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雲夢，人神共生。
    各族生靈在這裏和諧共處，美好得就像夢境一樣。
    今天，是靈皇的誕辰。
    雲夢的百姓和妖靈神明歡聚一堂，共同為他們的王——九鳳慶賀。
    作為承應天道和人道誕生的神明，九鳳自誕生之時便執掌氣運。
    他的體內蘊藏來自天厲的災殃和源於民祈的福穰，其力量強大異常。
    就連被雲夢百姓長久供奉的九神，也不能掩其鋒芒。
    旭日東升，鍾鼓奏鳴。
    巫祝們身著華美的服飾，忘我地又唱又跳，一副欣欣然的景象。
    繽紛燦爛的鮮花開滿雲夢大澤，溫陽和風包裹著眾人，天氣美好而晴朗。
    竽鼓笙簫的樂聲回蕩，人們的奉給他們尊神的瓜果祭品羅列在蕙蘭蘋芭上，一直延伸到洞庭湖畔的九曜神塔。
    在震天響的樂舞聲中，天空中驟然爆發出耀眼的光芒。
    靈皇降臨了。
    那是比此間的任何一個生靈都要美麗的神明，他的名字叫九鳳。
    他的羽毛比大荒所有羽族加起來還要美麗，他的光芒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眼。
    九首鳳凰扇動著羽翼遨遊在雲夢上空，在九色神光中化作一華服青年從神塔上翩然降臨。
    青年一步一步走在繁花似錦的路上，接受著來自雲夢眾生的慶賀。
    他俯身傾耳，聆聽他們的祈願。
    他笑靨如花，降下豐饒的福澤。
    直到日落西沉歌濫舞酣，在眾靈的擁護中，尊貴的神明和他的信徒告別，依依不舍回到了天上。
    九曜羅星塔內。
    “呼，終於結束了！繃了一天臉可累死我了。”
    沒了條條框框的規矩，九鳳把鞋一甩便一頭跳進了自己那張由鮮花鋪就的軟床。
    “嘖，殿下你又失儀了！身為尊神，怎麽能如此放浪形骸？待會兒大司命回來看到你這樣，又要碎嘴了。”
    一位威嚴中帶慈愛的美麗女神坐到床上，給躺得天昏地暗的九鳳梳理頭發。
    “在你們麵前我都失儀幾回了，還在乎這一次？少司命你是不知道，板了一天臉我都要累死了！”
    青年雖然氣鼓鼓，可扭曲的表情依舊無法抵擋他那美得不可方物的臉。
    “殿下好歹是要對雲夢眾生拋頭露麵的，怎麽能不注意自己的儀態？雖說雲夢的大家都很隨和，可殿下得好好收收性子了。”
    少司命幫青年梳理完，吩咐他累了就早點休息。
    青年點點頭，倒頭就睡。
    對於這位剛剛誕生的新生神明，作為老大姐的少司命顯然對這個小弟弟沒有辦法。
    見人已經睡下，少司命無奈一笑離開了神塔。
    “殿下已經睡下了嗎？”
    早已在塔外守候多時的威嚴男子問道。
    “現在是睡了，待會兒可就不一定了。怎麽？大司命殿下打算在這裏守一夜？”
    少司命看向麵前這個不苟言笑的男神。
    “隨他去吧。殿下到底還是個孩子，我們也不能把他壓得太死。”
    “說到底還是怪我們。本來殿下不必如此辛苦的，奈何我們都隻是存留的神念，這守護雲夢的重擔最終還是落到了一個孩子的肩上。”
    大司命無奈歎氣。
    少司命拉過他的手，笑笑不說話。
    當了不知多少年歲的搭檔，大司命自然懂得女神笑容的含義。
    “罷了，未來屬於這孩子。我們能做的隻有多陪陪他。由天人兩道同承的神明，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奇跡。我們隻需要相信他就好。”
    男神女神的話語於黑夜中逐漸飄渺，他們的身影融入四起的螢火。
    “嘿嘿~終於走了！”
    感受到兩位司命的氣息消失，九鳳起身偷偷溜出了神塔。
    趁著夜色，他跑出了很遠很遠。
    看著四周嶄新的天地，九鳳張開雙手恣意呼吸著天地間全新的空氣。
    “啊~舒服多了！雖然這裏的空氣沒有洞庭湖邊的清新，可還是不……差好多！怎麽會有那麽重的血腥味！”
    對血腥味極其敏感的九鳳循著氣息，來到了一處雜草叢生的山澗裏。
    隨著血腥味越發濃鬱，他發現了躺在亂石堆中不省人事的英俊男子。
    隻見那男子頭上雙角背生雙翼，四肢精壯身材高大。
    他的全身皮膚即使漆黑如墨，卻依然遮不住上麵觸目驚心的傷口。
    作為福澤之神，九鳳自然不會見死不救。
    就在他湊近想幫男子療傷時，原本奄奄一息的人突然暴起，一把掐住九鳳的脖子把他壓在身下。
    “你是誰……”
    男子雙目血紅，身上血煞之氣彌漫。
    “大膽！”
    高傲的九鳳可不能允許自己如此窩囊！
    說時遲那時快，他身上的九色神光爆發，在千鈞一發之際把男子反身壓到下麵。
    神光驅散了男子身上的血氣，猙獰的傷口也開始愈合。
    “造物主還真是神奇，天地間竟誕生出你這樣的神明。”
    感受到自己的傷勢正在恢複，男人雖然被壓在身下，可他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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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你以為剛剛是九色神光是什麽？為了救你，我可是把本源之力都用出來了，效果能不好嗎？”
    “不對啊，你自己也是神，而且神格不低，到底是誰能把你傷成這樣？”
    坐在男子身上的九鳳疑惑。
    “你能否先從我肚子上下來，有人說過你很重嗎？”
    男子咳了一口血。
    “哦對不起……”
    九鳳連忙起身，把男子從地上扶起。
    “傷我的人有很多。要不是我寡不敵眾，又豈能讓他們如意？簡直欺人太甚！”
    男子攥緊拳頭。
    “啊？那咱們得趕緊跑了。你都打不過的存在，打我不是易如反掌嗎？不行不行，先跑再說。”
    九鳳說著，背起男子轉身就跑。
    “還說我重，你自己都壯得跟牛一樣，沉死我了！”
    背著男子的青年雖然嘴裏發牢騷，可飛奔的速度一點不慢。
    “對不起。要不放我下來吧，我身上髒……會弄髒你……”
    還有些虛弱的男子努力弓起身體，不讓自己的血沾染到身下之人潔白的華服。
    “如果閣下是說身上的血煞氣，那我無所謂。畢竟我不染業力，對血煞這種東西無所謂的。”
    “倘若閣下說的是身上的血汙和塵土，那我也無所謂。大家同為天地間的生靈，生而存之，亡而歸土。如此，又何來弄髒一說？”
    九鳳笑了笑，讓男子的身體緊貼自己後背。
    “貼近我，對你的傷勢有好處。”
    青年勾起嘴角。
    “你……真的和那些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所謂神明不一樣。明明至高至貴，卻……”
    男子表情十分複雜，不知不覺身體開始發燙。
    “過獎，不過我一向如此。說了那麽多，閣下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不然把一個不清不楚的男人帶回家，我家裏人會罵我的。”
    臨近雲夢秘境地界，九鳳化作流光衝入結界中。
    “我……大家……我叫蚩尤。”
    男子開口道。
    “原來是兵主大人啊，久仰久仰。還好咱倆跑得快，不然就糟糕了。能把戰神大人傷成這樣，打我那不是輕輕鬆鬆了？”
    跑得氣喘籲籲的青年吐槽。
    對此，蚩尤哂然一笑。
    明月中天，九鳳背著蚩尤一頭衝進九曜神塔。
    他把這個身負重傷的男人放到自己床上，順便把自己的衣服蓋到他身上。
    畢竟讓人看見自己床上躺著一個幾近赤果的男人，傳出去不好聽。
    安定好蚩尤，九鳳又用本源之力給他治療內傷，防止這男人以後留下什麽病根。
    如若他是普通人，那用九色神光照照就好了。
    可男人是兵主，戰神的神格強大且尊貴，治療起來頗為費心費力。
    天亮時，這精力充沛男人才沉沉睡去。
    蚩尤合眼前詢問青年叫什麽名字，九鳳說叫他小九就好。
    處理完男人，九鳳走出神塔想散散心。
    他坐在秋千前，凝望著如鏡的洞庭湖光久久不語。
    “殿下救了兵主，不怕天罰嗎？”
    大司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見死不救。”
    九鳳平靜說道。
    “可如若天道給蚩尤定下的命運是在昨夜死去，那強行忤逆天道的罪責殿下就得自己擔了。”
    “輕則神格盡毀，重則身死魂消，殿下也不後悔？”
    大司命看向在秋千上一搖一擺的青年。
    “說得好像不救蚩尤我就不會死一樣。身為氣運之主，唯一的好處就是能預見自己的死亡。與其庸庸碌碌無所事事，不如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九鳳語氣稀疏平常。
    大司命：“什麽？！”
    青年嘖了一聲，說執掌生死的大司命怎麽也變得如此不穩重？
    “不行！這件事我要告訴其他人！”
    說著大司命身形消失在原地。
    “嘖，誰說大司命穩重的，這不照樣慌慌張張嗎？”
    九鳳歎了口氣。
    不多時，九道神光降臨在他的四周。
    麵對九神質詢的目光，九鳳選擇沉默是金。
    正當眾神想開罵時，傷勢痊愈的蚩尤找到了他。
    剛見麵，這位戰神就祈求青年救救處於水深火熱中的三苗百姓。
    端坐在花藤秋千上的青年說憑什麽要保三苗子民，而且非得是他？大荒中明明有那麽多強大的存在。
    “我……我就隻認識你……”
    紅著臉的青年蚩尤單膝下跪，語氣誠懇。
    青年神色不悅，說不要，他怕天罰。
    並且九鳳還勸蚩尤不能太過幹預人間事，否則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他們是我的子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
    蚩尤說道。
    “那你呢！自古以來逆天有幾個是好下場？你一直為別人考慮，何時也為你自己想想！”
    青年起身，氣呼呼走了。
    九位神隻和蚩尤告罪一聲，也跟著青年走了。
    太陽從東到西，南風從南吹到北。
    入夜，跪了一天的蚩尤自覺沒趣，歎口氣搖搖頭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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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背影孤單落寞，形單影隻。
    看著遠去的背影，九鳳的身影從虛空中浮現。
    “蚩尤對不起，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九鳳的眼神黯淡，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九曜羅星塔中。
    他徹夜未眠，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直到東方魚肚白，感受到四周逸散的濃鬱魔氣，九鳳笑了。
    “殿下不好了，鎮壓魔窟的往昔之鏡昨夜被偷走，現在魔氣已經蔓延了整個雲夢澤！”
    慌慌張張的少司命推開神塔大門。
    “該來的最終都會來，躲不掉的啊。即使能預知未來又如何，命運的河流最終都會交匯。”
    釋然的九鳳歎了口氣。
    他昨晚本來可以直接拿下那個小偷的，可自己最終的結局也隻是晚點死罷了。
    長痛不如短痛。
    本著早死早超生的原則，九鳳昨天隻是吩咐了九神提前疏散雲夢生靈，並沒有去阻止偷往昔之鏡的小偷。
    “這就是殿下昨天對我們三緘其口的原因嗎？怎麽會……”
    少司命的表情痛苦。
    “自誕生之時我便遇見了自己的結局，隻是這日子一天天過，開心一天是一天罷。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照顧！還有，再見了。”
    話音剛落，九鳳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轟轟轟！
    一隻巨大的九首鳳凰赫然出現在雲夢澤的上空。
    察覺到事情不對勁，正在往回趕的蚩尤看著天空中振翅高翔的九首神鳥心道不妙。
    隻是他剛想衝進雲夢秘境時，強大結界阻擋了他的去路。
    這結界是九鳳為了防止魔氣蔓延布下的。
    高空中的九首神鳥高昂頭顱，俯瞰雲夢大地。
    原本美麗的洞庭湖已經幹涸，在其底部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洞。
    充斥整個雲夢澤的魔氣就是從洞內噴出來的。
    魔氣所過之處，萬物朽落蒼生衰敗。
    好在雲夢生靈被九神提前疏散到遠方，否則這將是一場無法挽回的浩劫。
    “賊老天，你留我到現在就是為了此刻吧？也罷也罷，至少我的逝去能讓魔窟永封雲夢重煥生機。至少，我沒有辜負我的信徒。”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不可追。就讓我以此身，鎮封此世諸邪吧！”
    九鳳扇動羽翼，耀眼的九色神光自高天降臨籠罩在雲夢大地上。
    肆虐魔氣在神光中消弭，不留痕跡。
    他沐浴在光華下翩然起舞，光彩照耀著此方天地。
    突然，九鳳一聲接一聲的淒厲鳳鳴傳來。
    九聲鳳唳響徹寰宇，振翅飛翔的九首神鳥身軀猛然爆開。
    “不要！”
    不管是九神還是蚩尤，九鳳在他們眼裏就隻剩下不可視的光輝。
    轟！！！
    九鳳獻祭自身身化萬種靈光，無數至純至淨的光輝頃刻降臨在荒蕪的大地上。
    魔窟被填上，淨水重新注滿洞庭湖。
    一株株新生命從荒蕪的焦土中萌發生長，眨眼間大地已生機盎然。
    萬物在璀璨的漫天光雨中肆意生長，生機靈氣重回雲夢大澤。
    “對不起蚩尤……”
    光雨中，青年溫柔的聲音響起。
    回應他的，是男人撕心裂肺的悲慟。
    那天，繁花落盡。
    那天，星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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