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隴阪霜寒烽燧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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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殘崖重整待敵軍
鷹嘴崖的硝煙漸漸散去,山澗裏的霧氣被火藥熏成灰黃色,飄在斷落的棧道殘骸間。薑維踩著滿地碎石,鐵肢撿起半截斷裂的鋼條,指尖摩挲著上麵的鋸齒——是鄧艾別動隊特意鍛打的倒刺,專為勾住墜落者的衣物設計。山風卷著焦糊味掠過他的臉頰,環首刀鞘上的銅環被風吹得輕響,像是在清點這場激戰的餘聲。
“將軍,清點完了。”張達的聲音帶著沙啞,他的左臂纏著浸血的布條,手裏攥著根魏軍的弩箭,箭杆上“鄧”字的刻痕被牙齒啃得模糊,“歸義營陣亡十七人,傷了四十六個,羌騎那邊折了五個兄弟。”他腳邊的石台上,擺著繳獲的三十七個魏軍頭盔,盔頂的紅纓被火藥熏成暗褐色。
狼女正指揮羌騎加固臨時搭起的木橋,白馬的蹄子在新鋪的木板上刨著,濺起的木屑粘在她銀槍的槍纓上。“這橋最多能過三人並行,馬車肯定走不了。”她抬頭望向崖頂,那裏的鬆柏被火藥炸斷了好幾棵,斷枝橫七豎八地卡在石縫裏,“我讓兩個羌人去陰平道探路,看看鄧艾有沒有留後手。”
王頎蹲在火堆旁,雙手還在微微發顫。他剛幫藥營的士兵熬好了療傷的草藥,陶罐裏飄出的艾草味混著硫磺的氣息,聞起來有些古怪。當他把藥碗遞給個斷了腿的歸義營士兵時,對方接過碗的手突然頓住——這雙手的拇指外側有層厚繭,是常年握鋤頭磨出來的,和遝中屯田的老農一模一樣。
“你爹當年給諸葛亮打農具時,用的是祁山北坡的鐵砂吧?”薑維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鐵肢上還沾著鋼條的碎屑,“那種鐵砂煉出的農具,能在石地裏刨三年不卷刃。”他看著王頎手裏的工兵鏟,鏟頭的弧度很特別,“這鏟頭的弧度,是遝中鐵匠的法子,專門用來清理田埂的碎石。”
王頎的鏟頭“當啷”掉在地上,他突然想起十歲那年,爹就是用這種弧度的鏟子,在自家田埂上劃出排水溝,保住了遭澇災的稻子。那年秋天,諸葛亮的屯田隊路過,還誇爹的手藝好,給了半袋新麥種。
“鄧艾說……隻要打下成都,就讓我當蜀郡的冶官。”王頎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可他沒說……要炸了遝中的棧道,斷了鄉親們的活路。”火堆的火星濺在他手背上,他卻沒躲,“我剛才在崖後看到,別動隊埋的硫磺夠炸平半個遝中,他們根本不是要斷棧道,是想把這裏的人都埋了。”
山澗傳來馬蹄聲,兩個探路的羌人回來了,其中一個的胳膊被箭射穿,血順著傷口流到馬鐙上。“將軍,陰平道的入口被堵了!”他扯開被血浸透的衣襟,露出裏麵藏著的羊皮地圖,“鄧艾的人在道口堆了石頭,還挖了壕溝,守兵有兩百多,都是帶弩箭的!”
另一個羌人補充道:“他們的旗號是‘田’字旗,應該是田續的部曲。我聽守兵說,鄧艾親率主力往武都去了,要從那裏繞去遝中背後。”他指著地圖上的一處峽穀,“不過這處‘一線天’能繞過去,就是窄得很,隻能一人一馬過。”
薑維的鐵肢在“一線天”的位置重重一點,火星在地圖上燒出個小洞。“田續的弩兵擅長守隘口,但他們的糧隊要三天從武都來一次。”他想起在涪城見過的魏軍布防圖,田續的部曲裏有不少是雍州的農夫,秋收時節最想家,“明天是八月十五,按漢人的規矩該吃月餅,他們的心思肯定不在守關上。”
張達突然拍了下手:“藥營還有些蜂蜜!”他轉身往藥囊跑去,很快抱來個陶罐,裏麵的蜂蜜還沾著野菊花的瓣,“去年秋天在遝中采的,能做月餅!”歸義營的士兵們頓時熱鬧起來,有人找來石板當鍋,有人去山澗取水,連受傷的士兵都掙紮著坐起來,要幫忙揉麵團。
王頎看著這場景,突然起身走向崖後。半個時辰後,他扛著捆幹柴回來,柴捆裏藏著十幾個工兵用的小鐵模——是別動隊準備給鄧艾慶功用的,模子上刻著“平蜀”二字。“把蜂蜜和麵團倒進模子裏,用火烤。”他的聲音還有些生硬,“這鐵模導熱快,烤得勻。”
夜色降臨時,崖頂飄起月餅的甜香。薑維咬了口月餅,鐵模烤出的“平蜀”二字被他咬在嘴裏,倒像是吞了塊鐵。狼女的白馬湊過來,她掰了半塊月餅喂給馬,銀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我帶十個羌騎連夜走‘一線天’,明天拂曉前摸到田續的糧庫,放把火。”
“不用放火。”薑維的鐵肢指向陰平道的方向,月光在那裏的雲層裏穿進穿出,“田續的糧庫裏有去年的陳米,潮得很。你們把藥營的硫磺粉撒進去,再弄幾隻老鼠,保管三天就生黴。”他想起在天水時,娘就是用這法子對付偷糧的老鼠,比下毒還管用。
王頎突然開口:“我知道他們的糧庫在哪。”他蹲在地上,用樹枝畫出糧庫的布局,“糧庫的梁是鬆木做的,最怕白蟻。陰平道的白蟻多,隻要在梁上鑽個小洞,把蟻穴引過去……”他的樹枝在糧庫西側畫了個圈,“這裏的地基是沙土填的,挖個三尺深的坑,灌上水就會塌。”
張達拍著王頎的肩膀大笑:“看不出你還是個壞種!”他的傷口被笑得發疼,卻毫不在意,“明天我帶五十人跟你去,咱們不殺人,就毀他的糧,看田續還守不守得住!”
月光照亮了鷹嘴崖的斷壁,歸義營的士兵們圍著火堆睡著了,有人還在夢裏哼著遝中的稻歌。薑維站在崖邊,鐵肢扶著塊被火藥熏黑的岩石,岩石上隱約能看到諸葛亮北伐時刻的“漢”字,筆畫被歲月磨得淺了,卻依舊透著股硬氣。他知道,陰平道的仗才剛開始,但隻要這些人還在,漢人的火就不會滅。
第二折 一線天險出奇兵
天還沒亮透,“一線天”的峽穀裏就飄著淡青色的霧氣。這峽穀窄得厲害,最窄處隻能容一人側身過,兩側的石壁直上直下,陽光要到晌午才能照進穀底。狼女的白馬被留在崖頂,她和十個羌騎都換了魏軍的黑甲,手裏的弩箭尾端刻著“田”字——是從鷹嘴崖的俘虜身上扒的。
“腳踩左邊的石棱,那裏的苔蘚薄。”王頎走在最前麵,他的工兵鏟在石壁上敲打著,每敲一下就側耳聽回聲,“鄧艾當年修陰平道時,我爹來幫過忙,說這峽穀的石壁裏有空洞,踩錯了會塌。”他指著塊突出的岩石,“這塊‘鷹嘴石’是記號,過了它,前麵的路就寬些了。”
一個羌騎突然停住腳步,他的耳朵貼在石壁上,能聽到遠處傳來的馬蹄聲。這聲音很輕,像是故意放輕了蹄鐵,而且不止一匹馬,至少有五匹。“是田續的斥候。”狼女從懷裏掏出塊硫磺石,這石頭摩擦就能生火,“躲進石縫,等他們過去就動手。”
峽穀深處的霧氣裏,五個魏軍斥候果然騎著馬過來了。他們的馬鞍上掛著獵物——是隻剛打的鹿,血跡還沒幹。走在中間的斥候哼著小調,歌詞是雍州的民謠,唱的是秋收打穀的事。王頎的手攥緊了工兵鏟,這小調他爹也會唱,每年麥收後都要哼上幾天。
等斥候的馬蹄聲遠了,狼女突然吹了聲口哨。十個羌騎立刻從石縫裏鑽出來,手裏的短刀割下路邊的荊棘,快速在地上擺出“毒蛇擋路”的記號——這是羌人傳遞危險的暗號,後麵趕來的歸義營能看懂。
走出峽穀時,朝陽正好照在陰平道的入口。這裏的景象比探路羌人說的更嚇人:道口堆著丈高的石牆,牆後架著二十架弩機,弩箭的箭頭閃著寒光,直指來路。石牆旁邊的木樓裏,有個魏軍士兵正伸著懶腰,腰間的酒葫蘆晃來晃去,裏麵的酒香味飄出老遠。
“那是田續的親衛,姓趙,好喝兩口。”王頎認出那士兵的背影,“他爹是遝中釀酒的,去年被魏軍抓了壯丁。”他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塊用蜂蜜醃的鹿肉,“這是別動隊昨天打的鹿,他肯定認識這味道。”
狼女接過鹿肉,像隻山貓般潛到木樓底下。她故意把油紙包弄出聲響,樓上的趙姓士兵果然探出頭來,看到鹿肉的瞬間,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是王隊正的手藝?”他咽了口唾沫,去年在遝中時,他爹常請王頎爹喝自家釀的米酒,兩家的孩子總在一起摸魚。
趁趙姓士兵下樓拿鹿肉的功夫,狼女的羌騎已經摸上了木樓。最上麵的弩機手正靠著柱子打盹,口水順著下巴流到弩機上,都沒察覺到背後抵上來的短刀。等趙姓士兵反應過來時,他的酒葫蘆已經被狼女捏在手裏,葫蘆口還對著他的咽喉。
“你爹釀的‘秋露白’,要在稻殼裏埋三個月才香。”狼女的短刀沒動,“上個月我去遝中,他還問你啥時候回去,說缸裏的酒快埋夠日子了。”趙姓士兵手裏的鹿肉“啪嗒”掉在地上,他突然想起離家時,爹確實在院子裏埋了三缸新酒。
石牆後的守兵很快被製服了,大多是被捆了手腳堵在帳篷裏。有個年輕的守兵掙紮著喊:“我們是雍州來的,家裏還有老娘要養!”這話讓歸義營的士兵們都停了手——他們中不少人,也是為了老娘才拿起刀的。
王頎在石牆的內側發現了玄機。這裏的石頭看著堆得結實,其實下麵用鬆木支著,隻要抽掉最下麵的三根鬆木,整麵牆就會塌。“田續這是怕自己被堵在裏麵。”他的工兵鏟插進石縫,“等鄧艾的人來了,咱們就抽鬆木,讓他們嚐嚐被活埋的滋味。”
狼女的羌騎從守兵的帳篷裏搜出不少東西:二十張弩箭、三車幹糧,還有個鐵皮箱子,裏麵裝著田續的軍餉——是些銅錢和碎銀子。最讓人驚喜的是箱底的地圖,上麵用紅筆標著陰平道沿線的水源,其中一處“月牙泉”旁畫著個小房子,旁邊寫著“糧庫”二字。
“這月牙泉的水是甜的,周圍的草長得好。”王頎指著地圖,“田續把糧庫放這兒,是想讓戰馬喝好水。”他的工兵鏟在小房子旁邊畫了個圈,“這裏的土是沙質的,挖三尺就能到地下水,咱們把水引過來,泡他的糧倉。”
太陽升到頭頂時,張達帶著五十個歸義營士兵趕到了。他們扛著從鷹嘴崖拆來的木板,正好用來搭座臨時的便橋。當張達看到被捆成粽子的守兵時,忍不住笑了:“你們這捆法,跟遝中捆稻子似的,倒省繩子。”
狼女把趙姓士兵拉到張達麵前:“這小子知道田續的布防,說他們的主力在月牙泉西邊的山坳裏,有八百多人。”她的短刀敲著鐵皮箱子裏的軍餉,“這些銀子,夠給弟兄們做身新甲了。”
王頎的工兵鏟已經在石牆下挖出個小洞,能看到外麵的陰平道上,正有隊魏軍往這邊來。他突然想起爹常說的話:“種地要順著地勢,打仗要跟著人心。”現在他算明白了,這些魏軍士兵的心,其實早跟著家鄉的稻子,飛回雍州去了。
第三折 月牙泉邊斷糧道
月牙泉的水確實甜,像摻了蜜。泉邊的草地上開著黃色的小花,一群野蜂在花叢裏嗡嗡地飛,把花瓣上的露水都震落了。田續的糧庫就建在泉邊的高地上,是座用石頭砌的圓頂房子,門是鐵皮包的,上麵掛著把大鎖,鎖芯都生了鏽。
“這鎖是遝中老木匠的手藝。”王頎蹲在鎖前看了半天,“鑰匙孔裏有三個倒鉤,得用細鐵絲才能撥開。”他從工兵鏟的木柄裏抽出根鐵絲,這是他爹教的法子——當年家裏的糧倉鎖壞了,爹就是這麽弄開的。
鐵絲插進鎖孔的瞬間,糧庫裏傳來動靜。像是有老鼠在亂竄,又像是有人在翻動麻袋。狼女的短刀突然指向屋頂的煙囪,那裏飄出的煙是直的——這說明屋裏有人,而且還在燒火。
“是看守糧倉的老兵。”趙姓士兵被押在旁邊,他認出煙囪裏的煙味,“姓劉,是個瘸子,當年在遝中給諸葛亮看糧倉的,後來被魏軍抓了壯丁。”他突然提高聲音喊,“劉老爹!我是趙家溝的小三子!”
糧倉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一個瘸腿的老兵探出頭,手裏還攥著根燒火棍。當他看到趙小三時,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你爹的腿好了?去年秋收時,他還拄著拐杖給我送過新米呢。”
劉老爹把眾人讓進糧倉時,所有人都愣住了。屋裏的麻袋堆得像小山,但大多是半空的,裏麵裝的不是米,是沙土。隻有最裏麵的幾袋是真糧,還長了黴,黴斑綠得像青苔。牆角的灶台邊,擺著個豁口的粗瓷碗,裏麵盛著野菜粥,連點油星都沒有。
“鄧艾隻給了三個月的糧,早就吃完了。”劉老爹用燒火棍撥了撥灶台裏的火星,“這些沙土袋是糊弄上頭的,上個月來查糧的官,連麻袋都沒摸就走了。”他指著牆角的地窖,“下麵藏著些土豆,是我自己在泉邊種的,夠吃幾天。”
地窖裏的土豆剛挖出來,沾著新鮮的泥土。狼女拿起個最大的,上麵還有蟲咬的痕跡——這是遝中土豆的樣子,不打農藥,蟲咬了反而長得更結實。“田續的主力在哪?”她把土豆扔進麻袋,“趙小三說你們在山坳裏藏了八百人。”
劉老爹的燒火棍頓了頓:“哪有八百?隻有三百多,還大半是抓來的壯丁。”他掀開地窖的另一塊石板,裏麵藏著把生鏽的環首刀,刀柄上纏著紅綢,“這是當年諸葛亮賞的,說我看糧倉看得好。”紅綢上繡的“漢”字,雖然褪色了,卻依舊看得清。
外麵突然傳來馬蹄聲,而且越來越近。趙小三扒著門縫一看,嚇得臉都白了——是田續帶著親兵來了,還牽著幾匹馱馬,像是要運糧。“他肯定是聞到味兒了!”趙小三的腿肚子都在轉筋,“昨天我跟他說,看到歸義營的人往陰平道來了!”
狼女當機立斷:“王頎,帶劉老爹從地窖走,那裏通泉眼的水道!張達,把沙土袋堆到門口,澆上泉裏的水!”她的短刀指向糧倉的橫梁,“羌騎跟我上梁,等他們進來就動手!”
田續的親兵撞開糧庫門時,最先看到的是堆得老高的沙土袋,被泉水一泡變得沉甸甸的。“給我搬開!”田續的馬鞭抽在親兵身上,他今天特意換上了新鎧甲,甲片上的銅釘閃著光——這是他準備攻下成都後,獻給司馬昭的禮物。
親兵們剛搬開三個沙土袋,就聽到頭頂傳來“嘩啦”一聲。糧倉的橫梁突然塌了,上麵堆著的土豆滾得滿地都是,有的還砸在親兵的頭盔上,把紅纓都砸歪了。狼女的羌騎從橫梁上跳下來,短刀劈向親兵的手腕,慘叫聲裏混著土豆滾落的“咚咚”聲,倒像是在遝中打穀的場麵。
田續的馬鞭剛揚起,就被根土豆砸中手背。他低頭看時,發現滿地的土豆都帶著牙印——是劉老爹種的那些,被歸義營的士兵提前咬過,沾著人的氣味,引得附近的野狗都圍了過來。野狗的吠聲驚動了山坳裏的魏軍,他們舉著刀往糧庫跑,卻被張達故意撒在地上的土豆滑倒,一個個摔得人仰馬翻。
“抓住田續!”薑維的聲音突然從糧庫外傳來,鐵肢上還沾著泉邊的泥土。他帶著歸義營的主力趕到了,環首刀劈開最後一個親兵的盾牌,刀風掃過田續的新鎧甲,竟在銅釘上劃出火星。
田續的親兵想護著他往山坳退,卻被劉老爹從地窖裏鑽出來絆倒。老人手裏的燒火棍雖然豁了口,卻精準地敲在親兵的膝蓋上——這是他看糧倉時練出的本事,當年在遝中,連偷糧的老鼠都躲不過他的棍子。
趙小三突然衝過去,抱住田續的腿:“你把遝中的糧都運到哪去了?我爹還等著新米下鍋!”他的牙咬在田續的褲腿上,像頭護崽的狼,“去年你說隻要交夠糧就放我們回家,現在卻用沙土充數,你騙誰!”
山坳裏的魏軍聽到動靜趕來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幅景象:歸義營的士兵踩著滿地土豆追殺,野狗叼著親兵的頭盔亂跑,劉老爹用燒火棍趕著田續,趙小三死死抱著田續的腿,而糧庫的門後,王頎正指揮人把真正的黴糧往馬背上搬——這些糧要送去給陰平道上的守兵,讓他們看看田續的真麵目。
“別打了!”一個魏軍小校突然扔掉手裏的刀,他認出被狼女按在地上的親兵,是自己同村的兄弟,“我們跟鄧艾打仗,是為了混口飯吃,不是為了替田續當替死鬼!”他的喊聲讓衝鋒的魏軍都停了手,不少人的目光落在歸義營士兵手裏的黴糧上。
薑維的鐵肢按住田續的後頸,將他的臉摁在土豆堆裏:“看看這些土豆,是劉老爹在泉邊種的,沒靠你們魏軍一粒米,照樣長得結實。”他的環首刀指向陰平道的方向,“鄧艾的主力在武都,離這裏三天路程,你們的糧早就被他換了沙土,還傻著替他賣命?”
劉老爹拄著燒火棍站起來,瘸腿在土豆堆裏劃出痕跡:“當年諸葛亮在遝中,就算自己餓著,也會給守糧的士兵留夠口糧。”他指著糧庫裏的沙土袋,“這些把戲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漢人的土地上,種不出忘本的糧!”
越來越多的魏軍放下武器,有人撿起地上的土豆,用袖子擦了擦就往嘴裏塞。這味道讓他們想起家鄉的田埂,想起老娘在灶台邊蒸土豆的熱氣,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趙小三鬆開田續的腿,從懷裏掏出塊沒吃完的月餅,遞給同村的兄弟:“嚐嚐,遝中的蜂蜜做的。”
田續趁機想爬起來,卻被王頎的工兵鏟抵住後腰。鏟頭的弧度正好卡在他的脊椎骨上,是遝中鐵匠對付偷糧賊的法子。“你爹當年在雍州種的麥子,要用石碾子碾三遍才出粉。”王頎的聲音很冷,“他要是知道你用沙土充軍糧,能把你的腿打斷。”
狼女的羌騎開始清點俘虜,大多是雍州和涼州的農夫,不少人手上還有握鋤頭的繭子。張達指揮人把黴糧裝上車,準備送去給陰平道上剩下的守兵:“告訴他們,想回家種麥子的,就放下弩箭,歸義營給他們開路。”
劉老爹在地窖裏找出幾袋真正的新麥種,是他偷偷藏的,每粒都飽滿得發亮。“這些種到地裏,明年就能收麥。”他把麥種分給放下武器的魏軍,“陰平道的土肥,比雍州的更養莊稼。”
夕陽照在月牙泉上,把泉水染成金紅色。歸義營的士兵和投降的魏軍一起,在泉邊挖起了排水溝——劉老爹說,這樣能讓麥種長得更好。田續被捆在糧庫的柱子上,看著曾經的部下和敵人一起揮鋤頭,突然明白自己輸的不是仗,是這滿地的土豆和麥種,是漢人的土地裏長出來的根。
第四折 武都道旁截援軍
陰平道的消息傳到武都時,鄧艾正在軍帳裏看地圖。案上的油燈把他的影子投在帳壁上,像隻彎腰的老狼。當他聽到田續的糧庫被劫,守兵大半投降的消息時,手裏的狼毫筆“啪”地斷了,墨汁濺在“遝中”二字上,暈成一團黑。
“廢物!”鄧艾一腳踹翻案幾,青銅燈台在地上滾出老遠,“三百人守不住個糧庫,還讓薑維收編了我的兵,簡直是奇恥大辱!”他的手指在地圖上戳著武都到陰平的山道,“讓楊欣帶五千人,明天拂曉出發,務必在三天內奪回陰平道!”
帳外的親兵剛要應聲,就被個瘸腿的老兵攔住。這老兵是負責喂馬的,手裏還攥著把草料,草料裏混著幾株紫色的野花——是武都山道上特有的“斷腸草”,牲口吃了會拉稀。“將軍,山道上的溪水漲了。”他把草料放在地上,“昨天的秋雨讓河水漫過石灘,騎兵過不去。”
鄧艾的目光落在老兵的瘸腿上,認出這是當年在遝中被馬踩傷的蜀軍老兵,後來投降了魏軍。“你想替薑維說情?”他的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劍鞘上的鱗片紋是西域的樣式,“信不信我現在就斬了你?”
老兵慢慢直起腰,瘸腿在地上站得很穩:“我兒子還在遝中屯田,去年給我捎信,說薑維的歸義營幫他蓋了新糧倉。”他指著帳外的馬廄,“那些戰馬都是遝中養的,吃慣了那裏的草料,到了陰平道會水土不服。”
鄧艾的佩劍終究沒拔出來。他知道老兵說的是實話,武都的戰馬確實不如遝中的耐山路,去年在陰平道就折損了不少。但他更清楚,要是丟了陰平道,司馬昭不會放過他,那些在洛陽等著看他笑話的文官,早就攥著筆準備彈劾了。
“讓楊欣帶步兵,輕裝簡行。”鄧艾重新拿起筆,在地圖上劃出路線,“走武都南麓的樵夫道,那裏溪水淺,三天能到陰平。”他的墨汁滴在“樵夫道”三個字上,“告訴楊欣,沿途的村莊都燒了,別給薑維留下一粒糧。”
老兵退出去時,袖子裏掉出片斷腸草的葉子,正好落在楊欣的靴邊。楊欣是個急性子,正忙著點兵,抬腳就把葉子踩爛了,根本沒在意這瘸腿老兵眼裏的寒意。
三天後的清晨,樵夫道的濃霧裏,楊欣的步兵正艱難地前行。山道被秋雨泡得泥濘,不少士兵的草鞋陷在泥裏,露出的腳趾被石片劃破,血珠滴在草葉上,很快被螞蟻圍住。最前麵的斥候突然停住腳步,指著路邊的樹——樹幹上用刀刻著個“漢”字,筆畫深得能插進手指。
“是薑維的記號!”楊欣的手按在刀柄上,他認出這刀法,是遝中獵戶剝獸皮的手法,“加快速度!別中了埋伏!”
話音未落,山道兩側的灌木叢裏突然滾下無數圓木,上麵還纏著帶刺的藤蔓。圓木在泥地裏滑得飛快,瞬間就堵住了去路,最前麵的十幾個士兵被撞得骨斷筋折,慘叫聲驚起了林中的飛鳥。
“放箭!”楊欣的士兵紛紛舉起弩,卻發現箭囊裏的箭杆都發了黴——是昨天在武都領的,當時沒在意,現在才明白是被人動了手腳。
濃霧裏傳來薑維的聲音,像從四麵八方湧來:“楊欣,你的箭杆用的是武都北坡的鬆木,被秋雨泡過就發脆,射不出三十步!”環首刀的破空聲緊接著響起,帶著鬆木斷裂的脆響,“看看你們的幹糧袋,裏麵的米是不是早被換成了沙土?”
士兵們紛紛扯開幹糧袋,果然倒出一地沙土,還混著幾粒發黴的穀子。有人突然想起出發前,那個瘸腿老兵給馬添草料時,曾碰過他們的幹糧車,當時還以為是無意的。
“殺出去!”楊欣的佩刀劈向圓木,卻被藤蔓纏住刀刃。這些藤蔓是樵夫道特有的“鐵線藤”,韌性比麻繩還強,他越用力,纏得越緊。
濃霧中衝出一隊騎兵,馬蹄上裹著麻布,悄無聲息地踏過泥濘。最前麵的鐵肢在陽光下閃著光,環首刀劈出的風卷著濃霧,將楊欣的親兵劈得人仰馬翻——是薑維的歸義營,還有那些投降的魏軍,現在都換上了蜀軍的紅纓。
“我們是漢人!”一個前魏軍士兵的長矛刺穿了楊欣的護心鏡,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家裏還有老娘等著收麥,不替魏狗賣命了!”他的矛尖上,還掛著從楊欣懷裏掉出的家書,上麵寫著“妻已病,兒待哺”。
楊欣的佩刀終於砍斷鐵線藤,卻發現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有人跪在泥裏,對著洛陽的方向磕頭;有人跟著歸義營的騎兵往回跑,嘴裏喊著“回家收麥”;還有人撿起路邊的斷腸草,塞進嘴裏——他們寧願死,也不願再往前走一步。
當薑維的鐵肢按住楊欣的肩膀時,這員猛將突然癱軟在地。他看著滿地的斷箭和草鞋,看著那些曾經屬於自己的士兵,現在舉著蜀軍的旗幟,突然明白鄧艾錯了,他錯把漢人當草芥,卻不知這草芥紮在土裏,能長成擋路的密林。
濃霧漸漸散了,露出樵夫道旁的梯田。去年的稻茬還留在田裏,被秋雨泡得發脹,像無數雙眼睛在看著這場仗。歸義營的士兵們開始收拾戰場,有人給受傷的魏軍包紮,有人在路邊挖灶,準備煮些熱湯——鍋裏飄出的,是遝中帶來的稻花香。
第五折 泉邊重整待春耕
陰平道的戰事平息時,月牙泉的土豆剛好收獲。
歸義營的士兵和投降的魏軍一起,在泉邊的空地上挖了個大坑,把土豆埋在裏麵,上麵蓋著稻草——這是遝中保存土豆的法子,能吃到明年開春。
劉老爹的瘸腿好了不少,正指揮人修補糧庫的屋頂。他用田續的鐵皮包門改了個通風窗,風從窗裏吹進來,帶著泉水的濕氣,把新收的土豆吹得幹幹爽爽。王頎在旁邊幫忙,工兵鏟被他用來當瓦刀,抹泥的手法越來越像遝中的瓦匠。
狼女的羌騎在陰平道上巡邏,馬蹄踏過新修的木橋時,橋板發出“咚咚”的響聲,像在打節拍。他們給沿途的村莊送去新麥種,村民們用剛蒸好的玉米餅招待他們,餅子上的芝麻香飄出老遠,引得蜜蜂都圍著帳篷轉。
張達在道旁的石壁上刻字,把這場仗的經過記了下來。他沒寫誰勝誰負,隻寫了“八月十五,漢旗複立,泉邊收土豆三石,麥種五鬥”。刻到最後,他突然想起薑維的話:“打仗是為了能安心種地,種地是為了讓子孫不用打仗。”
薑維坐在泉邊的石頭上,鐵肢摩挲著塊磨平的鋼條。這是從鷹嘴崖的支撐柱上劈下來的,被他磨成了犁鏵的形狀。王頎走過來,遞給他個新做的木柄:“我爹說,好犁鏵要配好木柄,得用祁山的硬木,才經得住石地的磕碰。”
遠處傳來孩童的笑聲,是遝中屯田的鄉親們,帶著孩子來投奔了。他們的牛車上裝著農具和種子,還有老娘親手納的布鞋。
當孩子們看到泉邊的土豆堆時,都歡呼著跑過去,用小手扒開稻草,露出一顆顆圓滾滾的土豆,像藏在土裏的珍珠。
劉老爹把新磨的麵粉倒進陶罐,準備蒸些饅頭。蒸汽從罐口冒出來,在陽光下凝成彩虹,把泉邊的人影都罩在裏麵。趙小三幫著燒火,火塘裏的柴劈啪作響,是他爹當年從遝中帶來的棗木,燒起來有股甜香。
薑維舉起磨好的犁鏵,對著夕陽看。鏵刃的弧度正好能切開石地,映出的天空紅得像熟透的柿子。
他知道,陰平道的仗隻是開始,鄧艾不會善罷甘休,洛陽的司馬昭還握著刀。但當他看到泉邊忙碌的身影,看到那些在地裏埋下的種子,突然覺得心裏很踏實。
這些種子會發芽,會在漢人的土地上長出新的莊稼。就像那些放下武器的士兵,會在這片土地上重新拿起鋤頭;就像那些被戰火熏黑的旗幟,會在春風裏重新揚起紅纓。隻要這月牙泉的水還在流,隻要這地裏還能種出糧食,漢人的火就不會滅。
歸義營的士兵們開始在陰平道旁開墾新田,犁鏵插進土裏的聲音,在山穀裏傳出很遠,像在給明年的春耕,敲響了第一聲鍾。
薑維的鐵肢扶著犁柄,環首刀插在田埂上,刀柄的紅綢在風中獵獵作響,映著泉邊的炊煙,像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