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瑤清
字數:4136 加入書籤
暮春的雨斜斜切過垂花門簷角,鐵馬在風裏碎玉般響著。筱悠倚在茜紗窗下的貴妃榻上,翡翠鐲子沿著腕骨緩緩轉動。
“小姐,西林覺羅格格到了!”
珠簾嘩啦作響,月白裙裾已卷著棠梨香撲到跟前。瑤清兩指捏著纏枝蓮紋錦囊在她眼前晃:“新到的明前龍井,阿瑪特意從杭州捎的。”鬢邊金累絲蝴蝶簪的流蘇掃過紫檀小幾,露出袖口幾點墨漬。
筱悠接過茶罐的手頓了頓。前世抄經的瑤清,手腕也是這樣沾著洗不淨的墨痕。
“聽說你堂姐昨兒鬧得厲害?”瑤清拈起塊琥珀核桃,指尖在青瓷碟沿輕叩,“我方才經過東跨院,正撞見翠柳捧著碎瓷片出來。”
“不過摔了個鬥彩碗。”筱悠將茶罐擱在《金剛經》上,經書朱砂批注恰蓋住內頁夾著的咒符,“說是要學竇娥六月飛雪。”
瑤清突然傾身按住經書,金蝶流蘇垂在她手背:“竇娥可不會往佛經裏摻東西。”杏眼掃過窗外遊廊,“前日我在茗香閣瞧見翠柳,她戴著冪籬往二樓雅間去。”
驚雷劈開雲層,翡翠鐲子撞在案幾上。筱悠看著瑤清蘸茶水在桌麵畫出的紋樣,蜿蜒的藤蔓纏著黃銅煙杆,正是前門鏢局的標記。
“你兄長近日……”
“天天在校場曬成黑炭。”瑤清截住話頭,金鑲翡翠戒指映著鎏金燭台,“倒是前門鏢局新換了東家,說是山西來的商賈。”她指尖突然點在多寶閣的白玉觀音像上,“白雲觀新來的玄真道長,最擅破邪祟。”
文琴端著漆盤進來時,藕粉桂花糕的甜香衝淡了滿室檀香。待珠簾靜止,筱悠拿起塊核桃:“這些神鬼之說……”
“就像那年琺琅彩茶盅?”瑤清突然輕笑,“還記得我們兒時尚書房潑茶的事麽?”她拎起茶壺作勢要倒,“當時我要潑回去,你死死拽著我。”
筱悠腕間玉鐲猛地發涼。那是十二歲時的閨閣舊事,瑤清為護她被三公主潑茶,當真要拎著滾水壺去理論。
“莽撞。”她拍開瑤清的手,茶壺濺出的水珠在經書上洇開墨痕。
瑤清笑著將鬆子糖塞進她口中:“毒不死你!”甜味在舌尖炸開的瞬間,筱悠喉嚨發緊。前世鴆酒入喉前最後嚐到的甜,此刻混著錦囊上雙麵繡的檀香味,在鼻腔絞成細針。
窗外忽有杏紅裙角閃過,瑤清指尖叩了叩案幾:“三日後西市開糧倉,各府車馬都要走官道。”她起身拂落裙上碎屑,“聽說前門鏢局接了護送糧車的差事。”
雨絲驟然加密,筱悠望著她月白衣角消失在遊廊盡頭。腕間玉鐲貼著肌膚發燙,三百年前的畫麵在雨幕中浮現,瑤清將密信縫進兔毛手籠,在刑部門口揚了滿天鵝毛。而今生,翠柳在茗香閣私會的鏢師袖口,別著同樣的黃銅煙杆。
“格格,夫人讓送安神湯來。”文琴捧著東西進來時,筱悠正盯著《心經》上暈開的墨跡。咒符朱砂被水漬染成血淚狀,蜿蜒滲入無掛礙故四字。
是夜驚雷不斷,筱悠倚在琴旁。燭台爆出燈花時,翡翠鐲子突然沁出寒意。她閉目輕觸琴弦,虛空中有十二章紋龍袍的暗影掠過,卻比記憶中褪色三分。
翌日天未明,東跨院傳來瓷器碎裂聲。筱悠踏入堂姐筱娜房中時,滿地碎瓷正映著菱花窗透進的青光。
“你們都要逼死我!”筱娜攥著半塊和田玉佩嘶喊,那是去年及笄禮阿瑪賞的,“憑什麽她樣樣比我好?”
“憑她沒往經書裏夾咒符。”瑤清的聲音從月洞門傳來。她拎著個烏木匣子,金蝶流蘇隨步伐晃出殘影,“城西劉掌櫃剛送來的好東西。”
匣中躺著對點翠耳墜,雀羽卻染著暗紅。瑤清用銀簪挑開夾層,泛黃紙箋露出戊戌年三月的字跡,正是筱娜外祖家與山西糧商的契書。
“前門鏢局上月押送的可不止茶葉。”瑤清將耳墜扔回匣中,“你猜他們在鏢車夾層裏藏了什麽?”
驚雷炸響,筱悠腕間玉鐲撞上烏木匣。前世年家倒台時搜出的密賬,此刻正靜靜躺在眼前。她突然按住瑤清翻動紙箋的手:“這些髒東西……”
“髒的是人心。”瑤清抽出手,袖口墨漬蹭在契書上,“我兄長查到鏢局賬房先生,前日突發急病去了。”她指尖點著戊戌年三字,“巧得很,正是令堂病重那年。”
菱花窗突然被疾風撞開,雨絲裹著海棠花瓣撲在契書上。筱悠看著朱砂印記在雨水裏化開,恍如前世翊坤宮階前的血漬。那年瑤清兄長下獄,她冒雪跪在養心殿前,血水就是這樣順著漢白玉紋路蜿蜒。
“格格!出事了!”文琴喘著氣撞進來,“老爺剛下朝就被都察院請去了!”
瑤清猛地攥緊烏木匣:“怕是有人要翻戊戌年的舊賬。”她將匣子塞給筱悠,“讓你陪房嬤嬤速去榆錢胡同,找姓周的當鋪掌櫃。”
暴雨連下三日,筱悠立在垂花門下看小廝們搬運箱籠。翡翠鐲子卡在纏枝蓮紋錦囊上,裏頭裝著瑤清給的碧螺春。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格格,西林覺羅府送來急信。”文琴遞上熏了沉香的箋紙,瑤清的字跡力透紙背:“糧車巳時出西市。”
馬車駛過青石板路時,筱悠掀簾望見城樓角旗。前門鏢局的黃銅煙杆標記在貨棧旗幡上時隱時現,與記憶中粘杆處的鷹紋重疊。她摩挲著錦囊內的茶罐,指尖觸到罐底凸起的暗紋,雙魚佩的圖樣,正是前世瑤清送解毒丸時用的暗號。
糧倉前的混亂來得突然。當筱悠看見戴瓜皮帽的男人袖口閃過黃銅煙杆時,瑤清兄長的黑鬃馬正踏碎水窪。官兵圍上來時,她死死攥住想要掀簾的瑤清:“別動!”
山西糧商的慘呼混在雨聲裏,筱悠看著都察院的人從鏢車夾層抽出賬冊。前世在刑部大牢見過的山羊須師爺,此刻正癱坐在泥水裏。
“讓你家車夫走東門……”瑤清那日的話忽然在耳邊炸響。筱悠猛地掀開車簾,正見翠柳的杏紅裙角閃進貨棧後巷。
當夜筱悠被檀香嗆醒時,翡翠鐲子正泛著幽幽冷光。多寶閣上的白玉觀音像不知何時轉向了西方,案上《心經》無風自動,停在心無掛礙處。
暗格裏的烏木匣子空了。
五更天時,前院傳來急促腳步聲。筱悠踏入書房時,父親正將燒剩的紙灰掃進銅盆。
“戊戌年的舊賬清了。”父親鬢角白發在晨曦中泛青,“西林覺羅家那小子……倒是個能幹的。”
廊下傳來環佩叮咚,瑤清月白的裙角沾著晨露:“我來討杯明前茶。”她將食盒擱在尚有餘溫的銅盆旁,掀蓋卻是玫瑰鬆子糖。
筱悠拿起一塊,甜味漫開時喉嚨刺痛。前世鴆酒的灼燒感與此刻晨霧的清涼在肺腑糾纏,她望著瑤清袖口新染的墨漬,忽然按住她翻動經書的手。
“怎麽了?”瑤清腕間金鑲翡翠戒指硌得人生疼。
筱悠鬆開手,翡翠鐲子滑到肘間:“墨跡未幹,當心汙了經卷。”
窗外鐵馬叮咚,三百年前翊坤宮的風鈴似乎穿越雨幕而來。瑤清忽然輕笑:“你倒像我娘,總嫌我毛躁。”她將鬆子糖整個塞進筱悠口中,“毒不死你!”
晨光穿透雲層時,筱悠望著瑤清鬢邊顫動的金蝶。前世撕碎的選秀名冊,今生成了糧倉前的賬冊;當年拆散的兔毛手籠,化作烏木匣中的契書。唯有袖口墨痕依舊,像跨越輪回的印記。
翡翠鐲子突然沁出暖意,筱悠驚覺經書上的咒符早已化作灰燼。瑤清正伏案臨帖,腕間玉鐲隨著運筆起伏,在宣紙上投下晃動的影。
那影子漸漸凝成小楷:死生同契。
喜歡寵你入骨,四爺的霸氣小福晉請大家收藏:()寵你入骨,四爺的霸氣小福晉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