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她分得清誰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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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客站在走廊盡頭,醫院通道裏的燈光太亮,照得他眼底的血絲愈發明顯。
半個多月了,自從盛葳好些天前在昏迷中喊出那個名字,他就再沒睡過一個整覺。
“還是沒有進展?”他對著電話那頭問道,聲音壓得很低。
對麵傳來被處理過的聲線:“隻查到些零星線索,他曾在長沙露過麵,跟吳家有關,之後再沒蹤跡,國外那條線也斷了。”
“繼續查。”他聲音陡然轉冷,咬著牙道,“與他有關聯的人全部排查一遍。”
掛斷電話後,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頭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煩躁,這張與那人相似的麵容此刻因為憤怒而微微扭曲。
“齊羽……”他咀嚼著這個名字。
他起初並不在意那人,不過隻是一張臉罷了,也知道他是被九門視為失敗的棄子。
可如今,這名字已經不止一次從盛葳口中溢出,也開始在他心頭燎起一片焦灼。
如若那人……她還分得清誰是誰嗎?他眸光暗了暗,一絲陰翳的不悅纏上心頭。
張海客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忽然扯了扯嘴角,心道真是荒唐,他居然在莫名恐慌。
怕盛葳受那張臉迷惑,怕她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更怕她眼裏映出的人不是自己。
“客哥。”張海洋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手裏還拿著檢查報告,“她醒了。”
張海客幾乎是衝進病房,病房門被大力撞在牆上,屋裏幾個人齊刷刷轉頭看過去。
盛葳靠坐在雪白的枕頭間,齊肩的長發襯得臉色愈發蒼白,她望著窗外出神,綠眸裏晃動著光影,連有人闖入都沒能驚動她。
張慕塵正彎腰為她調整床高,手指懸在她腕間淤青上方,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樣。
而窗邊,張千軍萬馬抱著滿懷向日葵,正手忙腳亂地往花瓶裏塞。
“微微。”張慕塵刻意放柔的聲線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繃,“感覺怎麽樣?”
“還好。”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又問:
“那……你記得我們是誰嗎?”
盛葳緩緩轉頭,視線掠過屋內眾人,最後落在自己交疊的指尖上:“……記得。”
滿屋子人像被抽走脊梁骨般鬆懈下來,這是萬幸,張海樓甚至誇張地拍拍胸口:
“餓不餓?這麽多天沒吃點好的都餓瘦了,想吃點什麽?”他隨手拿起一個蘋果。
“還是先喝點參湯補補。”張海俠接話,有意讓氣氛活躍,“我回去煲隻雞。”
“我想出院。”
這個回答讓空氣一滯,張慕塵捏了捏她的手:“不急,醫生建議再觀察幾天。”
“我已經沒事了。”盛葳縮回手,布料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她似乎也意識到語氣太生硬,又補充道:“不喜歡醫院。”
他們都知道,她一直對穿白大褂的醫生有著莫名的抵觸,連帶著對醫院也有排斥。
“我去辦手續。”張海客聽見自己說,聲音比想象中柔和,“明天我們就回去。”
盛葳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這種注視讓張海客心頭一下堵得慌,想她是不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有著同樣麵孔的人?
張海俠悄悄觀察著盛葳的表情,平靜的眼神卻像隔了層毛玻璃,直到張慕塵握住她揪床單的手,她才恍然回神般眨了眨眼。
她突然掀開被子:“我去趟洗手間。”
張千軍萬馬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手臂:“慢點,你半個月沒動,我扶你去。”
“那個東西呢?”盛葳毫無征兆開口。
幾人心頭一跳,空氣又被打回凝滯。
“什麽東西?”
張慕塵裝傻的演技爛得令人發指。
她的目光清澈得能照見人影,又空得讓人心慌,直視著張海客:“一塊碎片。”
一塊她從隕石裏帶出來的青銅碎片。
對方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下表情:“別擔心,東西在,等明天回家再說,好嗎?”
盛葳沒再堅持,隻是輕輕“嗯”一聲,從衛生間回來後,又重新躺了回去。
張海客轉身就走,卻在門口撞上剛回來的張海洋,兩人極快地交換了個眼神。
“皮蛋瘦肉粥。”張海洋走進病房,把保溫桶輕輕放在床頭櫃上,“剛買的。”
“我想待會再吃。”盛葳閉著眼回答。
他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麽,出去後帶上房門,走廊拐角處,幾人默契停下腳步。
“有什麽話想說?” 張海客開口。
“她平靜得不對勁。”張海俠蹙眉。
“她醒來之前一直念叨一句話,”張慕塵的聲音壓得極低,“‘我殺人了’。”
張海俠調出監控錄像,屏幕上清晰顯示著盛葳在昏迷中反複說著什麽,張海樓擅長讀唇語,也確實說的是“我殺人了”。
張海樓摸著下巴:“會不會是在隕玉裏看到了什麽?早知道我也該進去瞧瞧……”
“難道她想起當年在船上那事了?”張千軍萬馬眨著眼懷疑道。
“不像。”張海俠搖頭,“她看我們的眼神……太平靜了,像是在確認什麽。”
“該知道的總會知道。”張海洋沉穩開口,他的話讓眾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張家人的世界裏,從來沒有‘意外’一說,出了事隻是尋找方法,然後解決它。
張千軍萬馬想到什麽,心直口快地問:“你們說,這會不會跟那個齊羽有關?”
他渾然不覺自己正踩在某人的雷區蹦迪,“她昏迷時可喊了好幾——嗷!”
張海客麵無表情地收回踩在他腳背上的皮鞋,鏡片後的眼神陰鷙得讓人生寒。
齊羽,又是齊羽!
那張和自己九分相似的臉,那個靠托夢就把她引去長沙的混蛋,現在居然……
一定是齊羽又在她夢裏搗鬼,他心想。
其實她不止喊過齊羽一個,迷迷糊糊分辨不清,似乎也有他們,還有張啟靈,他們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也被排除在惡意之外。
族長連自己都不記得,卻唯獨還記得去看她,他們是絕不相信張啟靈會嚇唬她的。
張海客冷笑一聲,指節捏得哢哢作響:“先帶她回去再說。”他鬆了鬆領帶,聲音平靜得可怕,“把族長也接回去。”
“至於齊羽……”他眼底劃過狠戾。
“管他是人是鬼,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
盛葳陷在過軟的枕頭裏,她數次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試圖抓住一絲睡意。
但她睡不著。
隻要一閉上眼睛,那些觸目驚心的畫麵就會鋪天蓋地地湧上來。
血,到處都是血。
四周黏稠的液體一直漫到腳踝。
她看到無邪和胖子含笑咽氣,解語臣浸透在血泊裏,黑瞎子的墨鏡碎裂,滿地張家人交疊的屍骸,而張啟靈……那個永遠站在最前方的男人,胸口中刀跪在蜿蜒血紅裏。
她熟悉的每一個身影都在血沼中沉寂。
不!不是這樣的!
她在聲嘶力竭地呼喊尖叫,瘋了一樣撲上去想要阻止,然而身體卻像被無形的枷鎖禁錮在山岩縫隙中,隻能眼睜睜無力看著。
更讓她崩潰的是,明明他們每一個都是身經百戰、身手卓絕的人,卻在那道奪命的寒芒前,如同放棄抵抗,憑什麽?!
直到——那道身影終於轉過身來。
盛葳的心髒在刹那間驟停,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頭皮炸開一片驚悚的麻意。
那人有著一雙她再熟悉不過的綠眸。
那人居然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