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霧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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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白光。
劉頓猛地睜開眼睛,隨即被頭頂的日光燈刺痛,立刻又閉上了。消毒水的氣味灌入鼻腔,身下是粗糙的床單質感。醫院的背景音——遠處護士站的呼叫鈴,推車滾輪的聲音,低沉的談話聲——逐漸清晰起來。
他醒了。一個陌生的女聲說道。
劉頓再次嚐試睜眼,這次慢一些。一位戴著藍色口罩的護士正在調整他床邊的輸液架,她身後站著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手裏拿著病曆本。
劉先生,能聽到我說話嗎?醫生俯身問道,他的眼睛下方有濃重的黑眼圈。
劉頓想回答,卻發現喉嚨幹澀得像塞了一把沙子。他點點頭,隨即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讓他不禁呻吟出聲。
你遭遇了溺水,我們在霧河邊發現了你。醫生繼續說,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幸運的是,有路人及時做了心肺複蘇。你昏迷了大約他看了看手表,十六個小時。
劉頓努力回憶,破碎的畫麵閃回腦海濃霧,車頂的敲擊聲,冰冷刺骨的河水,還有水中那張模糊的臉。他渾身一顫,輸液管隨之晃動。
我我的車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護士遞給他一杯水,劉頓感激地接過,溫水滑過喉嚨帶來些許緩解。
警方在處理,醫生說,不過現在,我們需要談談你的狀況。他翻開病曆本,除了輕度肺水腫和低體溫症,你的身體沒有大礙。但我們在你的血液檢測中發現了一些異常物質。
劉頓握緊了水杯。什麽物質?
醫生和護士交換了一個眼神。某種我們無法立即識別的有機化合物,醫生謹慎地說,它似乎影響了你的神經係統。你記得溺水前發生了什麽異常的事情嗎?
那條腐爛的魚。斷掉的魚線。馬老伯詭異的警告。水中的皮夾劉頓張了張嘴,又閉上了。這些事聽起來像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
不記得了,他最終說道,我隻記得我在釣魚,然後就到這裏了。
醫生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讓劉頓覺得自己像顯微鏡下的標本。好吧,我們還需要你留院觀察24小時。如果一切正常,明天就可以出院。他合上病曆本,有需要按呼叫鈴。
醫生和護士離開後,劉頓嚐試坐起來。全身肌肉酸痛,尤其是右腿腳踝處——那裏有一圈明顯的淤青,像是被什麽緊緊抓握過留下的痕跡。他觸碰那處傷痕,一陣尖銳的疼痛讓他倒抽冷氣。
窗外,暮色已經降臨。劉頓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手機,卻發現它不在那裏。事實上,他的所有個人物品都不見蹤影——錢包、鑰匙、手機
找這個嗎?
沙啞的聲音從病房角落傳來,劉頓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一個佝僂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馬老伯,依舊戴著那頂破草帽,手裏拿著劉頓的背包。
你!你怎麽在這裏——劉頓的聲音卡在喉嚨裏,心跳劇烈得讓他胸口發痛。
馬老伯沒有回答,隻是緩慢地走到床邊,將背包放在被子上。劉頓聞到老人身上那股熟悉的腐臭味,混合著河水的腥氣。
它們讓你回來了,馬老伯低聲說,渾濁的眼睛直視劉頓,但不會太久。
劉頓本能地向後縮,後背抵上床頭板。什麽什麽東西?那天在河邊你就說過類似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馬老伯的嘴角扭曲了一下,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你看到了水裏的東西,對吧?他的聲音變得更低,幾乎是一種氣聲,它看著你的樣子就像看著鏡子。
劉頓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那張水中的模糊麵孔再次閃現在他腦海中——那張似乎很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我不明白,劉頓聲音顫抖,水裏有什麽?為什麽是我?
馬老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老人的皮膚濕冷粘膩,像是長時間泡在水裏的皮革。霧河需要鏡像,他嘶聲道,它需要完整的一對。
說完,老人鬆開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塞給劉頓,然後轉身向門口走去。
等等!劉頓喊道,解釋清楚!
馬老伯在門口停下,沒有回頭。檢查你的背包,他說,然後看看照片背麵。別回河邊現在還不行。
老人離開後,劉頓呆坐了幾分鍾,心髒仍在狂跳。最終,他顫抖著打開自己的背包。裏麵的東西讓他胃部一陣絞痛——他的釣魚裝備,包括那根斷線的釣竿。更可怕的是,魚線上掛著一塊腐爛的魚餌,正是他那天早上使用的那種。
這不可能劉頓喃喃自語。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把漁具留在了河邊,當時倉皇逃命根本顧不上收拾。
他顫抖著拿起馬老伯留下的照片。那是一張老舊的彩色照片,邊緣已經發黃卷曲。照片上是霧河的一段河岸,看起來像是幾十年前拍的,岸邊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劉頓翻到背麵,上麵用褪色的鋼筆寫著兩個詞劉頓,1992。
他的呼吸停滯了。1992年——那時他才三歲,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霧河邊。而且父母從未提起過曾經來過這個地區
劉頓再次仔細查看照片正麵,試圖辨認那個模糊的人影。當他把照片湊近眼前時,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那個人影的輪廓,那站姿看起來不可思議地像他自己。
這太瘋狂了他放下照片,雙手顫抖不止。一定是巧合,或者是某種視覺錯覺。
病房門突然被推開,劉頓嚇得差點叫出聲。是那位護士,推著藥車走了進來。
該吃藥了,劉先生。她微笑著說,然後注意到劉頓慘白的臉色,您還好嗎?需要我叫醫生嗎?
劉頓迅速把照片塞到枕頭下。不,我我沒事。隻是有點頭暈。
護士遞給他兩片藥和一杯水。這是幫助您睡眠的。醫生希望您好好休息。
劉頓假裝吞下藥片,實際上把它們藏在了舌下。等護士離開後,他把藥片吐出來扔進了垃圾桶。今晚他需要保持清醒。
夜深了,醫院逐漸安靜下來。劉頓悄悄下床,忍著全身酸痛走到窗前。窗外月光慘淡,遠處的霧河在夜色中像一條黑色的緞帶。他不由自主地撫摸右腳的淤青,那種被抓住的感覺仍然清晰可感。
床頭櫃上的病曆吸引了他的注意。劉頓翻開它,發現自己的入院記錄上寫著患者被發現昏迷於霧河西岸,無目擊者。初步診斷為溺水,但肺部積水情況與典型溺水不符
翻到下一頁,劉頓的血液幾乎凝固。一段手寫筆記寫道患者右手臂內側有一處陳舊性疤痕,呈不規則鋸齒狀,患者自稱無此傷痕記憶。建議精神科會診。
劉頓立刻檢查自己的右臂。在內側肘關節上方,確實有一道約五厘米長的疤痕,已經愈合很久的樣子,呈現出不規則的鋸齒狀,就像像是被什麽動物的牙齒咬過的痕跡。
這不可能他低聲說,手指顫抖著觸摸那道疤痕。他一生中從未受過這樣的傷,更不可能會忘記。
突然,病房裏的電視機自動打開了,發出刺耳的靜電噪音。劉頓嚇得後退幾步,撞到了輸液架。屏幕上隻有雪花點,但音量卻逐漸增大,變成一種令人不適的嗡鳴。
劉頓摸索著尋找遙控器,卻發現它不在通常的位置。就在他準備直接拔掉電源時,電視屏幕上的雪花突然變成了畫麵——一段模糊的錄像,看起來是用老式攝像機拍攝的。
畫麵中是霧河的一段河岸,一個穿著藍色外套的男人背對鏡頭正在釣魚。雖然看不清臉,但劉頓立刻認出了那件外套——是他自己的,現在就掛在病房的衣櫃裏。
錄像中的男人突然轉過頭,仿佛聽到了什麽。就在那一瞬間,畫麵劇烈晃動,然後變成了一片漆黑。幾秒鍾後,畫麵恢複,但河邊已經空無一人,隻有釣竿還架在岸邊,魚線繃得筆直,深入水中
電視突然關閉,病房重新陷入寂靜。劉頓站在原地,冷汗浸透了病號服。那段錄像他從未拍過,那個地點他也不記得去過,但那個人確實穿著他的外套
窗外,一陣風吹過,帶來遠處霧河的潮濕氣息。劉頓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無論他逃到哪裏,霧河和它隱藏的東西都不會放過他。
第二天早晨,醫生宣布劉頓可以出院。他的血液檢測結果恢複正常,身體也沒有其他問題。沒有人提起昨晚電視的異常,當劉頓試探性地詢問時,護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病房的電視已經壞了一周多了。
辦理出院手續時,劉頓拿到了他的個人物品——錢包、手機和鑰匙都在,但那張馬老伯給的照片不見了。更奇怪的是,當他打開手機查看照片庫時,發現裏麵多了十幾張霧河的照片,拍攝日期顯示是昨天,也就是他昏迷住院的那天。照片中都是同一個河岸的不同角度,最後一張是對著水麵拍的,模糊的反光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水下
劉頓刪除了所有照片,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
出租車把他送到了汽車修理廠——他的車被拖到了那裏。修理工告訴他,車子除了電瓶沒電外沒有任何問題。真奇怪,修理工說,油表顯示是滿的,但油箱確實是空的。就像有人把油抽幹了,又手動調了油表指針。
劉頓沒有解釋,隻是付了修理費。上車後,他立刻鎖好所有車門,檢查了後備箱和後座。一切正常,除了車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河腥味,像是濕木頭和水草混合的氣味。
開車回家的路上,劉頓不斷查看後視鏡,生怕看到什麽不該出現的東西。陽光明媚的白天讓昨晚的經曆顯得更加不真實,就像一場噩夢。也許醫生是對的,他確實經曆了某種神經係統異常,產生了幻覺
這個自我安慰的想法在他回到家門口時徹底粉碎。公寓的門鎖被撬壞了,門虛掩著。劉頓站在走廊上,心跳如擂。他應該報警,但某種直覺阻止了他——如果警察來了,發現什麽異常的東西怎麽辦?
深吸一口氣,劉頓推開了門。公寓裏一片昏暗,窗簾都拉著。他摸索著牆上的開關,燈亮起的瞬間,眼前的景象讓他胃部一陣絞痛。
整個客廳一片狼藉——靠墊被撕開,書架倒塌,牆上的照片全被翻麵扣在牆上。但最令人不安的是,所有表麵上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泥沙,地板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從門口一直延伸到浴室。
那些腳印很奇怪——前腳掌清晰可見,但腳跟部分幾乎模糊不清,就像就像什麽東西拖著腳走路一樣。
劉頓隨手抓起門邊的棒球棍,小心翼翼地跟著腳印走向浴室。隨著距離縮短,他聽到一種微弱的聲音,像是水滴落入水麵的輕響。
浴室門關著,門縫下有水滲出。劉頓握緊球棒,用顫抖的手推開了門。
浴室空無一人。浴缸的水龍頭微微滴著水,但這不是地板濕透的原因——整個浴室像是被水浸泡過,鏡子上覆蓋著水汽。而就在劉頓看向鏡子的那一刻,水汽突然凝結成水滴滑落,露出鏡麵上用某種紅色物質寫成的字
我在河裏等你。
劉頓踉蹌後退,撞上了門框。
鏡中的倒影卻紋絲不動,依然直勾勾地看著他,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個他不曾做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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