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琴聽完易學習的話後，沉默良久。
    她眼中的淚水漸漸幹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透明的平靜。
    她抬起頭，看向易學習，聲音異常清晰：
    "易局長，謝謝您告訴我這些。"
    "寬大處理？"
    高小琴輕輕搖了搖頭，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苦笑的弧度。
    "那不是我要的結果。"
    "如果認了罪，哪怕少判幾年，我高小琴的名字上，永遠都會刻著罪犯兩個字。"
    "我寧願等。"
    "等一個清清白白走出這裏的機會。"
    "我相信他。"
    這最後一句他，語氣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決絕。
    易學習看著高小琴眼中那份近乎偏執的信任和堅持，眉頭緊鎖，最終隻是深深歎了口氣，什麽也沒再說，合上卷宗起身離開。
    有些路，隻能當事人自己去走，旁人勸不動。
    ————
    漢東省公安廳，廳長辦公室。
    祁同偉獨自一個人坐在辦公室。
    易學習的電話已經打過來了。
    內容很簡單：高小琴拒絕了寬大處理的建議，堅持要等一個清白。
    他懂高小琴的選擇。
    那是因為相信自己！
    否則，她肯定是願意爭取這個寬大處理的。
    可正因為懂，才更覺無力。
    他祁同偉能做到的事情很多，但似乎卻無法為她洗刷掉那強加的汙名。
    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和無力感席卷了他。
    就在這時，內線電話響起。
    祁同偉接了起來。
    對麵傳來秘書的聲音："廳長，高育良書記來了。"
    祁同偉猛地回神，說道：
    "請育良書記進來。"
    門被推開。
    高育良走了進來，一身行政夾克，步伐沉穩，臉上帶著慣常的儒雅。
    他一眼就看到了祁同偉眼中尚未完全斂去的血絲和疲憊。
    高育良沒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祁同偉麵前，目光沉沉地注視著他。
    "同偉。"
    高育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易學習那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祁同偉心頭一緊，剛想開口解釋。
    但高育良卻直接抬手打斷了他。
    "你先聽我說。"
    高育良走到沙發前坐下，示意祁同偉也坐。
    祁同偉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筆直，像一個等待訓誡的學生。
    "高小琴拒絕了寬大處理，堅持要清白。"
    高育良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她的心思，我理解。"
    “換做是我，或許也會如此。”
    祁同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希冀。
    然而，高育良接下來的話，卻直接給祁同偉潑了一盆冷水！
    "但是，同偉啊。"
    高育良的目光陡然變得無比嚴肅，甚至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嚴厲。
    "你是漢東省公安廳廳長！是省委常委！是肩上扛著幾千萬漢東百姓平安重擔的人！"
    "你的每一個決定，影響的不僅僅是你自己！"
    "高小琴想要清白，這沒錯。"
    "可你想過沒有，為了這一個清白，你要付出什麽代價？"
    高育良身體微微前傾。
    凝視著祁同偉。
    說道："鍾小艾剛來，就緊盯著這件事！她為什麽？僅僅是為了所謂的正義？還是因為你祁同偉讓她在反貪局丟了麵子？"
    “又或者...是她背後的力量在試探漢東的底線，而你祁同偉恰好成了那個突破口？！”
    "你動用省廳力量施壓反貪局，強行介入已經進入司法程序的案件。"
    "這些事，放在平時或許能運作過去。"
    高育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訓斥道：
    "但現在是什麽時候？趙立春剛倒！京城、省裏多少雙眼睛盯著漢東！盯著我們這些位置上的人！"
    "上麵要的是穩定！是試點工程順利推進！是漢東風清氣正！"
    "而不是看著一個省委常委、省廳廳長，為了一個羈押待審的女人，不顧一切地掀桌子！"
    "你這是在授人以柄！是在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去做一場豪賭！"
    "值嗎？！"
    最後兩個字，如同驚雷，在祁同偉耳邊炸響！
    辦公室裏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牆上掛鍾的滴答聲，清晰得令人心慌。
    祁同偉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他何嚐不明白老師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
    理智告訴他，接受現實，讓高小琴認罪爭取輕判，是最好的選擇。
    可一想到高小琴那雙帶著信任和倔強看向自己的眼睛，想到她在趙家陰影下那些年的掙紮和身不由己，想到她對自己那份不離不棄的情意。
    祁同偉就做不到！
    他祁同偉，從一個窮山溝裏爬出來，經曆過權力的碾壓，承受過命運的羞辱，一路走到今天，靠的是什麽？
    是那股勝天半子的狠勁！
    是對命運的不屈！
    可如今，他難道連自己最在乎的人都護不住？要眼睜睜看著她背負汙名，在監獄裏蹉跎歲月？
    他不甘心！
    祁同偉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堅定。
    "老師！"
    "我知道您是為我好！知道您說的都對！"
    "可高小琴，我必須救出來！"
    “老師，您別忘了……”
    "高小琴當年是為了保護她妹妹高小鳳，也就是您如今的妻子，才被趙瑞龍拖下水！"
    "現在趙立春倒了！證據就在眼前！"
    "難道就因為鍾小艾的阻攔，因為所謂的政治風險，就讓她繼續背著不屬於她的罪名？！"
    "我祁同偉做不到！"
    祁同偉的聲音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憤和執拗。
    砰！
    高育良猛地一拍茶幾，震得茶杯蓋都跳了起來！
    他霍然起身，儒雅盡褪，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震怒！
    "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
    高育良指著祁同偉，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祁同偉！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認為我高育良是不懂這些的人嗎？可現實就是沒有辦法！”
    “高小琴隻要認罪認罰，爭取寬大處理。”
    “說直白一些，她能判幾年？能在裏麵受什麽罪？！”
    “與其讓她在反貪局擔驚受怕。”
    “不如給她一個明確的結果！這樣對所有人都好！這才是最明智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