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師父不會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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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葳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
    隻記得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隻有昏暗寂靜的森林,還有那種找不到路的絕望。
    那絕望太真實,以至於她根本分不清那到底是現實,還是大腦製造出來的幻象,但她隻想一直沉淪在這片混沌裏,不再醒來。
    可是,總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執著地穿透黑暗,像一根細線,試圖把她往上拉。
    “微微……” “微微……”
    那聲音不依不饒,可但她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甚至抗拒那份打擾,蹙了蹙眉。
    直到,她感覺自己被擁入一個懷抱。
    踏實、安心,還有一股帶著點陳舊書卷氣的奇特異香,這味道從來隻屬於一個人。
    齊羽。
    夢的世界裏,隻有他,能這樣靠近她。
    他緊緊地抱著她的身體,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在她耳邊呼喚著她的名字:
    “微微……我在這裏……別怕……”
    他的手掌一遍遍輕柔地撫過她的後背,像是試圖將她從驚懼的深淵中一點點拉回。
    她依舊沒有力氣睜眼,齊羽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霧,聽不真切。
    一滴溫熱的液體,卻毫無征兆地從緊閉的眼角滑落,她無法控製,也無力阻止。
    那滴淚順著滴落在齊羽頸窩裏,像是帶著溫度似的,讓他的身體猛地一僵……
    病房
    病床上的人靜靜躺著,隻有床邊監護儀上規律跳躍的線條證明著生命的頑強。
    查房的張醫生站在床尾正記錄著數據。
    忽然,他注意到,女孩緊閉的眼角,毫無征兆地滑落一滴淚水,迅速沒入鬢角。
    他立刻俯身仔細觀察,起身後緩緩歎了口氣,低聲對旁邊的人說道:
    “這是潛意識裏的激烈掙紮……或許,隻有她自己熬過這一關,才有可能出現轉機。至於這轉機……是好是壞,難說。”
    一周後
    盛葳緩緩睜開眼睛,長時間的昏迷讓她的視線有些渙散,天花板也有些刺眼。
    緊接著,一張放大的臉驀地占據視野。
    熟悉的墨鏡,擋住了眼睛,卻擋不住嘴角慣常勾起的、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弧度。
    “醒了?”是黑瞎子慣有的腔調。
    沒有驚詫,沒有誇張的關切,就像她隻是小憩了片刻,而不是從鬼門關剛爬回來。
    盛葳眨了眨眼,看著墨鏡裏映出的蒼白倒影,沒有任何反應和情緒,也沒有說話。
    黑瞎子也不催她,維持著俯身靠近的姿勢,兩人就這麽無聲地隔著墨鏡對視著。
    過了好一會,他的心裏已然有了判斷。
    他沒有立刻去按呼叫鈴,隻是懶洋洋直起身,動作隨意得像在自己家,拿過床頭櫃上的水杯,裏麵細心地插著一根吸管。
    “嘖,睡了這麽久,渴了吧?”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她說,
    “可算是睜眼了,睡得夠瓷實的啊?再睡下去,這樹上的鳥窩都該搭第三茬了。”
    他看著她小口地喝水,空著的一隻手下意識往口袋裏摸索,嘴上還不忘跑火車:
    “睡美人都得王子親一口才醒,我在這坐幾天你就睜眼了,看來我確實辟邪……”
    他手指剛碰到硬殼,又收了回去,拿起果籃裏一個桃子,掂了掂,嘴裏嘖嘖有聲:
    “這桃看著不錯,要不給你切點?嘖,小可憐見的,瘦得都沒二兩肉了……”
    他說著些沒營養的閑話,說什麽醫院的飯還挺好吃,有老頭的鳥跑了……但隻字不提張家古樓的一切,也不問她記得什麽。
    說話間,那隻帶著留置針頭的左手,忽然輕輕地,碰了碰他坐在床沿的大腿。
    黑瞎子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也沒有說什麽,隻是立刻放下刀和削了一半的桃子。
    俯下身,將她從平躺的姿勢攬抱起來,讓她靠在床頭,拿過枕頭給她墊在背後。
    他剛想撤離,盛葳抬起左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動作非常輕,更像是搭在上麵。
    但黑瞎子也順著這微弱的力道,沒有撤開抱著她的手,讓她輕抵在自己的肩膀。
    然後,他就感受到了。
    那單薄的病號服下,脊背輕微的起伏,溫熱的濕意無聲地悄悄浸潤肩頭的衣料。
    她在哭,但是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身上那股硝煙混合煙草的味道,其實並不好聞,此刻卻讓她覺得無比安心。
    他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唯有逐漸收緊的手臂力道昭示著他並不是無動於衷。
    他臉上慣常的笑容已經消失,表情是罕見的沉靜,大手格外溫柔地摸著她的腦袋:
    “都過去了。”
    盛葳在他懷裏輕輕地點了點頭,又固執地搖了搖頭,眼淚卻安靜地流得更凶。
    她早在醒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有所察覺。
    她的右手,可能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穩定地拿起畫筆……
    ——
    巴乃的雨季提前到來,而關於那片湖、那座古樓的故事,看上去似乎塵埃落定。
    重傷瀕死、幾乎隻剩一口氣的張啟靈,最終被無邪和胖子等人拚死給帶了出來。
    一同被帶出的還有霍仙姑的屍體,被潘子背了出去,無邪堅持要給秀秀一個交代。
    解語臣最後將從盛葳身上找到的兩個環交給了裘德考,完成了那場未竟的交易。
    同時,他也從裘德考手中獲取了一份重要協議,事後,他幾乎未曾停留,直接遠赴美國,名義上是療養,真實原因無人知曉。
    裘德考在得到想要的“答案”後,也帶著解脫的複雜心情,返回到屬於他的國土。
    張慕塵等人早在第一時間將盛葳帶離古樓,還有重傷的張啟靈,動用秘密渠道從廣西一路輾轉,轉移到醫療條件最好的北京。
    塌肩膀跟著離開之前,看了看這方美麗的土地,沒有留念,這裏吞噬了太多的人。
    離開巴乃那天,阿貴叔和雲彩目送著這些改變村子寧靜的“外人”,眼神複雜。
    而黑瞎子,出乎意料地,先一步回到北京,沒人知道他怎麽從四姑娘山裏脫的身。
    結局,似乎不算太壞,但也稱不上好。
    北京這邊,張家人動用資源,請最好的外科、神經外科和精神科專家聯合會診。
    盛葳身上的其他傷口,雖然看著猙獰,但因為她的體質特殊,假以時日便能恢複。
    “但右臂的槍傷不僅造成骨骼和肌肉損傷,更嚴重的是傷及了橈神經主幹,而且從受傷到得到專業救治間隔時間過長……”
    主治醫生推了推眼鏡,“我們會盡最大努力進行神經修複手術,但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未來能恢複到什麽程度,很難說。”
    然而,更棘手的是她精神層麵的創傷。
    “腦電圖顯示持續異常波動,”精神科主任拿著厚厚的評估報告,語氣凝重。
    “病人經曆了極端精神刺激,這樣的情況下,人的大腦都會啟動應有的自我保護機製,也很可能會導致嚴重的解離性障礙。”
    “通俗點說,”醫生推推眼鏡,“她的意識為了自我保護,關閉了曾經的自己。”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神色各異的幾人,
    “她醒來後主導的人格狀態是完全未知的。鑒於她之前已經有過攻擊性傾向,從安全角度考慮,初期必須進行隔離觀察。”
    醫生強調道:“除此之外,也要盡量避免可能觸發她創傷記憶的人或事物接近。”
    這番話讓守在外麵的張慕塵、張海客等人陷入沉默。
    他們明白醫生的意思,他們這些與她關係密切的人,此刻成了最需要回避的存在。
    張慕塵透過觀察窗,看著病房裏那個躺在管線與儀器中的身影,眼中滿是頹然。
    他渴望守在她身邊,一醒來就能看到他,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麽,他都不會離開。
    可是,他不能,他們都不能。
    明亮的走廊裏,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最終,目光都落在了那個斜倚在牆邊保持沉默的黑瞎子。
    他是唯一一個符合所有苛刻條件的人。
    第一,她對他有不同於張家人的信任。
    第二,憑他的身手和能力,足以在盛葳醒來後可能出現的任何失控情況下製服她。
    最關鍵的是他與盛葳的過去瓜葛最少,是一個相對“幹淨”和“安全”的人選。
    黑瞎子似乎感受到幾人的目光,沒人看得清他此刻的眼神,走到病房門口,手搭在門把上,對他們點了點頭:“交給我吧。”
    而此刻,他抱著靠在他懷裏安靜哭泣的女孩,無聲地歎了口氣,心裏默默地想著:
    萬幸,最壞的結果,總算沒有發生。
    他的小可憐兒,還是掙紮著回來了。
    哪怕在這其中她經曆了他們無法想象的掙紮過程,身心俱碎,但還是回來了。
    他還記得以前聽到她的過去時,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她骨子裏有著驚人的求生欲。
    就像石縫裏拚命鑽出的草芽,頑強得讓他這個早已對世事麻木的人,都為之動容。
    他也記得他說過,就算她哪天變得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他也能頭一個認出來。
    傻徒弟,師父不會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