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問出這個問題時，賀朝陽承認他確實是存了為難的心思，但現在看到彭悅皺眉後，他突然就後悔了。
    做什麽要去為難她呢？至少這次她沒有像上次那樣毫不猶豫拋下他而去選擇韓雪，她現在開始猶豫了，這是不是說明他在她的心裏已經占據了一部分位置了不是嗎？這樣就挺好了，慢慢來吧，別太急了，不然她又要像之前一樣寧願受委屈也不向他求助，倔得很……
    賀朝陽從來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這麽容易滿足的一麵，但還能怎麽樣呢？
    再次在心底幽幽的歎了口氣，賀朝陽又恢複了平時溫和的模樣，看著彭悅糾結的模樣，開始轉移話題：“好了，別想了，你有人一起回家也挺好的，你們女生之間也比較有共同話題，一路上是不會無聊了，最近我也有事，店那邊還需要我幫忙，挺好的……對了，你考慮好了嗎？要不要走藝體？”
    賀朝陽不提這個話題還好，一提，彭悅就更糾結了，說實話，以她的成績，高考考個重本是沒問題的，但……彭悅不自覺開始想象，考個熱門的大學、為了以後好就業選個熱門的專業，然後平淡乏味的度過四年光陰嗎？這是自己想要的嗎？心底湧起一點淡淡的抵觸……
    可是，如果選擇走藝體，就完全偏離了自己一直遵守的人生軌跡了，未來變得未知，充滿不確定性，這是自己想要的嗎？
    心跳漸漸加快，脫軌的感覺讓彭悅感到刺激又不安，它們相斥又交織，彭悅心中的天秤劇烈晃動，搖擺不定。
    “彭悅，你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呢？”賀朝陽是個十分細心的人，他總是能在細枝末節裏發現端倪，彭悅不知道，在她糾結的這些時間裏，賀朝陽就已經察覺到了她的選擇，隻是他並沒有點出來，他希望彭悅能自己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而不是由他直接點出來。
    “我想過什麽樣的生活？”彭悅重複了一遍賀朝陽的話，思緒又開始放空。
    說實話，在彭悅前十幾年的人生裏，她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從來沒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在還沒上高中，她還在雲起鎮的時候，她想過和婆婆一起守著那一房四四方方的房子一輩子，後麵認識了孟喬，於是她在這個願望裏又加上了一人。
    彭悅想過在雲起鎮的一輩子，那無疑是幸福和安詳的，但現在，婆婆去世了、孟喬去了景德鎮、而她也背離了雲起鎮來了恒市……曾經年幼時許下的願望一一落空，她的悲傷和迷茫沒有任何作用，她的眼淚都還沒擦幹就被冰冷的現實推著走。有時候，眼睛一睜，看著麵前這些陌生的人和場景，彭悅都會不由自主的恍惚一下，眼前所見的會不會才是她的一場夢？
    “我……我不知道，我還沒想好。”彭悅心裏空落落的，她感覺自己好像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身邊不斷有人經過又離去，好像大家都有自己的目標和方向，就隻有她，被自己被過去困在原地，不知道去哪兒。
    我想過……什麽樣……的生活？
    未來……我的未來……
    我到底想成為什麽樣的大人？
    自從賀朝陽提出那個問題之後，接下來的一整天彭悅都是一個心緒不寧的狀態，就連上課時彭悅都得花上幾分力氣去集中注意力，好不容易挨到放學，剛到家卻又被一個包裹破了防。
    包裹是陳紅英寄來的，在三十幾條未讀信息中，彭悅了解到在前幾天，陳紅英又回了趟雲起鎮，在老房子歇了幾天，四處逛了逛，然後買了些特產寄給了在恒市上學的彭悅。
    回了一些消息，彭悅打開了包裹，裏麵全是花花綠綠的包裝，全是當地的特色零食。看著那些既陌生又熟悉的東西，彭悅的腦子裏一時間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麵，就連心髒處也變得漲漲的。
    花了一點時間將東西整理出來，讓彭悅覺得慰藉的是橋頭的那家老糕點鋪子，他們家的包裝還是老樣子，幾張油紙、一根細麻繩就將東西捆得嚴嚴實實。
    “月亮是一整個吃不完的桃酥……”
    茶幾上除了一個茶壺和一個玻璃杯，還有一包拆開的油紙包，紙張微微閉合，像一朵靜靜綻放的睡蓮。
    彭悅坐在地上，右手撐著臉頰，左手拿著一塊缺了一小角的桃酥細細的看。桃酥還是記憶裏的那個味道，但彭悅覺得還是熱的好吃。
    往日裏那些被刻意壓製的記憶紛紛冒了出來，彭悅隻覺得視線模糊，臉頰傳來淺淺的癢意，緊接著就是手掌和臉頰相接處那陣不可忽視的濕黏感覺。
    “婆婆……”我好想你。
    ——
    桃酥的出現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彭悅的心鎖，當天晚上，彭悅就做了一個夢。
    夢裏還是那個院子，黑藍的天空懸著一輪皓月，在它的周圍散落著幾顆零零散散的星子，偶爾吹來一陣風，激得頭頂的樹葉一陣簌簌地響，身處的懷抱是那樣的溫暖，那樣令人心安。
    彭悅心知自己在做夢，但她實在太累了，也實在不想醒過來，忍不住往抱著自己的人的懷裏鑽了鑽，耳邊似有若無的哼唱頓了頓，那雙摟著她的手也緊了一緊，朦朦朧朧中，彭悅似乎聽到了一聲輕歎，她聽到那人說：‘我們悅悅啊要一輩子開開心心的，有婆婆在呢！’
    擱置在床頭的手機準時開始自己的叫醒服務，陷在鬆軟枕頭裏的少女睫毛輕顫，幾秒後緩緩睜開，映入眼簾的還是那麵一成不變的白色天花板。
    又是一天。
    看著鏡子裏自己臉上的淚痕，夢遇故人，彭悅說不上是難過還是遺憾，隻是覺得心口悶悶的。
    淚痕被打濕的毛巾擦掉，心中的霧霾也似乎被一點點洗去，彭悅直視著自己，耳邊又響起那聲輕輕的歎息。
    “要一輩子開心。”彭悅看著自己平靜的說，但心髒處的動靜卻是不容忽視。
    自縛的繭微微動了一下，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天光才得以照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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