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導組臨時駐地，小會議室內燈火通明。
    駱山河已經從京州返回了齊江。
    那厚厚一遝來自企業負責人的“自白書”攤開在長桌中央，如同無聲的驚雷，揭示著齊江汙染觸目驚心的真相。
    駱山河、鄭寒江、以及督導組的幾名核心成員圍坐一旁，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情況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嚴重。”
    駱山河的手指重重敲擊著那些紙張，聲音沉鬱，“係統性造假，長期偷排，甚至形成了一條完整的黑色利益鏈！觸目驚心！”
    “必須嚴懲！有一個算一個，絕不姑息！”
    一名督導組成員語氣激憤地補充道。
    鄭寒江緊鎖眉頭，目光掃過那些寫滿罪證的字句，心卻不斷下沉。
    他何嚐不想將這些罄竹難書的汙染元凶連根拔起？
    但……
    “駱組長，各位同誌，”鄭寒江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打破了短暫的激憤，“懲處是必須的，但……方式需要斟酌。”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他身上。
    鄭寒江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名單上的企業，幾乎涵蓋了齊江化工產業的半壁江山，提供了全市近十分之一的就業崗位，貢獻了超過百分之三十的稅收。”
    “如果一刀切，全部關停查處……”
    他頓了頓，語氣沉重地說出了那個所有人都不願麵對，卻又無法回避的現實：
    “齊江的經濟，很可能瞬間崩盤。”
    “到時候，上萬人失業，財政銳減，民生凋敝……對普通百姓的傷害，恐怕不比汙染小。”
    會議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憤怒過後，是冰冷的現實。
    環保很重要，但百姓的飯碗同樣重要。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寒江同誌考慮得很現實。”
    駱山河緩緩開口，眼神深邃，“這也是我和特派員同誌最擔心的一點。”
    他拿起保密電話，直接撥通了京州。
    “特派員，材料看到了……情況確實棘手，我們的意見是……”
    駱山河簡要將會議上的分歧和擔憂匯報了一遍。
    電話那頭，穆辰沉默了片刻。
    他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統攬全局的冷靜和深遠。
    “懲處是必然的，但目的不是為了搞垮齊江經濟，而是為了倒逼其走上綠色、健康、可持續的發展正道。”
    “法要執，但步子不能亂。”
    “我的意見是：分類處置，區別對待。”
    穆辰的聲音清晰而果斷，為這場爭論定下了基調：
    “對主觀惡意強、造成後果極其嚴重、屢教不改的企業，要堅決關停，負責人依法嚴懲，絕不手軟！”
    “對有一定汙染，但並非主觀惡意、願意投入整改、且對民生就業影響較大的企業，給出明確整改時間和標準，達標方可繼續生產，不達標再行關停。”
    “要給出一條活路，更要劃出一條絕對不能碰的紅線！”
    “總之，既要雷霆手段，也要菩薩心腸，最終目的，是讓齊江的天變藍，水變清，經濟也不能垮！”
    穆辰頓了頓，補充道：
    “老駱，你親自去一趟市委，見見廖宇正。”
    “把省委和督導組的最終意見，我們的良苦用心，還有對他的期望，跟他談透。”
    “他這個市委書記，不能垮，更不能撒手不管！齊江這艘船遇到了風浪，更需要他這個船長穩住舵輪，帶領大家穿過風暴！”
    “告訴他，整頓要狠，但安撫也要到位！要讓企業看到希望，看到整改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而不是一味地恐慌和抵觸。”
    “是！特派員，我明白了！”
    駱山河重重應道。
    電話掛斷。
    會議室內的人都鬆了口氣，仿佛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穆辰的意見高瞻遠矚，在原則和現實之間找到了艱難的平衡點。
    ————
    齊江市委大樓，書記辦公室。
    廖宇正如同困獸般在辦公室裏踱步，臉色憔悴，眼窩深陷。
    省委的通報像烙鐵一樣燙在他的心上。
    七家嶺的畫麵如同噩夢，反複在他眼前閃現。
    自責、恥辱、恐懼、絕望……種種情緒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甚至已經寫好了辭職信，就放在抽屜裏。
    敲門聲輕輕響起。
    廖宇正煩躁地應了一聲：“進！”
    秘書推開門，小心翼翼地道：“廖書記，駱組長來了。”
    廖宇正渾身一僵，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督導組長親自上門……是來宣布最終處理決定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有些佝僂的腰背，聲音幹澀：“快請。”
    駱山河獨自一人走了進來，揮揮手讓秘書出去，並關上了門。
    辦公室裏隻剩下兩人。
    “駱組長……”廖宇正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駱山河沒有客套，目光銳利地掃過廖宇正憔悴的臉，直接開口：
    “宇正同誌，省委和督導組的最終意見出來了。”
    廖宇正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然而，駱山河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愣住了。
    “特派員指示，懲處不是目的，引導齊江走上正軌才是根本。”
    “企業要分類處置，不能一刀切搞垮經濟，傷及民生。”
    駱山河將穆辰的意見，清晰而有力地傳達給廖宇正。
    最後，他走到廖宇正麵前，目光深沉地看著他：
    “宇正同誌，省委和特派員都知道，齊江的問題積重難返，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但現在，需要你站起來！扛起來！”
    “你是齊江的市委書記！這艘船遇到了風浪，船長不能先棄船而逃！”
    “特派員讓我轉告你，他希望你穩住局麵，狠手整頓，但也要有序安撫，帶領齊江走出困境，給省委，更給齊江百姓一個交代！”
    “你……明白嗎？”
    廖宇正呆呆地聽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徹底的否定，不是無情的拋棄……
    而是……信任？是期望？是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猛地衝上他的心頭。
    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猛地站直身體，因為激動，聲音都帶著哽咽：
    “駱組長！請您轉告特派員！也請省委放心！”
    “我廖宇正……明白了！”
    “我就是拚了這條命！也一定把齊江的汙染治好！把經濟穩住！絕對不辜負組織的信任！”
    這一刻，那個幾乎被壓垮的市委書記，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那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
    駱山河看著他，臉上終於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
    他知道，穆辰這步棋，走對了。
    敲打之後，給予信任和方向，往往比一味的施壓更能激發人的鬥誌。
    “好！”
    駱山河重重拍了拍廖宇正的肩膀。
    “抓緊時間，行動起來吧！”
    “時間不等人！”
    廖宇正用力點頭，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抓起桌上的電話，第一個命令打給了市長李子平：
    “李市長！立刻通知下去，半小時後召開緊急常委會！”
    “部署下一步環保整頓和經濟維穩工作！”
    “我們齊江，要動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