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們又不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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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毛細雨拍打著彩色玻璃窗,水珠滑落蜿蜒成細長的河,把聖徒的臉割裂成斑斕碎片。
    香港的夜色濃得像墨,半山別墅的落地窗外,霓虹燈的光影在遠處閃爍,像無數雙眼睛窺視著這座坐落於喧囂之外的宅邸。
    兩個小時前那場接風宴還粘在胃裏,水晶蝦餃的鮮甜與眾人身上的氣味在記憶裏攪成團,她好像還沒有完全回過神。
    她抱著腿縮在獨立沙發角落,手裏拿著按鍵手機,停留的界麵上是單方麵的短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電話也始終打不通。
    看著微開的窗台外數著霓虹燈的變幻,她歪著腦袋,放空自我思緒飄遠。
    盡管她的房間被布置得跟在老宅家中的那間幾乎別無二致,但心中的戒備和疑惑隻增不減。
    這些人通通不對勁,但他們似乎卻不怕自己發現他們異樣。
    猖狂,她感受到的是猖狂。
    有槍有錢有身手,還總感覺看不透。
    她隻是想知道爺爺的下落,但顯然她一個人無法做到,或者說現在的她是無法做到的,而且她現在覺得自己好像……
    也是逐漸地才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爺爺恐怕……也不是一般人。
    她更想找到他了,想問他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他要把自己給別人……
    無論是別墅裏這群怪異的男人,還是腳底下踩的這塊陌生土地,都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死亡證明,長指右手……
    盛葳看著牆上的掛鍾,指針指向十點。
    她站起身來,幹得發澀,想下樓拿瓶水,卻在門口駐足停了一會兒。
    深吸著一口氣,推開門,輕手輕腳地走下樓,腳底的聲音控製到最小,她屏住呼吸,生怕驚動什麽。
    客廳燈光已暗,隻有窗邊最左邊幾盞壁燈亮著,有個人躺在沙發上,她權當做沒看見,後腳男人就用輕得像貓的腳步跟上。
    徑直走向廚房,盛葳打開冰箱拿水,手指剛拿上一瓶冰冷的礦泉水,張海俠的聲音從背後驀地傳來:
    “那是冰的,喝了會不舒服。”
    她一驚,看見他站在門口,他手裏舉過一瓶常溫水遞給她。
    他的眼神從容平和,嘴角微微上揚,就像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動物。
    但她知道剛剛沙發上的是張海樓,現在正歪歪斜斜倚在門框,壓低身子,身影擋住了客廳本就不算多的光亮,湊近她耳畔:
    “別老躲著我們啊,小笨鳥,我們又不吃人。”他笑得輕佻,手指懶搭在門框上。
    “不要這麽叫我。”
    如蛇信般的吐息似乎鑽進她的耳膜,升起的癢意讓她下意識想躲,她偏過頭看向張海樓的臉,微蹙起眉反駁。
    雖然他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但卻讓她想起了上學時期的一些嘲笑她的人。
    從她的名字被惡意叫成崴腳的崴,到因為她異於常人的眼睛被冠上侮辱性的稱謂。
    她從不去反駁,她隻會站在學校最高的領獎台,手舉獎狀和榮譽俯視底下的所有人,她的世界根本就不在乎那些臭魚爛蝦。
    她是盛葳,綠意葳蕤的葳。
    有句話說得好,人如其名,一個簡單的名字或許凝聚著命運的期許和預判。
    野草微微,亦是葳葳。
    盛葳加快腳步回到了樓上,坐在床邊喝了水,反正心亂得睡不著,幹脆搭畫架。
    正忙著,突然聽到門外有響動,起身打開門透過門縫一看,是張千軍萬馬。
    他才丟下一包餅幹,小聲嘀咕:
    “沒吃夠也不說,餓了可別覺得我們虐待呢。”
    說完就走,背影帶著一絲落荒而逃,灰色的睡衣後擺在走廊燈光下晃了晃。
    她愣住了,撿起餅幹,是她平時愛吃的口味,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她從沒說過自己的喜好,況且她才第一天來,也不可能告訴他們,但他們怎麽知道?爺爺難道會把這些小事都告訴他們?
    這份無端的細心簡直讓她感到恐懼。
    正巧走廊裏另一個房間門也打開了,是張海洋,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
    “記得關窗,晚上涼。”
    看他站在房間門口,黑衣下身形挺拔,她沉默點點頭,然後極快地把門關上。
    他依舊盯著那扇門,眼神仿佛能夠穿透門裏,目光深沉,走廊重新恢複黑暗。
    之後幾天過去,無事發生,雖然她不常下樓,但也察覺到這幾天他們似乎有點忙,忙的不見人,但別墅裏總會留下一個。
    香港的氣候溫暖濕潤,夏季雨也不少。
    盛葳蜷在沙發上聽雨聲,外麵的昏暗燈光漏進百葉窗,在牆麵切出細長光帶。
    晚上的靈感總是多些,睡不著的她幹脆摸出速寫本,借著床頭燈微光勾勒下自己腦中一直揮之不去的畫麵。
    張海樓玩打火機時小臂繃緊的肌肉,張海俠伸手時露出的腕表,張千軍萬馬頭上插著的竹筷,張海洋掌控方向盤的手……
    畫到張海客時,她筆尖忽頓,憑借第一直覺,畫出來的是初次見麵他俯身拽住她的瞬間,鎖骨與脖頸連接處的那圈奇怪梵文。
    ……
    “快跑……快跑……啊——”
    夢裏出現的喘氣聲猶如耳畔刮過實質的風。
    她猛的坐起,又做噩夢了,額頭的碎發和睡衣的後背幾乎被汗浸濕,窗外似乎有幾道黑影閃過,她忽然想起老宅那晚。
    幾乎是立刻,她赤著腳忙不迭跑出走廊盡頭,卻撞進裹著龍涎香的西裝外套裏。
    “張……”她突然想起什麽,改了口:
    “大伯,窗外有人……”
    她喘息著,男人的兩指準確地輕撫上她頸側的動脈,感受著皮膚底下跳動的頻率。
    因為太過緊張,她卻忘了思考,為什麽這麽晚,張海客能夠準確出現在這裏……
    “呼吸放鬆,興許不過是幾隻飛禽。”
    張海客若無其事地拍頭安撫,將她送回房間,床角邊的獸身熏爐飄出幾縷安神香。
    “你不出去嗎?”她抱著被子問。
    “要是再害怕,不一定能找到我,所以等你睡著了我再走,需要睡前故事嗎?”
    她搖搖頭,也就真沒理他了,隻是埋進被子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閉上眼睛。
    直到平穩輕緩的呼吸聲再次在房間響起,床前屈膝躬身的背影才重新回歸高大,隨意瞟了眼頭頂,拿走了床頭的速寫本。
    簡潔清新的房間壁紙上掛著幾幅水墨丹青與油畫塗彩,看起來幹淨簡單。
    但沒人知道天花板上的睡燈內殼裏正閃著詭異冰冷的鏡頭,攝像頭正直直對著床墊中央那深埋在被窩裏而鼓起的小丘包。
    清晰的液晶屏幕外,有人輕佻地挑了挑眉,微勾的嘴裏叼著雪茄,袖扣折射出冷光,忍不住歎息了一聲,口齒有些模糊:
    “嘖嘖,太乖了,客哥居然這麽狠心……”
    其他人倒沒有接話,不過心裏倒也不否認,倒襯得他們更像惡人了。
    跟他們知道的一樣,有些冷淡,但很乖巧,一直小心翼翼,像是剛剛破殼的懵懂雛鳥,被保護的很好呢。
    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我也是為她好,這是她必須要經曆的,如果她以後做不到,也隻能抱歉了。”
    人未到,聲先至,男人走進門來,手裏拿著東西丟在茶幾中央,有人拿去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