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的衣料似乎被浸透，溫溫的，濕濕的，落到彭悅心底，燙燙的……
    流淚的人不再沉默，像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自顧自開始說起來：
    “上周星期四，在我準備睡覺前，我媽給我打來一個電話，我接聽了，但那頭不是我媽，而是一個男的的聲音，他說他姓王，是一個律師……”
    “我買了最近的機票趕過去……到地方的時候，走廊上認識的、不認識的，有好多人，那個律師帶著我進了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真的好臭……我媽……我媽躺在那裏，眼睛一直睜著，我還沒走到跟前，她就看到了我……”
    “她比上次見麵的時候更瘦了，臉都凹進去了，我平時叫她多吃飯，她怎麽就不聽……”
    “她的手也好冷，抓在手裏的時候就像是握著一塊冰，我想讓她不要死，可是當時我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死的時候哭了……彭悅，她哭了啊彭悅，你說，她死的時候是不是很痛啊……”
    淚水成串的落下，彭悅的手在孟喬背後輕輕的拍著，是安撫，也是鼓勵，慢慢的，彭悅的鼻子也酸了。
    孟喬現在的痛苦她都明白的，因為曾經她也親身感受過。
    彭悅想起在她即將踏入人生新階段的夏天，她失去了無條件對她好、會一直笑眯眯，會給她買熱乎乎的好吃桃酥的婆婆。
    親人的離開是一場大雨，會成為一生的潮濕。彭悅每到夏天都會特別想吃醃茄子，於是她隔三岔五的就會去買茄子辣椒來燒，但最後做出來的成品總是和記憶裏的味道差上那麽一點，而每到這個時候，彭悅總是會特別想彭桂芳。
    悲傷是會傳染的，孟喬壓抑的哭泣聲讓彭悅的眼睛也變得濕濕的，但她還是竭力把情緒按了回去，靜靜的聽著孟喬斷斷續續、含含糊糊聽不出音節的話。
    “為什麽我沒能早點察覺……不，我……我其實一直都知道的，可是我不敢，我好怕……可是她還是走了……”
    “我想留下來再陪陪她，可是他們都急著火化……他們都有事要做，葬禮結束後，所有人都要離開了……我也是，我根本就陪不了她，這周我還有比賽，很重要，我不能不參加……”
    “我好像什麽也做不到，總是會說些空話……”
    “我果然是孟方海的種，我和他一樣的虛偽……彭悅，他真的好惡心，在我媽的葬禮上大張旗鼓的說要認回我，要我去他家生活，但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打我媽遺產的主意……三年前他就惡心過我一次，三年後他依舊不死心……”
    孟喬抱著彭悅說了好久好久，直到眼淚都流幹了，嗓子徹底啞了才住了嘴。
    再次有意識時已是淩晨三點左右，他正躺在沙發上，抬手取下搭在眼皮上的濕毛巾，視野一片昏暗，他有點恍惚，在他的記憶裏，彭悅好像有來找過他，但他又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直到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孟喬的意識才徹底清醒過來。
    “你醒啦？感覺怎麽樣？頭痛不痛？”昨天孟喬抱著她一直哭一直哭，後麵哭著哭著突然身體一軟，整個人卸了力似的，全身的重量都傳給了她，壓得她根本沒反應過來，直接往後倒。不過還好，他們一直都在玄關處，彭悅的身後就是門，並沒有摔跤，隻是唯一不好的就是在孟喬壓過來的時候，彭悅的後背還有孟喬的頭一起讓後麵的門，發出了“咚”的一聲響。
    “原來不是夢。”孟喬一出聲就尷尬的閉上了嘴，不知道是因為才睡醒還是幾個小時前哭的太狠，導致現在他說話的聲音很像是唐老鴨。
    “哈哈！”彭悅沒忍住，一時笑出了聲，但她很快捂住了嘴，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複了正常：“對不起，好黑啊，你準備一下，我要去開個燈。”
    彭悅開燈後轉身，正好看到孟喬一手摸著頭，一手撐著沙發起身，臉上的表情有點猙獰，好在表情管理做的不錯，不醜。
    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清清嗓子，再開口，嗓音就正常多了：“我頭怎麽這麽疼？悅悅，你是不是把我打暈的？”
    “警長在上，你的昏迷可和我沒有一點關係！”當年兩人在雨天撿回家的可憐小貓得到了很好的照顧，現在整隻貓看上去油光水滑、龐大一坨，威風凜凜的，極其討人喜愛。此時因為彭悅突然開燈，警長以為有宵夜吃，於是屁顛顛的跑了過來，結果被彭悅一把抄起胳肢窩抱了起來。
    “喵？”警長的聲音和它外表是兩個極端，聲音極其的嬌軟甜美，讓每個麵對它的人類都會不由自主的和它夾著嗓子說話。
    彭悅笑眯眯的放下警長，從貓頭到尾巴尖，狠狠擼了一把才放過它，讓它走掉。
    “那我的頭怎麽會這麽痛，還有，我怎麽會突然暈過去？”孟喬看著跑過來的警長，給它挪了個位置。
    “你怎麽連自己發燒生病了都不知道？頭疼是因為你暈過去的時候撞門上了。”彭悅好心的解答：“本來我是想把你送去你房間的，但是你太重了，我拖不動，就隻好把你放到了沙發上。”
    孟喬看著彭悅故作輕鬆的樣子，一時間又感動又愧疚，尤其是心髒的位置漲漲的，孟喬還有滿肚子的話想要和彭悅說，但是不行，因為明天還要上學，彭悅現在整個人的精神看上去蔫蔫的，一看就是沒有休息好，當務之急就是趕快騰出個房間讓彭悅去休息。
    “好吧好吧，現在都三點了，我先去二樓騰個房間給你，一樓衛生間裏有沒開封的洗漱用品，你洗漱完直接來二樓。”孟喬站起身，對著彭悅囑咐完，直接去了二樓。
    站在原地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彭悅眨眨眼，反應慢半拍的回了句哦，然後去了一樓的衛生間。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兩人在家吃過麵條後一起坐車去了學校，就如往常一樣。
    生活的齒輪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離開而停下，悲傷過後，接下來就是要好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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