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別枝也曾想過天道會是何模樣，人身還是物身，卻沒想到它本身已然不能稱作某個完整體，而是一片虛無的縹緲物。
    黑氣纏繞整片天道空間，精神體懸浮於空緩緩睜開一雙幻化出來的瞳眸，鎏金般的暗紅虹膜在勾勒出的眼型輪廓中波光粼粼。
    挑戰天道，純粹的戰力對拚是無法達到戰勝的目的。
    天道雖立於法則之上，但天道立於這方世界之下。
    也就是說，隻要取得這方大世界的認可，她就可以頂替天道。
    而她的第一個考驗，即是清除對方的惡念。
    這種隨天地誕生一同出現的天道最初時是無情緒、情感與意識的，乃是一張白紙，全看祂所見的世界是何樣，在祂的身上留下何種色彩。
    祂不具備於混亂中保持清醒的能力。
    在時間的推移裏，祂嚐過世俗的惡念與貪婪，人性的劣根在祂的注視下被放大，以至於影響其本身就忽略不計的心智。
    祂在擇選至高神時是憑借規則在挑選，而非自己意願，那時候還屬於早期，諸族尚且和諧團結。
    後來祂漸漸擁有了實體與化形的能力，與之而來的便是眾族戰火紛飛，內部勾心鬥角，滋生叛亂。
    祂看了太多不該屬於自己的世界，欲為之分擔卻隻是沾染更多塵世的惡。
    最終反倒自己成了惡意的本身。
    秦別枝緩緩籲出口氣，手握太清，眸光凜冽，倏爾揮劍出一斬，直斷濃濃黑霧。
    第一式。
    她飛身上天，鑽進滿是惡念、惡鬼、惡之分身的黑氣之中，再斬一劍。
    這一劍與前一劍的劍氣重疊形成十字斬衝出黑霧。
    劍意之前，大部分劍修都能掌控，唯有劍意開始看天賦、機緣與悟性。
    好在秦別枝並不需要追求過高的境界。
    她的每一劍都在加快，隨著她的動作，一同回歸的還有屬於她前身混沌的戰鬥記憶。作為神界至高裏的戰神之一，混沌本就擅使多種武器，而劍必不可少。
    她在黑霧之中如入無人之境。
    內部是空殼，唯有先斬去一雙眼睛，才能繼續擴張。
    先斷此方天地唯一的光亮，再撕開徹底沒入的黑暗。
    秦別枝能聽見許多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怨恨的、憤怒的、痛苦的、發狂的、絕望的、嫉妒的，種種迸發的情緒裏竟是找不到一絲稱得上“好”的。
    尖銳的哭嚎與哀鳴，似有千萬雙手勒住她的咽喉攥緊她的身體，讓她喘不過氣來，連邁步都成了困難。
    這是數萬年來堆積的，六界的惡意。
    “毀滅這個世界吧！”
    有聲低語喃喃。
    “他們都討厭你，她們都討厭你，都恨你不傾向她們。世族不知滿足，你又何必忍讓？”
    “憑什麽他能得到世上所有的偏愛？那我呢？憑什麽有人生來天驕，有人生來是泥？”
    “都去死，都別活了！哈哈哈——天道不公，談何爭命？”
    “隻要你不存在了，隻要不存在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能回到我身上來。”
    “唉，不是我不救你啊，但救了你，我還是改變不了自己的人生。”
    “我這一生從未對不起任何人，我教她們與人為善、匡扶正義，為何我的後輩卻要遭遇無妄之災？”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不過其中零零散散中的其中幾言。
    秦別枝輕嗬，翻腕一掙再砍斷所有的阻礙。
    “與我何幹？吵得人心煩。”
    她隻知世道從不公平，若要爭公平，那便是處處不公。
    雙指結印，神符陣自她周身緩緩浮現，無數符籙環繞在她的身邊漂浮，驟然爆發的強光衝破長久的黑暗，隨她的動作一張張符籙盡數飛出。
    唯有曆經人世，才可麵對諸多欲念保持冷靜。
    她並非浸泡之後就變深的白紙，也不會因此就變得脆弱而易被揉碎成屑。
    神符封去低吟，抽劍微傾緊握手心，飛身劍尖直衝一雙眼橫砍。
    從劍身上傳來的觸感似乎是真實地砍進皮肉而有些黏膩，她的手並未顫抖轉而一挑。
    第十二式。
    情感依舊在侵擾她。
    但她渾然不覺，未被影響半分。
    她目光是冷的，神情是平靜的。
    她的心海裏是無波瀾的水麵，惡念是落麵的石子，卻仍未濺起半點水花。
    而後，她感受到了天道的憤怒。
    那是眼下還作為世界造物的天道所發揮的這方世界之力，隻需要輕飄飄一掌。
    秦別枝幾乎被扇飛出去暴退數十米才再度穩下身形。
    “咳、啐。”
    她吐出一口血沫，無數的黑氣瞬間鑽進她的經脈從內部破壞，心髒抽搐地疼，被觸碰的身軀劇痛能斷了她的骨。
    若非她已有神身，這一巴掌能直接送她倒地上站不起來。
    天道的精神力量很強，加上這些惡念麻煩得很。
    她的掌握拳，無數灰色的晦澀旋渦從天而來擠壓黑氣的空間，即使承的是惡欲，她也要將對方的力量化為自己的。
    然而，她的想法雖好卻沒能順利施行。
    這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那一份缺陷。
    混沌法則可吞、可納，吞噬來的一切都可化為己用，此刻卻遇到了麻煩。
    吞噬不了、包容不了，有能量在排斥她，或者說是一種輕蔑。
    鋪天蓋地的惡念衝擊她的大腦，勢必要霸占她的識海要她成為與天道一般無二的傀儡。
    “滾出去！”
    神識暴動，攻勢凜冽地與惡念對峙，為識海掀起一場天翻地覆的巨浪。
    她咬緊了牙關，冷汗潸然，不斷施展混沌之力。
    她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天逐漸變得灰蒙蒙，蓬萊島後沉寂一年的房屋迎來推開它門的那人。
    狐月牙看向天空時不知道在想什麽，手掌握著頸前長鏈，指腹摩挲冰冷的器物。
    器物不算大，側邊卻鋒利，是一把短刃。
    她似乎聽見了灰蒙長空後的哀意與急切，淋漓鮮血從她指尖流淌而出。
    她垂著睫，額前碎發掩下她的神情，半晌瞧著是下定決心而緩緩鬆開掌心的短刃。
    “您醒了……”
    一道女聲從遠處怯懦傳來又戛然而止久久無言。
    刀尖刺穿的是她的心口。
    無數流光籠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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