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曾想，楊諾這一句看似尋常的問話，竟讓老村長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老人沒有立即回答，反而抬起那雙渾濁的眼，遲疑地開口：
    “小仙師，這外邊…真的有四季嗎？那雪…又到底是什麽樣的？”
    楊諾愕然，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問這樣一個問題，旋即反應過來，這洞天裏竟是沒有四季之分的。
    他點了點頭，聲音溫和，
    外界確有四季流轉，春暖和煦，夏暑熾烈，秋涼蕭瑟，冬寒凜冽。至於雪嘛……”
    他略作思索，娓娓道來，
    “如雲般皎潔晶瑩，似絮如羽，紛揚飄落。待大雪初霽，放眼望去，山巒、田地、屋舍、林木……萬物皆披銀裝，天地茫茫，唯餘皓白。“”
    老村長與周圍村民聽得入神，麵露憧憬，仿佛隨著他的話語窺見了一片純淨新世界。可片刻之，老人卻長長一歎，搖頭苦笑：
    “唉～，想象不出來，想象不出來啊哈哈哈。”
    門外的村民也紛紛點頭附和，臉上寫滿了難以想象的悵惘。
    楊諾默然。
    確實，在一個人的意識裏，是很難想象出超出自己認知範圍的事物的。
    他想了想，又再次問道：
    “村長，不知大夥兒祖上遷入此地已有多少年月了？遠處那片廢墟，又是何來曆？”
    老村長撚著胡須，歎息聲更重：
    “究竟過了多久，老朽也說不清。我們隻知日出日落、晝夜交替。‘年’這個字，還是從我父親、祖父那兒聽來的……他們說外界四季一循環，便是一年。可我們連四季都未見過，又怎知‘年’為何物？”
    他望向廢墟，語氣滄桑：
    “那堆廢墟裏，或許還埋著些帶字的舊物。隻是我們全村百來口人，識字的沒幾個，認得全的更是沒有……誰也不曉得上麵寫了什麽。小仙師若感興趣，可自行過去探尋一番。”
    楊諾點點頭，也不急著去找，而是繼續和村長閑談著。
    “原來如此，那在下稍後真得去仔細找找。不知村中可還存有村誌、族譜之類的記載？”
    “唔…以前倒是有，但到了我爹那一代，就沒幾個人認識字兒了，覺得那些東西無用，就都拿去引火去了。”
    “……”楊諾心中一陣遺憾，
    這時，圍在門口聽熱鬧的村民中有人高聲喊道：
    “小仙師小仙師，不如給我們講講外麵的事情唄！”
    幾個孩童也跟著雀躍起哄。
    這倒沒什麽不可說的。
    楊諾笑了笑，便從容道來，將如今的修真界、凡人與修士、修仙宗門、勢力紛爭，
    每一個細節都讓這些世代隔絕的村民如癡如醉，驚呼不斷。他們的眼中，滿是對廣闊天地的憧憬與神往。
    老村長，也是如今的族老，聽著楊諾的講述，時而驚歎，時而唏噓，最終化為一聲長歎。
    “外麵……竟然是如此模樣嗎？
    如果我還年輕……”
    老人渾濁的眼中翻湧著追憶與滄桑，
    “據老朽爺爺所說，祖上得仙人垂憐，遷入這‘桃棲洞天’避禍之時，外麵的王朝似乎還是‘大燧’……這究竟過去了多少歲月啊……”
    楊諾思索片刻，“大燧”這個國號他從未聽聞，或許隻是滄海一粟的凡人國度，又或許早已被漫長時光碾作塵埃。
    老人陷入回憶，聲音低沉而悲涼：
    “洞天之內，唯有日升月落，不見歲序流轉。據說起初還有人記錄時日，可後來連那些記錄也不知所蹤，再無人知今夕何年。”
    隻記得先祖手劄提及，初時，我族是一座城中的百姓集體遷入洞天的，那時足有數萬之眾，得此世外桃源，休養生息，人口最鼎盛時，曾達數十萬，建立了那座雄城……”
    他指向遠處的廢墟，聲音帶著些許苦澀：
    “但人嘛，安逸之後總想要更多，人心就漸漸變了，為了些這樣那樣的理由，國王啊城主的，換了一個又一個，一直殺來殺去。”
    “人口也起起落落，再未超過當初的鼎盛。從數十萬，到數萬，再到幾千……最終，隻剩我們這百餘人守著這片廢墟。也不知到什麽時候，就徹底無聲無息地沒了……”
    楊諾靜靜地聽著老村長的描述，心中卻想起了前世看到的那個被稱為“老鼠烏托邦”的25號宇宙實驗。
    在一個資源相對充足、沒有天敵的封閉環境中，種群數量爆炸增長後迎來的是社會結構的徹底崩塌和行為的徹底失常，最終走向不可避免的滅亡。
    這個洞天裏的人族，儼然就在重演那個實驗！
    他們已走過繁華，曆經混亂，如今正滑向寂滅的尾聲。若無外力介入，這個困於囚籠中的族群，注定將悄無聲息地湮滅。
    想到此，楊諾看向這些熱情卻無知無覺的村民，眼底不禁帶上了一絲憐憫。
    …
    此後數日，楊諾就在這座名為“棲桃”的洞天小村中暫住下來。
    他四處探尋，試圖找出這處洞天的關竅所在。
    ‘這地方，越看越像是一件法寶啊，問題是這法寶收取的關鍵又在哪裏？’
    山頭、村落、古城廢墟，能想到的地方他都找遍了，依舊一無所獲。
    他盤坐於村外一處矮坡上，神識如網般向外蔓延，一遍又一遍的仔細搜尋著。
    “嗯？”
    驀的，他眉頭一皺，卻不是此地有事發生，而是本體所在的渺雲山那裏，望星子又來了。
    本體睜開雙眼，化作遁光掠至護山大陣前。
    率先露出裝模作樣的假笑，寒暄道：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是師叔你來了，可讓我好等啊，一個人在山裏真是無聊至極啊。”
    望星子看著楊諾那般模樣，眼底閃過一絲不愉，深深的看了楊諾一眼，這才淡淡的開口道：
    “楊師侄，令師他們還未歸來嗎？”
    “是啊，我也不知道師父他們怎麽還未回來，對了師叔，你知不知道龍族到底在哪啊？要不您去看看什麽個情況？”
    “我哪裏知道，龍族之地向來隱秘，外人即便知道地方，也不得門而入。”
    “啊？竟是這樣啊，那我豈不是還得被繼續關不知道多久？”
    “唉，算了，既然他們還未回來，那我也就不多待了，過些時日再來看你。”
    似是耐心已經消耗殆盡了，望星子這次隻是簡單的問了一句，便轉身離去。
    “恭送師叔！”
    楊諾躬身行禮，彎腰低下的腦袋上，雙目中寒光閃過。
    ‘望星子明顯是早就發現了我在敷衍，為何還不揭穿？’
    ‘必須早做準備了……先去蘇蓁蓁那兒取回構建傳送陣的材料，提前備好後手才行。至於棲桃洞天的奧秘，隻能暫且擱置了。’
    心意既定，分身楊諾起身入村，向村長表明去意。
    消息很快傳遍全村，人們紛紛放下活計趕來，有人挽留，有人塞來幹糧鮮果。
    更是有三個年輕人互相推搡著擠到楊諾的麵前，兩男一女，其中那個看起來最為健碩、眼神也最不安分的青年作為代表開口請求道：
    “仙師！求您帶我們走吧！”
    這個青年名叫石虎，約莫十七八歲，此刻他的聲音因緊張而顫抖，
    “我們不想像祖輩一樣，一輩子都困在這裏，連真正的天地都未曾見過，就老死掉了！我們想知道真正的天地有多大！求仙師成全！”
    一旁的老村長見狀，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什麽也沒說出來。
    楊諾看著眼前三個年輕人眼中燃燒的、與這片暮氣沉沉的洞天格格不入的激情和渴望，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年毅然離家、尋求仙道時的影子。
    他沉默片刻，終是點了點頭。
    “外麵的世界，並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麽美好。我也隻是帶你們出去，出去以後，須你們自行前行。”
    “我們不怕！”“謝仙師成全！”“謝謝仙師！”
    石虎與另兩人語氣斬釘截鐵，目光堅定如鐵。
    “既然如此，便隨我來吧。”
    楊諾帶著他們再次來到傳送陣，靈力流轉間，包裹住他和那三個年輕人。在
    如一粒石子投入沉寂百年的古井，這潭死水般的洞天，終於泛起了一絲漣漪。
    隻是也不知這波瀾帶來的，究竟是希望，還是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