腰,小心翼翼地撚起一片被這種詭異顏料浸透的麻布。
那布匹沉重,靛青發亮,上麵隱約勾勒出幾個扭曲的、仿佛在咆哮掙紮的人形輪廓。
“來的正好,”
蕭何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興奮的顫音,
“你看!這是項羽大軍‘最新的’資產負債表!”
他將染布猛地抖開,昏暗的光線下,那靛藍底色襯托出更深沉的墨跡勾勒,人形扭曲變形,充滿無形的壓力與混亂,
“我給它取了個名,叫——《霸王別急》!如何?是不是切中時弊,入木三分?”
“蕭何!”
門口一聲厲喝,如冰錐刺破了短暫的靜寂。
話音未落,一隻戴著金絲甲套的手已電光火石般抓住那幅《霸王別急》,“嗤啦”一聲脆響,靛藍的麻布瞬間被撕裂為兩半。
碎裂的布料頹然滑落在地,露出布後那張冷若冰霜的麵龐——呂雉。
鳳眸含煞,朱唇緊抿,身上那件華貴的絳色深衣也仿佛凝著一層寒霜。
她看也不看地上的破布,目光如兩柄淬毒的短匕,直刺蕭何
“‘切中時弊’?禦史大夫周昌那個老匹夫已帶著整個賬房投了項羽!他是出了名的算盤精、活賬簿!你弄這些虛頭巴腦的鬼畫符……是想把自己畫進刑場嗎?!”
呂雉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麵,字字蝕骨。這消息遠比“範增來查賬”更致命。
角落柱子邊那三位賬房先生已徹底麵如死灰,抖得像深秋最後掛在樹梢的枯葉。
連韓信按在劍柄上的手都猛地握緊,骨節劈啪作響。
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裏,蕭何竟笑了。
那笑容在他朱砂點染的臉頰上緩緩暈開,起初細微,繼而擴為無聲的放肆。
他仿佛沒聽到周昌投敵的消息,緩緩彎腰,手指探向那巨大顏料盤厚重的底部。
隻聽“刺啦”一聲,他竟然從底下抽出了一卷嶄新的、散發著青皮味道的空白竹簡。
筆尖飽蘸濃墨,他在空白的簡首,緩慢而有力地落下幾個大字
——“大漢集團首屆假賬·真藝狂歡節”
沛縣東市口,那間彌漫著二十年濃鬱肉骨湯醇香的“曹記”狗肉鋪子,今日氣象大不相同。
一口比尋常水缸還大兩圈的黃銅狗肉湯鍋被曹寡婦直接架到了鋪子門口,滾燙的濃湯“咕嘟嘟”沸騰翻滾,巨大的水汽蒸騰直上,白霧彌漫著誘人的肉香,將半條街都裹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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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寡婦腰係油膩膩的圍裙,手中那柄平日切肉的砍骨刀,此刻“哐哐哐”地敲擊著黃燦燦的鍋沿,刀與銅碰撞的脆響硬是壓過了鼎沸人聲。
“狗肉飄香!天佑大漢!”
她嘹亮高亢的嗓門借著鍋的共鳴,驚飛了簷上灰雀,
“都瞧好了喂——!千古未聞!奇上加奇!大漢集團首屆財務藝術展!開了!憑‘漢王特批狗肉券’,一律免費進場!看稀奇,嚐美味,天底下獨一份!”
人潮被這新奇吆喝和漫天狗肉香氣吸引,不由自主地向鋪子門口湧動。
就在洶湧的人潮邊緣,一片怪異的“紅毯”鋪向臨時搭建的簡易大棚——那是算盤店遭了殃,上千粒光滑渾圓的算珠被人硬拆下木框,密密麻麻鋪在地上,踩上去凹凸滾動,稍不留神就能讓人摔個結實。
棚口橫掛了一匹紅綢,係著兩個敷衍的疙瘩。
劉邦一身布衣,手裏捏著柄細長的金剪刀(不知哪個倒黴商賈的祭器),被簇擁到紅綢前,臉上擠著半是得意半是無可奈何的笑。
他腳下這滾珠“紅毯”可不甚穩當,身體晃晃悠悠。
“咳!父老相親們!”
劉邦清了清嗓子,努力站穩,刀尖戳在紅綢結上,金剪刀寒光一閃,
“我大漢這串算盤珠子,沾的是楚人的汗……磨掉的,是楚霸王欠咱們的累累利息!”
“卡嚓!”
紅綢應聲而斷,兩旁兵士趕緊喝彩,人潮爆發哄然叫好。
就在這喧天喝彩聲中,劉邦腳底那粒滾動的算盤珠狠狠一滑——“哧溜”,他整個人誇張地向後翻倒,手舞足蹈,“哐當”一聲巨響,腦袋結結實實撞在棚內入口處一座兩人高的巨大環形物事上!
那是由三千枚鏽跡斑斑、邊緣鋒利的楚地刀幣,層層疊疊,用混著米糊的黏膠死死堆疊粘黏而成的巨大漩渦!
最中心處,一麵精繪的項羽半身像被無數寒光閃閃的刀鋒所包圍、擠壓、幾乎扭曲變形!
震耳欲聾的哄笑刹那迸發出來。
劉邦狼狽地從地上爬起,揉著撞紅的腦門,臉皮抽搐著回頭瞥了一眼那巨大的刀幣漩渦和中心被圍困的“項羽”,居然就著這狼狽相,猛地叉腰大笑起來
“哇哈哈哈!此乃天意!楚霸王的債,連地都在催他!這叫‘項羽的債務漩渦’!神來之筆!”
展廳裏,張良的白袍在湧動的人潮中飄拂如雲,溫潤的聲音如滑過溪石的清泉,壓過喧囂
“請看這《糧草流動印象》——諸位細觀,其上赭紅蜿蜒之線,乃我軍數月糧秣之實際耗費軌跡,此等壯闊乃生命與血汗之奔湧。”
他修長手指拂過那幅由幾十片竹簡拚合,以朱砂勾勒、藍色渲染出的抽象江河圖卷
“而這並行交織的靛藍軌跡,則為對應賬麵之記錄流轉。紅藍糾纏,真實與記載同在,虛實共生,同構天地間生命流淌之玄奇。”
“嘩!”
一柄油膩膩的剔骨刀突兀地斜刺過來,刀尖點著竹簡上一大團濃得化不開的朱砂,
“啥紅綢藍綢?俺老樊隻瞅出香噴噴的紅燒肉湯漂著菜葉子!嘿!”
樊噲大腦袋湊得極近,口水幾乎要滴落上去,伸出油膩的舌頭就要舔!
“啪!”
一條漆黑的馬鞭毒蛇般抽在樊噲的後腦勺上,發出清脆的爆響。
“蠢貨!”
呂雉冷冰冰的聲音在樊噲的痛嚎聲中響起,
“再看壞一件,把你塞進那邊的《債務漩渦》!”
遠處展區傳來一聲銀鈴般的輕笑。
人群讓開一線,隻見虞姬身著楚女綺麗的窄袖深衣,裙裾迤邐如雲霞。
她纖指掩唇,眼波流轉,落在另一側一件璀璨奪目的作品上——那是數張大小不一、泛黃陳舊的竹簡欠條,被精心裝裱在一整幅素絹之上,奇異的是,一條條墨字旁,竟鑲嵌著一顆顆細圓潤澤、閃閃發亮的渾圓珍珠!
“項伯將軍的這些舊賬,”
虞姬的聲音帶著好奇的戲謔,
“莫非也值當用珍珠供奉了?難道我楚地伯父的欠條,竟比和氏璧還要金貴幾分麽?”
“此乃‘淚珍珠’!”
蕭何如同鬼魅般不知從何處轉出,手捧一隻半舊的粗陶瓦罐,語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誕鄭重。
他小心翼翼掀開罐蓋,罐底淺淺一層混濁液體中,確實沉浮著幾顆尚帶血絲、形狀不規則的微小“珍珠”,“項家軍前月在我營外哭窮三日,涕泗滂沱。
此為當日收集之淚水,經秘法濃縮所凝之精華……每一顆,皆是人間求之不得、千金難換的‘窮苦精華’!這件作品,名為《項家哀鴻之淚》!”
喧囂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驟然掐斷。
殺氣,伴隨著沉重的皮靴踏地聲,像冰冷的潮水猛然灌滿整個狗肉香彌漫的展廳。
為首的範增,一身楚地深青色鱗甲罩袍,花白須發戟張,渾濁的老眼裏精光爆射,每一步落下都帶著千鈞力道,仿佛要將腳下那些滾動的算盤珠子碾成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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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後二十名身著黑衣、手捧銅皮賬簿的楚軍賬房先生,像是一支沉默的鐵流,眼神冰冷如刀,精準地掃視著廳內每一處荒誕不經的“傑作”。
一進門,刺鼻的顏料氣味、濃烈的狗肉湯味、以及人潮悶久後特有的渾濁氣息撲麵而來,混雜成令人作嘔的暖風。
隊列末尾一個穿著皺巴巴墨綠吏袍的清瘦老頭——周昌,瞬間麵色劇變,幹癟的胸膛急劇起伏。
他原本死死盯住的是展廳中央那件用無數塗滿蜜糖的青黃色竹片搭建起來的扭曲“迷宮”,陽光下,竹片上“陰陽”字樣的朱砂紋路在蜜糖浸泡下格外刺眼、粘膩。
一股無法遏製的惡心感如毒蛇猛噬上喉頭。
周昌猛地彎腰,幹嘔不止,整個身體痙攣般佝僂起來。他那雙算盤經的手不受控製地捂向嘴巴,卻擋不住汙穢之物衝破封鎖。
“噗……”
他慌忙想扭開臉避開那詭異的蜜糖迷宮,然而迷宮的角落,一大群螞蟻正貪婪地沿著黏稠糖絲爬行,在一片蜜糖凝結的角落裏,黑壓壓的蟻群竟詭異地排列出歪歪扭扭的三個大字——“呆壞賬”。
“廢物!”
範增甚至沒回頭,一聲低沉的怒斥如同淬冰的鞭子,震得幾個靠近的楚軍賬房打了個寒顫。
他腳下絲毫不停,徑直逼向展廳深處那個色彩斑斕的源頭——蕭何。
沾著粘稠暗綠顏料的長劍“噌”地再次出鞘,寒光乍現,劍尖如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點在蕭何的咽喉正中。
冰涼的鋒刃緊緊貼上皮膚,微微凹陷下去,再進一分就要刺穿血脈。
空氣凍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刀幣“債務漩渦”上的項羽畫像在無聲注視著這致命一幕。呂雉的手悄然縮進了袖中。
“憑證!”
範增的聲音低沉得像是瀕死火山最後的咆哮,帶著磨牙般的碎響,
“所有這些……糊弄鬼的憑證呢?!”
劍尖的壓迫感和徹骨寒意讓蕭何的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滑動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他那張色彩斑駁的臉龐上竟扯開一絲奇異的微笑。沾著朱砂的食指,沒有指向任何卷宗、任何竹簡,而是悠悠然向上抬起,指向了被煙火熏得發黑的茅草屋頂。
“憑證?”
蕭何的聲音竟然帶著一絲玄妙的超脫,指尖遙遙指向房梁,語調舒緩悠長,
“早已不墜凡塵,盡在那九霄雲外了!”
眾人下意識地仰頭。
那高高的、被油燈熏得泛黑的木質房梁上,成百上千片削薄的竹簡被一根根細細的麻繩懸吊著!
竹片上墨跡淋漓,數字與字跡密密麻麻鋪開,如同倒懸的雲海。
棚頂懸著的巨大蒲扇正被兩個壯漢吃力地拉動粗繩,木軸發出“吱呀呀”的呻吟,巨大的風猛烈掃過懸吊的“雲海”。
刹那間,那片竹簡雲層嘩然翻動、搖曳、碰撞!
清脆的“劈啪”聲不絕於耳,像無數小手在激烈鼓掌。
竹片飛速翻騰,字跡和數字疾速流動變幻,墨色深淺交織,看得人頭暈目眩,根本休想看清上麵究竟記錄著什麽。
“雲……雲中賬本?”
一個楚軍老賬房失魂般喃喃自語,布滿褶皺的眼角瘋狂抽搐著。
就在這時,“嘩啦”一聲輕響。
一片薄如柳葉的小竹簡被狂風掀翻束縛,從翻騰的“雲海”中打著旋兒飄落下來。
不偏不倚,正好掉在剛剛直起腰,還捂著自己咽喉幹咳不已的周昌麵前。
周昌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那片飛落的竹片。
一隻粗糙寬厚如熊掌的黑手比他更快!
樊噲龐大的身影旋風般卷過,蒲扇般的手掌一把攫住那片飄落的竹簡,揉紙團一樣“嘎巴”一聲捏在掌心裏,隨即另一隻油乎乎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腰間髒汙的圍裙暗袋裏掏出一塊方方正正、灰不溜秋、似乎摻雜了穀糠的黑硬大餅,另一隻手捏開周昌的下巴,就著對方錯愕驚懼半張的口,硬生生把這硬餅塞了進去!
“老倌!嚐嚐!俺們大漢獨門的——‘呆壞賬·回魂餅’!”樊噲咧著嘴,露出一口黃牙,“嘎嘣脆!管保給你個大驚喜!”
周昌被這突如其來的塞噎弄得眼珠暴凸,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音,雙手本能地想摳出那塊幾乎卡死氣管的硬物。
就在這劇痛窒息、魂飛魄散的當口,“嘎嘣”一聲,那塊堅硬無比的“回魂餅”竟然真的在他牙齒間爆裂開來!
然而崩裂的並非麥香,餅腹夾層赫然是一塊柔韌的白色絹布,上麵兩個濃墨大字帶著一股濃烈的嘲諷撲麵而進
——嘴軟。
“啪!”
一聲突兀的、瓷器破裂的銳響,如同砸碎死寂冰湖的石塊,硬生生斬斷了範增那幾乎點燃火藥桶的目光,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從樊噲與周昌那片混亂的角落驟然撕扯過去。
展廳核心區,一方烏沉沉的展台之上,一隻深褐色、鼓腹束頸的粗陶罐靜靜佇立。
罐體樸素無華,唯獨罐身上用濃墨勾勒著兩個遒勁大字——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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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雉的身影如深宮中不祥的雲,悄然籠罩在展台旁。
她臉上依舊掛著那種近乎程式化的典雅微笑,然而此刻,那笑容裏淬入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
纖細而冰冷的手指間,不知何時拈起了一柄不起眼的細長木錘。
“諸位!”
呂雉清冷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針般紮入每一個人的耳朵,
“這件作品,《兵權迷霧》,其妙處不在外形,在於……內涵。”
話音未落,她手中那柄毫無征兆揮出的木錘,已如同毒蛇出擊!
“哐啷——!”
清脆的爆裂聲瞬間炸開!
木錘結結實實砸在陶罐飽滿的腹部。整個陶罐如同中彈的巨獸,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
陶片紛飛四濺!然而迸濺出來的,不是想象中的沙土,而是無數金黃飽滿、細密油亮的——粟米!
如同金色的瀑布,洶湧澎湃地從破碎的罐體中噴射出來,瀑布般傾瀉在冰冷的土地之上,發出“唰啦啦”的細密聲響,瞬間鋪滿了展台前一大片空間!
呂雉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吹過米堆
“每一粒粟米……都代表我們‘戰神’韓大將軍在巨鹿、在彭城、在滎陽血戰後,被人無聲無息……稀釋掉的一點點兵權。”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目光都瞬間聚焦在一個地方——韓信!
他周身原本收斂的殺氣如同被這道米流點燃的衝天烈焰,“轟”然一下爆開!
猩紅的血絲瞬間纏上了他狂怒的眼球!
那柄伴隨他征戰天下、殺人如麻的佩劍,“嗆啷”一聲龍吟出鞘!劍光乍閃,帶著斬斷乾坤的暴怒,朝著展台上那堆金光閃爍、象征著被竊取權柄的粟米堆,當頭劈下!
劍風撕裂空氣!
“轟——嘩啦啦!”
整堆粟米連同破碎的陶片被狂暴的劍氣轟然掀起,如同黃金暴雨般炸開四射!
就在這金色暴風的中心,在展台厚實的橡木板深處,幾片明顯被倉促掩蓋在底座夾縫中的竹簡殘片,被這開天辟地的一劍之力,生生劈砍得翻飛出來!
——那幾片竹簡上,字跡清晰,是實實在在的糧餉出入記錄!
與蕭何所謂的“藝術”風馬牛不相及!
真正的賬本殘頁!
金色的粟米雨還在飄灑,那幾片泛黃殘破、記載著冰冷真實數字的竹簡殘片翻滾著跌落塵埃,如同赤裸的疤痕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範增陰鷙的眼中閃過一道獵鷹鎖定獵物的銳利光芒。周昌顧不上嘴裏碎布帶來的腥臊氣息,幾乎要撲過去!
就在這決定性的、足以引爆一切的時刻——
“精彩絕倫!”蕭何的聲音如同鬼魅穿行在粟米雨幕中。他甚至比範增衝出的腳步更快!
隻見他猛地抄起旁邊一隻半滿的朱砂顏料桶,手臂爆發出不屬於一個文官的巨力,將整桶赤紅如血的粘稠液體,朝著散落在地的粟米和那幾片致命的殘頁,決絕無比地傾潑下去!
“滋啦——!”
濃烈的赤紅顏料如同滾燙的血液,瞬間吞噬了金黃的米粒,淹沒了翻卷露出的真賬竹簡。
滾燙的朱紅液體貪婪地覆蓋了一切本相。
粟米被染得如血豆,賬頁則直接被黏稠的猩紅徹底封住字跡,再也分辨不出原本麵貌。
蕭何如同登台謝幕的大師,對著一地狼藉的血紅“畫卷”展開雙臂,聲音亢奮
“呂夫人點石成金!韓大將軍神來一劍!看哪!這嶄新的肌理!這迸裂的呐喊!這不可複製的……情緒瞬間!此作何名?”
他染著血般紅泥的雙手叉腰,仰天宣告
“此乃‘股東之怒’!!此乃無價之寶!不可複製!!”
“放屁!”
一個裹在楚軍甲胄中的身影再也按捺不住狂怒和憋屈,嘶聲咆哮。
那聲音非範增,也非周昌。是隨隊護衛的項羽使者!
他臉色漲紅如豬肝,從範增身後猛地一步踏出,“嘩”地抽出一支澆透了火油的鬆木火把,從旁邊衛士的火鐮上猛地引燃!“呼啦”一聲,烈焰升騰!
“妖言惑眾!弄虛作假!”
使者雙目赤紅,唾沫星子混著火光狂噴,
“你們這幫漢狗!這些見不得光的花賬爛賬……早該付之一炬!燒!都給我燒幹淨!”
燃燒的火把帶著滾燙的毀滅氣息,直直杵向離他最近、也是方才被蕭何潑了滿身朱砂彩繪、此刻墨跡淋漓堆在一邊的竹簡堆!火星子眼看就要濺落其上!
“住手!”
就在這火光即將燎原的千鈞一發之際,蕭何爆發出一聲遠超洪鍾的大喝!
他一個箭步跨到中央展台,手猛地抓住蓋在展台中央、用作遮掩的那幅巨大猩紅絨布一角!
手臂猛地發力!
那片紅布如同夕陽傾覆的瀑布,“嘩啦”一聲被他整個扯開、掀向一旁!
紅布飄落塵埃,露出了展台之上那隻被死死封蓋住的、古拙沉重的青銅方鼎!
“霸王之火,燒不得!”
蕭何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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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漢王親賜,供奉過太廟的禮器!裏麵……是蕭某用項羽親贈之‘霸王秘藏洗發原液’親筆所書、浸透竹簡的防火密咒!楚王威靈所在,豈容凡火褻瀆?想燒?除非霸王自己說能燒!”
使者舉著火把的手臂猛地頓住!
這“霸王洗發秘藏原液”……如同一個無形的咒,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臉上的肌肉瘋狂抽搐,眼神又驚又疑。
“是真是假?!”
範增的聲音如同寒鐵摩擦,直刺使者靈魂深處,
“燒!試!驗!”每一個字,都如同投石,砸向死水。
使者臉上的猶豫之色隻停滯了一息,便被狂怒和屈辱撕裂。
他猛地吸一口氣,眼中隻剩下不顧一切的癲狂,將那燃燒得劈啪作響的火把,不再對準旁的竹簡,而是用盡全力,狠狠捅向距離他最近、剛從頂上飄落下來的一片薄薄竹簡——那竹片上麵鬼畫符似的塗抹著大片藍綠色顏料。
火苗如同貪婪的舌頭,瞬間舔舐上了塗抹著油料的竹片!
奇跡…不,並非奇跡!
預料中的燃燒並未發生!
那竹片在赤紅火舌觸碰到其表麵的刹那,竟然猛地爆閃出一團刺眼至極的慘綠磷光!
如同一隻自地府鑽出的鬼爪,狠狠灼傷了所有凝視者的眼球!
“嗷——!”
楚軍使者首當其衝,被這驟起的詭異綠光刺痛了眼睛,發出一聲慘厲的號叫,下意識地用舉火把的手臂擋在眼前。
劇烈的動作帶得火把火星四濺,更有幾星熱燙的火點子濺落到他身旁另一個楚軍賬房的袖口上。
“啊!我的袖!火燒著了!燒著了!”那賬房跳腳怪叫,手忙腳亂地拍打。
廳內刹那間混亂一片!
驚呼、叫罵、躲避、拍打聲震耳欲聾。樊噲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爆發出震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楚賊引火燒身咯!”
狂笑如同引線,瞬間點燃了整個展廳,沛縣軍民爆發出的哄笑如同巨浪,徹底淹沒了楚軍的驚怒與罵聲。
在那一片得意忘形、驚天動地的哄笑洪流中央,沒有人注意到。
一直冷靜旁觀的呂雉,那雙深不見底的美眸,如同淬過毒液的冰針,正一瞬不瞬地釘死在青銅方鼎封蓋的縫隙上。
夜色深沉如墨,喧囂的狗肉鋪展廳終於歸於一種疲憊而狂熱的寧靜。
臨時拚湊的長桌案上,啃剩的肉骨堆積如山,空酒壇東倒西歪。
狗肉濃湯的香氣早已被汗水、酒氣和蒸騰的熱浪攪得混沌不堪。
劉邦斜倚在高背的虎皮椅裏,滿麵油光,眼神迷蒙,顯然醉意正酣。
他的赤足毫無顧忌地踩在桌腳一隻鼓囊囊的錢袋上——不知又是哪位倒黴的“讚助商”倒了血黴。
張良輕揉著額角,雖保持著儀態,但眼中也流露出難掩的倦色。
韓信靠著柱子,抱劍而立,臉色在昏暗的燈下明滅不定,視線卻下意識地掃過地上那片依舊糊滿猩紅泥漿、掩蓋著“股東之怒”殘片的區域。
“……今兒……今兒蕭相國,立……立了大功勞!”
劉邦突然歪斜著身子抬手指向蕭何,舌頭有點大,
“賞!重賞!”
他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壓軸的寶貝呢?朕……朕要看壓軸的寶貝!讓楚地的……那幾位開開眼!”
眾人的目光投向一直守著中央展台那尊巨鼎的蕭何。
他臉上五彩斑斕的油彩被汗水暈開幾道,更顯詭異疲憊,但一雙眼睛卻在燈火下灼灼發亮,如同燃盡的灰燼裏最後兩點不肯熄滅的殘火。
“喏!”蕭何雙手合十,“啪”地擊掌!
如同接到了催命的符咒。
展廳側麵厚厚的土牆布簾被猛地掀開!
一股灼人的白汽裹挾著加倍濃烈的狗肉濃香洶湧而入!
十個精赤著上身、筋肉虯結、汗流浹背如剛從蒸籠裏爬出的彪悍軍士,齊聲吆喝著抬進一口碩大得近乎誇張的青銅方鼎!鼎體下方火盆燒得通紅,鼎口白汽奔突繚繞。
鼎中,深褐色的濃湯劇烈翻滾著,發出“咕嘟嘟”的沉響。湯麵上,厚厚一層赤紅的油花滾動不休,不時有大塊燉得軟爛脫骨的狗肉沉沉浮浮。而在那滾沸的油花與翻滾的肉塊之間,赫然橫七豎八地漂浮、沉浮著數十片狹長、厚實的竹簡!
在灼熱的湯水中,竹片被煮得色澤深沉如墨玉,那些原本清晰刻畫的文字痕跡,在劇烈的沸騰中不斷浸染、變幻!
鼎被艱難地挪至大廳中央,穩在燃燒的火盆上。
滾沸的湯汁更加放肆地翻騰衝擊著上麵的竹片。熱氣如白龍撲向頂棚,整個展廳瞬間濕熱難當。
“瞧好了各位!”
蕭何的聲音穿透了熱浪,帶著一種奇特的嘶啞亢奮,手中長柄湯勺探入鼎中猛力一攪!
一片邊緣被煮得發毛的厚竹簡被翻卷的湯水頂了上來,恰好浮到鼎邊,
“此乃對賭之契!天命之證!那‘霸王’親自指印、我漢王捺下血契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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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增那雙銳利如同鷹隼的渾濁老眼死死釘在湯中起伏的厚簡上。
他顧不得熏人的熱浪,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子探近鼎口,鷹鉤鼻子幾乎要湊到那片翻滾的竹片上。
老賬房精明的目光順著蕭何湯勺所指之處看去。
那在沸湯中載沉載浮的墨色竹片上,幾行刻痕較深的字跡因吸飽了湯水而顯得格外烏黑清晰
——“茲為項王義軍代籌粟米十萬石……償期至十月丙戌……逾此期……則漢屬三川郡、潁川郡……連同敖倉關守軍兵符信印……悉數歸於楚國……”
“……逾此期……則兵符歸楚……”
範增幹癟的嘴唇蠕動,幾乎無聲地複述著條款,忽然他眼皮一跳,
“不對!這‘敖倉兵符’的‘符’字……下半部……刻痕在變淡!在消失?!”
“範老先生好眼力!”
蕭何的大笑震得銅鼎嗡嗡作響。他手中湯勺高高舀起一勺翻滾著的、帶著厚厚油花和肉末的滾燙狗肉湯,
“此墨,非凡墨!乃蕭某以‘霸王’項上人頭擔保、秘製的‘陰陽隨溫墨’!”
話音未落,他手臂如鐵杵揮動,那滾燙得冒著青煙的油湯在空中劃過一道殘酷的弧線,“嘩啦”一聲,狠狠地、毫不容情地傾澆在旁邊角落石台上——那份被周昌吐過、又被兵士仔細整理晾幹收好、墨跡最是濃黑清晰的“真·對賭契約”的正本竹簡之上!
“滋——!”
滾燙的油湯撞擊竹片,發出驚心動魄的灼燒聲!
一股焦糊的白氣猛地升騰而起。
眾人的目光驚恐地追隨著那竹片。
隻見那滾燙的油湯如同貪婪的溶解劑,竟真的在澆上去的瞬間將那原本極其清晰、墨色深透、連刀刻般的筆鋒都曆曆在目的契約字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浸染開來、吞噬溶解!
濃得如同鬆漆的黑墨像遇到烈火的冰霜,在油光下急速模糊、變淡、消融!
僅僅幾個呼吸間,那片承載著驚天賭注、決定著數十萬人生死的竹片……
上麵的墨字已然消失殆盡!被油湯徹底漂洗得一片模糊渾濁,字跡蕩然無存!
竹片真成了……泡過肉湯的竹片。
“現在——”蕭何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指著那塊被滾油潑透的模糊竹片,又指了指銅鼎裏劇烈翻滾、字跡同樣在沸煮中不斷遊移變幻的湯中竹片,
“真也?假也?重要麽?”他咧嘴,露出被煙熏過的白牙,“不過是一鍋消弭了‘爭端’的……清燉素湯罷了!”
死寂!
震徹骨髓的死寂!
範增的臉像是戴上了一層青銅麵具,隻有額角太陽穴上的青筋在不受控製地突突亂跳。
他身後的楚軍賬房們,麵無人色。
“咯……咯……咯……好喝……好湯……”
一陣含混不清的、夾雜著嘔吐與狂笑的囈語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
爛醉如泥的周昌不知何時像一條蠕蟲般滾到了那隻閃爍著冰冷寒光的“刀幣債務漩渦”腳下。
他雙臂死死抱住那個用鋒銳刀幣堆疊出尖刺的冰冷金屬基座,油膩的側臉緊貼著上麵冰冷的“項羽畫像”,口水混合著未消化的狗肉糊糊,沿著冰冷的刀幣滴滴答答往下淌。
他迷蒙腫脹的小眼睛盯著漩渦中心那張被擠壓到變形的項羽側臉,猛地爆發出斷斷續續、如同厲鬼夜啼般的怪笑
“哈……哈哈哈!神……神了!這藝術……這味道……絕!嘔——!”
一大灘汙穢不堪、混雜著酒精、狗肉碎糜和胃液酸臭的嘔吐物,如同決堤的汙水,猛地從他的口中噴湧而出!
正好澆淋在“刀幣漩渦”底部的基座空隙中。
那片白天被他失口吐出的、模糊沾著朱砂和米糊的“真賬殘片”——那唯一能證明今日這場鬧劇核心的物證——隨著這股汙濁不堪的湯水,悄無聲息地被衝刷得滑落下去,一路翻滾,“噗”的一聲,掉進了“漩渦”底座下一條被油煙侵蝕出來的暗沉沉排汙溝中。
渾濁的、漂浮著油脂和汙物的溝水,無聲地裹挾著那張最後的紙片殘骸,向漆黑無光的深處流去。
韓信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那條狹窄的、散發著酸腐惡臭的暗溝邊。
他蹲下身,劍柄支著下巴,鷹隼般的目光穿透昏濁的汙水,仿佛死死鎖定了那片正在消逝的殘紙。
他的嘴角慢慢向上咧開,在展廳裏那迷離而狂熱的燈火背光陰影裏,勾勒出一個冰冷而複雜的笑意。
暗溝裏漂浮的油光,在他眼中明明滅滅。
“……原來……”
他對著那片沒入黑暗的殘紙低語,像是在嘲弄水溝,又像是在對誰說,
“假賬……也可以這麽香?也能……當口糧?”
那最後一絲諷刺的弧度,徹底隱沒在棚外無邊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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