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斬,斬,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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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韞濃不再說話了,裴令儀朝孫鵑紈招手。
    他對元韞濃道:“我叫人送你回去,阿姊回去記得喝藥,切不可因為藥苦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良藥苦口,但是利於病。”
    裴令儀又轉頭去叮囑霜降和小滿,“這會風雪大,回去叫禦膳房的人煮了薑湯給阿姊驅寒。炭火添得旺些,多添衣保暖,不可懶散不著鞋襪在殿內走路,別著涼了。別叫阿姊在窗邊飲酒,若是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他的叮嚀太長了,好像元韞濃有些走神。
    他望向元韞濃,“阿姊。”
    兩人對視,都不約而同想起昨夜急送來的軍報。
    帶兵去北州暫代北營軍鎮守的西營軍傳來的消息,孫家的消息。
    北涼異動愈甚,屢次三番地無視警告,來邊境鬧事。
    想來不久之後就會開戰了。
    裴令儀此行絕不隻是去收複叛亂州府,部署北州那麽簡單,和北涼怎麽說都會有一役。
    無論是誰起的頭,無論是徹底打服還是暫且叫對麵歇了心思,都得打一仗。
    和北涼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但是兩人誰都沒有提起這件事情。
    “清都,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元韞濃的眉眼猶如雪般的薄涼,唇角的弧度卻帶有暖意。
    裴令儀眨了一下眼睛,連眼睫上雪花融化的水珠都墜了下來,成了流轉的星子。
    他把視線從元韞濃身上挪開,像是不忍再看,壓抑著聲音裏的情緒:“送殿下回去。”
    “殿下,請。”孫鵑紈頷首,站到了前邊。
    元韞濃深深地望了一眼裴令儀,轉過身要跟孫鵑紈離開。
    “阿姊。”裴令儀突然間又叫住了元韞濃。
    元韞濃回眸,見裴令儀站得筆挺,在皚皚白雪之中,眸光澹澹,那樣動人。
    “阿姊,我此番前去,若是身死……”裴令儀說到一半,就失了聲。
    他似乎是哽住了,片刻之後,又啞聲道:“若我回不來,此生不能共白頭……”
    元韞濃偏頭微微笑了,“分明已經共白頭了。”
    裴令儀微微一怔,恍然間發覺雪也落在了元韞濃的發間。
    今朝已是同沐雪,此生也是共白頭。
    仿佛再次回到前世,大限將至的裴令儀抱著突然咳血的元韞濃,在雪夜裏回到鳳儀宮。
    也是這樣的,大雪淋了滿身,白了頭。
    “兩回了。”元韞濃道,“白首之誓,完成了兩回。不僅是白首不相離,也會共葬一墓穴。”
    同沐雪,同墓穴。
    元韞濃抬起手,輕輕觸摸到裴令儀眉眼間的、鬢角邊的雪。
    再一次,仿佛真的到了白發蒼蒼。
    “暮雪白頭,也是白頭。”她輕聲道,“這樣也算白頭到老。”
    裴令儀僵硬地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再說一句話。
    好像真的和元韞濃一起,白頭偕老。
    “好。”他艱難地回應,眉眼極盡柔軟。
    他的聲音猶如落雪般輕:“我們,白頭到老。”
    元韞濃注視著他,“好了。”
    裴令儀點了點頭,“阿姊保重。”
    “保重。”元韞濃聽見自己的聲音被風雪撕得支離破碎。
    裴令儀的喉結動了動,指腹不經意擦過元韞濃的眼尾。
    他轉過身,走入排列整齊的兵士之中,翻身上馬。
    “啟程。”裴令儀發號施令,勒住韁繩調轉馬頭。
    號角穿透雪霧,東營軍踏著新雪出城,馬蹄碾碎薄冰的脆響裏。
    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元韞濃望著漸隱於風雪的背影,直到最後一片冷色融入蒼茫。
    孫鵑紈等了片刻之後,畢恭畢敬地朝著元韞濃道:“殿下,我送您回去。”
    元韞濃便款款轉身離開。
    那雪霰像鵝毛般飄飄灑灑,天地間白蒙蒙一片。
    裴令儀沒有寄信回來,但是跟過去的元氏子弟送來的書信裏,說裴令儀去了慕南的皇陵。
    不但開棺戮屍,將惠帝與太後的墓毀於一旦,還一把火燒了慕南皇陵。
    元韞濃沉默地注視著信紙上的字句,將信紙丟入了炭盆之中。
    “明日這件事情就會人盡皆知。”元韞濃看著紙張被焚燒殆盡,“不僅言官文人會口誅筆伐,史書上更會留下他暴虐的一筆。”
    霜降猶豫著欲言又止,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這會是遺臭萬年的暴行,哪怕後世再眾說紛紜,爭論裴令儀曾經在慕南之下遭遇的痛苦。
    他們很少會憐惜勝者,也會忽略裴令儀曾經乞命,將尊嚴與脊骨都碾碎,遍體鱗傷、饑寒交迫的日子。
    也會忽略如今盛極一時的元氏曾經險些被滅族,元韞濃的險些喪命,和惠貞長公主死亡背後推動的手。
    他們的視線隻會集中在裴令儀違背禮義廉恥和天命史觀的暴行上。
    “他們不過是想以道統製約政統,若清都此回不受倫理綱常約束,那麽往後他們就是再也沒法子困得住他了。”元韞濃平靜道。
    她看著火星飄揚,“下回的早朝在兩日後,在早朝前,無論誰來求見,一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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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抬眼看著元韞濃,“殿下,那下回的早朝……”
    元韞濃撣了撣衣角,雲淡風輕,“叫阿兄領禁軍在宣政殿外候著,孫鵑紈、裴九,特允持劍上殿。”
    霜降和小滿明白了她的意思,低頭應聲。
    果不其然,第二日這件事情就傳得人盡皆知。
    沒有刻意遮掩的消息就是流通的。
    皇陵剛修成,惠貞長公主的墳塋已從慕南皇陵遷入大裴皇陵之中。
    而裴令儀剛離京,就目標明確,先去燒了慕南的皇陵。
    這叫眾人猜測紛紛,裴令儀怕是蓄謀已久。
    臣子們求見元韞濃,一律被駁回不允。
    短短兩日,就連街坊鄰裏都口口相傳此事,更有文人已經寫下了諷刺此事的詩文。
    到了早朝的這一日,百官更是什麽手段都用上了。
    剛開始他們還打算以理服人,一群人群情激奮。
    “陛下此行,有違天道倫常!毀皇陵、戮屍先帝,為之尤過!”
    “王者受命,必慎始敬終,乃可永祚!陛下掘慕南帝陵,唯恐引發民怨,使得慕南遺民淚盡啊!”
    “焚陵者,自絕於天也。”
    “焚我慕南孝陵,罪逾千古啊!”
    “昔人燒前朝之宮,終失天下。今陛下毀南陵,恐蹈其轍!”
    眾臣口幹舌燥地說了一堆,見元韞濃毫無反應,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
    有一老臣伏闕痛哭,請求元韞濃下詔禁止裴令儀所為,修複慕南皇陵。
    他老淚縱橫,“民間已有文人墨客以詩詞賦哀誄,直道是……”
    “直道是什麽?說來聽聽,本宮很感興趣。”元韞濃撐著下巴,好整以暇道。
    老臣硬著頭皮說下去:“錦靖西北草不橫,十年戎馬暗京華。”
    元韞濃聽了輕嗤一聲:“錦州靖州早有災荒叛亂,是從裴開始才有的嗎?難道不是從南就開始了嗎?”
    他們一凜,啞口無言。
    “十年戎馬暗京華?嗬。”元韞濃念了一遍後一句。
    她冷笑:“西洲北州幾度麵臨大軍壓境的狀況,從慕南就開始了,又是誰幾次去禦敵在外的?是元氏,是西營軍,是裴令儀!”
    短短幾字幾句,抹消掉所有的功績與犧牲,還把所有惠帝造下的孽歸咎於裴令儀。
    寫下這詩的人,總歸不會還以為自己多麽偉大無私,敢於直麵於強權吧?
    元韞濃看向鄭女幼,問:“這詩是誰寫的?”
    鄭女幼報出一個姓名。
    “斬。”元韞濃冰冷道。
    有人領命,當即離殿去執行殺令。
    臣子們見以理服人行不通,便想著來硬的,上演一套以死相逼,備棺上疏。
    有一批人甚至為了抗議表達不滿,提出辭官退隱。
    他們義正言辭:“既然皇後娘娘此意已決,臣等願以深心奉塵刹,遠離紅塵紛紛擾擾。”
    “皇陵焚毀容易使得引發故國之思,是百姓如此,微臣等人亦是如此。如今忠義兩難全,微臣唯有請辭。”
    “臣唯有一死,惟望能使君王幡然醒悟啊!”
    元韞濃微微勾起唇角,“裴九,鵑紈。既然眾卿家如此重情重義,你們幫他們一把吧。”
    裴九和孫鵑紈露了刀劍,鮮血濺上梁柱,方才叫囂得最凶的那個官員倒了下去。
    他原本叫囂著唯有一死才能使得裴令儀和元韞濃幡然醒悟,向慕南牌位磕頭謝罪。
    孫鵑紈執刀,單膝跪地,“殿下,末將已助這位大人一臂之力,助他早登極樂。”
    殿外突然傳來金鐵交鳴之聲,殿門轟然洞開,元徹回手握長劍,帶人踏步而入。
    鏗鏘聲中,他身後甲胄鮮明的禁軍使得群臣顫栗。
    “臣來遲,還請殿下降罪。”元徹回道。
    “還有誰想死諫的?本宮可以叫人助愛卿一臂之力。”元韞濃慢條斯理地抬手撥弄著護甲。
    她抬眸,“可斬,斬立決。”
    無人敢言,一時間都被震懾住了。
    元韞濃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以死相逼?你們以為自己的命值幾個錢?”
    “如今已是大裴新朝,慕南遺臣拒絕為我大裴效力的,以不仕二朝為由頭表達不滿的,早幹嘛去了?怎麽不趁著改朝換代的時候就去死,這會來裝忠貞不二了?”她輕哼一聲。
    元韞濃眼中帶笑,笑中是涼薄的嘲諷,“本宮也可大發慈悲,順了你們的意。這會還想著同慕南同去,本宮還可允了。”
    話音剛落,那些刀劍威懾性地朝外轉去,嚇得離得近的那些臣子一凜。
    “想要退隱的,本宮也可放你們走。”元韞濃道,“來人,給他們備下紙筆,叫他們寫請辭書。”
    眾臣滿臉不可置信,這麽多人,元韞濃說不要就不要了?
    這跟他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怎麽?舍不得高官厚祿?”元韞濃冷嗤一聲。
    她指了指那群大多數都還站在百官隊伍後頭的女官們,“看見了嗎?你們的每一個位置,後頭都有成千上百個人盯著呢。你們不幹,有的是人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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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人頓時有了危機,意識到元韞濃可能是真的不打算要他們了。
    他們此舉還正中下懷,給元韞濃新提拔的那些女官騰位置。
    這下沒人敢說話,也沒人敢輕舉妄動。
    除卻一些方才叫得太凶的,如今騎虎難下,不得已隻好寫下請辭書的官員,其餘人在此刻都裝起了鵪鶉。
    “南祚已終,其陵不足惜。”元韞濃道,“如今是大裴之天下,若還有人對慕南念念不忘,就趁早下去陪它。”
    她道:“也斬。”
    鴉雀無聲。
    片刻之後,仍有人不甘心地勸道:“新帝暴行,必然會被後世史書記載,民心向背,文人貶斥,史書定罪,這絕不是長久之象啊。”
    “到時候的史書之上,隻會寫儀帝掘前代陵墓,天怒人怨,其國遂亡!”
    “難道殿下忍心大裴,忍心陛下在史書之上留下如此惡名嗎?”
    “陛下開棺戮屍,此等行徑,實在是有違人倫!”
    元韞濃卻不以為然,“在你們眼裏,他都是篡位弑君了,還擔心什麽後世說他殘暴不仁?”
    臣子們決定打感情牌,“惠帝雖說做錯了許多事情,但他畢竟與殿下您有血緣之親,是您的舅父啊?”
    元韞濃笑了起來,絲綢的裙裳抖出流水般的褶皺,“此言差矣,什麽惠帝?從未聽說過,本宮隻聽過蠹帝。”
    惠這個字,還是太便宜了她這個好舅父,玷汙了她母親的名號。
    滿朝嘩然。
    元韞濃緞麵上的暗紋隨著風動折射出粼粼微光,那隻待飛的鳳凰栩栩如生,“毀國蠹政曰蠹,什麽舅父?他就是蛀蟲而已。”
    不僅蛀空了南朝,也蛀空了她的阿娘,更是蛀空了元氏對他最後的忠心。
    臣子們對元韞濃的言語感到不可思議,元韞濃言辭之辛辣之刻薄,難道當真如此恨惠帝嗎?
    有人不禁悄然擦了一把冷汗。
    元韞濃轉向鄭女幼,“修葺國史,須得用些。交由女幼主導,本宮得以放心。其中重中之重,則是蠹帝之暴行,通篇不得稱其為惠。”
    “殿下放心。”鄭女幼恭敬道,“殿下委以重任,臣必然不辱使命。”
    元韞濃點了點頭。
    她麵向群臣,“再有人敢對此事有微詞,照斬無誤!”
    她倒要看看,這些人有幾個腦袋能遞過來送死。
    天下之大,最不缺的就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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