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祁山麥浪待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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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糧道驚變
天水城的炊煙剛漫過城牆,馬邈就抱著賬本闖進議事帳。他褲腳還沾著糧倉的麥殼,指尖在"祁山糧道"四個字上猛戳,紙頁被戳出個破洞"將軍,鄧艾派人炸了祁山棧道!咱們囤積在祁山堡的八千石青稞,現在全堵在崖底運不出來!"
帳內的陶碗被霍弋的拳頭震得跳起來,清水潑在地圖上,暈開的水跡正好漫過祁山的位置。"鄧艾這老狐狸!"他獨眼裏的血絲像蛛網,"上個月還派使者說要通商,轉頭就敢斷咱們的糧道!"
薑維正用竹刀削著根麥稈,削尖的麥稈在地圖上劃出淺痕。他順著祁山往南劃,停在陰平古道的入口"棧道炸了,還有小路。"麥稈尖在"陰平"二字上點了點,"俄何燒戈熟悉羌人走的騾馬道,讓他帶三百人去探路,能不能把糧食從崖底翻上來。"
張弩忽然拍著案幾站起來,腰間的短刀撞得案角叮當作響"將軍,我跟燒戈首領去!上次在牧馬場,我就跟著羌人學過攀崖,那些藤條比魏軍的麻繩結實十倍!"少年胳膊上的傷疤在日光下泛著淺紅,是天水城巷戰時留下的印記。
俄何燒戈這時掀簾進來,刀鞘上的犛牛尾還在滴水——剛從城外的洮河渡口回來。"不用探路,"他往帳角的銅盆裏擰著衣角的水,"祁山背後的老鷹崖有羌人世代走的棧道,是用原木嵌在石壁裏的,鄧艾的人找不到。隻是那路窄得隻能過單馬,運糧得用背簍。"
馬邈立刻翻到賬本的最後一頁,算盤珠子打得劈啪響"八千石青稞,用背簍運的話,每人每次背兩石,三百人得運十四趟。若是遇上雨天,原木棧道滑得像抹了油,怕是要出事。"他指尖在"損耗"一欄猶豫著,終究沒敢下筆。
薑維把削好的麥稈插進地圖的裂縫裏,麥稈筆直地立在陰平古道上。"讓霍弋帶五千人去修複祁山棧道,白天修,晚上舉火把接著修,給鄧艾看。"他轉頭對俄何燒戈笑了笑,麥稈在指間轉了個圈,"你們半夜走老鷹崖,讓張弩帶五十個會爬樹的蜀兵,在崖頂插滿蜀軍的旗幟——天亮時,我要讓鄧艾看見祁山堡的炊煙。"
帳外忽然傳來王大爺的喊聲,老漢抱著個破陶罐,罐裏的青稞灑了一路。"將軍!城西的井裏漂著死魚!"他撲到帳門口,褲腳的泥點濺在薑維的靴上,"李輔的親兵招供了,他們投降前在井裏投了藥,說要讓咱們都鬧肚子!"
張弩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拔刀就往帳外衝"我去宰了那個狗東西!"被薑維一把抓住後領,少年掙紮著踢翻了案幾,竹簡滾得滿地都是,其中一卷"祁山糧冊"正好落在王大爺的破陶罐旁。
"別衝動。"薑維撿起糧冊,撣掉上麵的青稞粒,"讓馬邈帶醫官去驗井水,看看是什麽藥。再讓霍弋把李輔的親兵拉去井邊,讓他們自己把毒藥撈上來——撈不幹淨,就把他們扔進井裏當誘餌。"
俄何燒戈摸著刀鞘笑出聲,犛牛尾掃得帳門的布簾直晃"還是將軍有辦法。這些魏兵就怕弄髒自己的錦衣,讓他們摸黑泥,比砍頭還難受。"
當天傍晚,天水城的井邊就傳來此起彼伏的哀嚎。張弩蹲在牆頭看著,手裏拋著顆剛摘的野棗,看一個魏兵滑進泥水裏,笑得差點從牆上掉下去。"將軍,您看那家夥!"他指著水裏撲騰的魏兵對薑維喊,"昨天還穿著錦袍耀武揚威,今天就跟泥鰍似的!"
薑維站在城牆的箭樓上,望著祁山方向的暮色。霍弋的修棧道隊伍已經舉火,火把連成的長龍在山澗裏蜿蜒,像條發光的蛇。"張弩,"他忽然開口,聲音被風送得有些飄,"明天跟俄何燒戈去老鷹崖,記得多帶些傷藥——那棧道的原木上全是毛刺,別把手磨破了。"
少年從牆上跳下來,野棗核在手裏轉著圈"將軍放心!我帶了王大爺給的藥膏,是用祁山的草藥做的,抹上就不疼了。"他忽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兩個青稞饃,"王大爺說,讓您晚上墊墊肚子,別總想著軍務。"
薑維接過饃時,指尖觸到少年掌心的繭子——那是常年握刀磨出來的,比自己年輕時的繭子還要硬。他忽然想起在天水城巷戰裏,這雙手死死攥著短刀,血順著指縫往下滴,卻沒鬆過一下。
第二折 鷹崖夜渡
老鷹崖的月光像潑在石頭上的冷水,俄何燒戈用彎刀敲了敲嵌在石壁裏的原木,原木發出"咚咚"的悶響,驚得崖下的夜鳥撲棱棱飛起。"這是我爺爺那輩嵌的,"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當年馬超的部隊就是從這兒走的,原木裏還嵌著他們的馬蹄鐵。"
張弩趴在崖邊往下看,棧道窄得隻能放下半隻腳,下麵是黑黢黢的山澗,風從澗底卷上來,帶著股潮濕的土腥味。"燒戈首領,"他往腰間緊了緊裝傷藥的布包,"咱們真要背著兩石青稞走?我看這木頭發黴了,怕是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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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何燒戈從背簍裏抓出把青稞,麥粒在月光下閃著白亮的光。"羌人背糧時,會把青稞分成兩袋掛在脖子上,這樣重心穩。"他示範著把糧袋往肩上一甩,身體像隻壁虎貼在石壁上,"你看,腳要踩在原木的榫頭處,那裏是最結實的。"
三百個羌兵和五十個蜀兵排成了長隊,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糧袋,月光照在他們背上,像串移動的銀豆子。張弩跟著俄何燒戈往前挪,右手摳著石壁的裂縫,左手扶著糧袋,忽然摸到裂縫裏有個硬東西——是塊生鏽的馬蹄鐵,上麵還纏著半根斷繩。
"這就是馬超的部隊留下的?"他把馬蹄鐵塞進懷裏,指尖被鐵鏽染得發褐。
"說不定是。"俄何燒戈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帶著回音,"我爹說,當年他們走的時候,有個小兵的馬蹄鐵掉了,就嵌在這兒當記號。"他忽然停住腳,彎刀指向前麵的轉角,"小心,那裏有段原木鬆了,要踩著旁邊的石窩走。"
張弩剛轉過角,就聽見"哢嚓"一聲,腳下的原木忽然往下沉了半寸。他嚇得趕緊抓住旁邊的野藤,糧袋撞在石壁上,青稞粒順著袋口的破洞往下掉,像串斷了線的珠子。
"別慌!"俄何燒戈的彎刀伸了過來,"抓住刀鞘,我拉你過來。"他的聲音很穩,聽不出半點慌張,"這原木每年都會往下沉一點,羌人走慣了,知道怎麽借力。"
等張弩終於挪到俄何燒戈身邊,才發現那根鬆了的原木上有個深窩,像是被無數隻腳踩出來的。"你看,"俄何燒戈指著窩窩裏的泥土,"裏麵有青稞殼,上個月還有羌人從這兒過。"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前麵忽然傳來水流聲。俄何燒戈吹了聲口哨,隊伍立刻停了下來。"前麵是老鷹澗的支流,"他壓低聲音,"水淺的地方能看見石頭,深的地方有暗礁,咱們要摸著石頭過河。"
張弩跟著隊伍下到水裏,河水涼得刺骨,剛沒過膝蓋就打著旋,把糧袋的繩子衝得直晃。他忽然踩到個滑溜溜的東西,嚇得猛地抬腳,卻發現是塊圓石,石麵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漢"字。
"這是蜀軍刻的?"他蹲下身摸那個字,指尖能摸到刻痕裏的青苔。
"是薑維將軍年輕時刻的。"俄何燒戈在他身邊蹲下,河水漫過他的小腿,"那時候他還在天水郡當小官,跟著蜀軍的探子來過這兒,說以後要從這裏運糧,讓羌人不用再餓著肚子。"
張弩忽然覺得手裏的糧袋沉了許多,像是裝滿了比青稞更重的東西。他想起在天水城王大爺說的話,說薑維小時候總蹲在田埂上看麥子,說長大了要讓隴西的地裏全長滿莊稼,不長墳頭。
過了河,隊伍在一片鬆林裏歇腳。俄何燒戈從懷裏掏出個羊皮袋,裏麵是羌人自釀的青稞酒,遞給張弩時,酒液在月光下泛著琥珀色。"喝口暖暖身子,"他自己先灌了一大口,"前麵就是祁山堡了,鄧艾的人說不定在那兒等著呢。"
張弩抿了口酒,辣勁從喉嚨直衝到頭頂。他掏出懷裏的馬蹄鐵,在月光下翻來覆去地看"燒戈首領,你說馬超將軍當年走這條路的時候,是不是也想著要把糧食運到百姓手裏?"
俄何燒戈望著祁山堡的方向,那裏隱約有火光在閃。"所有好將軍都一樣,"他把空了的羊皮袋扔在地上,"不管是姓馬還是姓薑,心裏都裝著地裏的麥子和百姓的饃。"
第三折 祁山對峙
祁山堡的斷牆後,鄧艾正用望遠鏡望著對麵的山坡。鏡片裏,蜀軍的旗幟在晨霧裏若隱若現,旗角上的"漢"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薑維果然有本事,"他放下望遠鏡,指節在黃銅鏡筒上磨出白痕,"老鷹崖的棧道都廢了三十年,他居然能找到。"
兒子鄧忠捧著剛煮好的茶湯過來,碗沿燙得他指尖發紅"父親,不如咱們現在就出擊?他們剛運完糧,肯定累得站不穩。"少年的鎧甲上還沾著棧道的木屑,是昨天炸棧道時蹭的。
鄧艾接過茶碗,卻沒喝,隻是看著熱氣在碗口凝成白霧。"薑維敢讓咱們看見旗幟,就肯定有埋伏。"他往山坡下指,那裏的麥田剛收割完,麥茬間的土坷垃擺得整整齊齊,"你看那些麥茬,間距都一樣,明顯是故意擺的——下麵說不定埋著連弩。"
正說著,對麵山坡上傳來陣吆喝聲。鄧忠舉起望遠鏡,看見個穿蜀兵鎧甲的少年站在崖邊,正往下麵扔什麽東西,定睛一看,竟是個酒壇,壇口的紅綢在風裏飄得像團火。
"那是張弩!"鄧忠的聲音有些發緊,"上次在天水城,就是他踹翻了王真。"
鄧艾冷笑一聲,把茶碗往地上一擱,茶水濺在麥茬上,很快被吸幹了。"薑維這是在挑釁。"他從腰間解下令旗,"讓王真帶五千人去試探,記住,隻許敗,不許勝——我要看看他的埋伏藏在第幾道坡。"
王真的隊伍剛衝到第一道坡,就聽見"嗖嗖"的響聲。鄧忠在望遠鏡裏看見,麥茬間突然冒出無數支箭,像暴雨似的紮進魏兵的隊伍裏。有的箭穿透了鎧甲,有的箭釘在盾牌上,把盾牌釘得死死地插在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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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連弩!"鄧忠的手有些抖,"他們把連弩藏在麥茬下麵,用麥稈擋住了!"
鄧艾卻看得眯起了眼,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不對,這箭太密了,不像是連弩的力道。"他忽然一拍大腿,"是羌人的竹箭!薑維故意用弱箭,想讓咱們以為他的埋伏就這麽點本事!"
果然,王真的隊伍退到第二道坡時,坡上突然滾下來無數火球,是用浸透了油的青稞捆紮成的,落地就燃成一片火牆。魏兵被燒得嗷嗷叫,有的往回跑,有的往火牆裏衝,卻被火燙得又退回來,擠成一團。
"父親,快下令撤退吧!"鄧忠拽著鄧艾的袖子,"再這樣下去,王真的人就要全燒死了!"
鄧艾甩開他的手,眼睛仍盯著第三道坡"再等等。"他的指甲掐進掌心,"薑維的主力肯定在第三道坡,他想用火牆逼著咱們往那裏衝。"
就在這時,對麵山坡上突然響起號角聲。鄧忠看見張弩舉著麵紅旗站在崖邊,紅旗一揮,火牆後的蜀軍突然往兩邊退,露出條窄窄的通道,通道盡頭,祁山堡的糧倉大門正開著,能看見裏麵堆得像山的青稞。
"他們想引誘咱們去搶糧!"鄧忠的聲音發顫,"父親,這肯定是陷阱!"
鄧艾卻笑了,從懷裏掏出塊幹糧,慢慢嚼著"薑維算準了咱們缺糧。"他把剩下的半塊幹糧遞給鄧忠,"你帶一萬人從側翼繞過去,別管糧倉,直接燒了他們運糧的背簍——沒了背簍,再多青稞也運不走。"
鄧忠剛要走,就見第三道坡上突然揚起漫天煙塵。無數匹戰馬從煙塵裏衝出來,馬上的騎兵穿著羌人的皮甲,手裏揮舞著彎刀,為首的正是俄何燒戈,刀鞘上的犛牛尾在風裏打得筆直。
"羌人騎兵!"鄧忠驚呼,"他們居然藏了騎兵!"
鄧艾把望遠鏡攥得咯吱響,鏡片裏,羌人的騎兵像把尖刀紮進魏兵的隊伍,彎刀劈砍時濺起的血珠,在陽光下像散落的紅珠子。"好個薑維,"他低聲說,"先用連弩示弱,再用火牆逼陣,最後用騎兵包抄——這戰術,比諸葛亮當年還狠。"
當號角聲第三次響起時,蜀軍的旗幟已經插滿了祁山堡的牆頭。張弩站在最高的那麵旗下,往鄧艾的方向揮著剛繳獲的魏軍頭盔,頭盔上的紅纓被風吹得亂晃。
鄧忠看著父親的側臉,發現他的鬢角又白了些。"父親,咱們撤吧。"他聲音裏帶著哭腔,"再打下去,弟兄們就要餓死了。"
鄧艾望著祁山堡的糧倉,那裏飄出的麥香順著風傳過來,混著硝煙味,竟有種說不出的味道。"撤。"他終於下令,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告訴弟兄們,明年這個時候,咱們再來——我倒要看看,薑維能不能守得住這滿倉的青稞。"
第四折 麥場夜話
祁山堡的麥場上,蜀軍和羌人正圍著篝火打麥。連枷起落時,麥粒落在地上發出“簌簌”的響,像春蠶在啃桑葉。張弩赤著腳踩在麥秸上,腳心被硌得發癢,卻舍不得挪開——這感覺像極了小時候在天水城的麥場,母親總牽著他的手,讓他踩剛打下的麥粒,說這樣來年能有好收成。
薑維坐在場邊的石碾上,手裏拿著根麥稈,在地上畫著什麽。霍弋湊過去看,發現是幅地圖,上麵標著祁山到陳倉的路線,每個路口都畫著個小小的麥垛。“將軍,您在琢磨什麽?”他遞過去塊烤青稞餅,餅上還沾著芝麻,“馬邈說,咱們這次運回來的青稞,夠大軍吃到秋收了。”
薑維接過餅,卻沒吃,隻是用麥稈在“陳倉”二字上圈了個圈。“鄧艾不會甘心的,”他抬頭望著天上的星星,星星密得像撒在黑布上的麥粒,“他肯定會在秋收前再來,到時候地裏的新麥還沒熟,咱們的存糧就危險了。”
俄何燒戈抱著壇酒走過來,往地上一蹲,酒壇撞得麥秸亂飛。“怕什麽,”他給薑維和霍弋各倒了碗酒,“羌人的牧場裏有五千頭犛牛,真要是缺糧,殺了牛也能撐半年。”
張弩忽然從麥秸堆裏鑽出來,手裏抓著隻螢火蟲,蟲子的光在他手心裏明明滅滅。“將軍,王大爺托人捎信來了!”他把信紙遞給薑維,信紙邊緣卷著,還沾著點麥粉,“他說天水城的百姓都在種秋麥,還說要給咱們送新磨的麵粉呢!”
薑維展開信紙,王大爺的字歪歪扭扭,卻一筆一劃很認真。信裏說,城裏的井已經清幹淨了,百姓們在井邊種了桃樹;還說有戶姓李的人家,把嫁女兒的蜀錦捐出來,給傷兵做了繃帶;最末行寫著,北坡母親墳前的鬆樹,又長高了半尺。
“把這信給馬邈,”薑維把信紙折好,塞進懷裏,“讓他算一算,要是天水城的秋麥豐收,能支援咱們多少糧草。再告訴王大爺,不用送麵粉,等秋麥熟了,讓百姓們自己留著吃——咱們有祁山的青稞,夠了。”
張弩噘著嘴往火堆裏添了把麥秸,火星子“劈啪”往上跳“將軍就是心善。上次李輔的小妾想把金釵送給您,您非要還給百姓,那金釵多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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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弋在一旁笑起來,獨眼裏的光映著火苗“傻小子,將軍是怕咱們拿了百姓的東西,寒了人心。你忘了在天水城,是誰把最後半塊青稞饃分給孤兒了?”
俄何燒戈忽然拍了下大腿,酒碗在手裏晃得差點灑出來“我想起個主意!讓羌人的婦女和孩子來祁山幫忙打麥,咱們管飯,打完的青稞分他們三成——這樣既能加快進度,又能讓他們多存點糧,鄧艾真要是來了,他們也能幫著守堡子。”
薑維眼睛亮了,把手裏的麥稈往地上一插“好主意!讓俄何燒慕帶些人回羌寨傳話,就說祁山的麥場缺人手,管飽飯,還能學蜀兵的連弩手藝。”他轉向霍弋,“你再派些士兵去附近的村落,告訴百姓們,要是願意來幫忙,每天除了管飯,還能領兩升青稞——就當是提前預支的秋糧。”
篝火漸漸旺起來,打麥的人換了撥,新上來的是幾個蜀兵和羌人少年,他們唱著故鄉的調子,連枷揮得又快又齊。張弩跟著調子晃腿,忽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那塊生鏽的馬蹄鐵,往火邊湊了湊“燒戈首領,你說這馬蹄鐵會不會是馬超將軍的?”
俄何燒戈眯著眼看了看,用彎刀刮了刮上麵的鏽“說不定是。當年馬超在隴西時,最愛用這種帶倒刺的馬蹄鐵,說是能在濕滑的棧道上站穩。”他忽然壓低聲音,“我爹說,馬超將軍臨終前,讓人把他的戰馬殺了,馬骨埋在祁山的麥地裏,說這樣麥子能長得更壯。”
張弩聽得眼睛發直,悄悄把馬蹄鐵揣回懷裏,像是藏了個寶貝。“那咱們可得好好守著這片麥地,”他往火堆裏又添了把麥秸,“不能讓鄧艾的人糟踐了。”
薑維望著跳動的火苗,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地裏的麥子,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你給它除草施肥,它就結飽滿的穗子;你要是不管它,它就長草,讓人餓肚子。”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麥糠,“霍弋,明天開始,咱們分一半士兵去幫百姓秋收,另一半加固祁山堡的城牆——既要讓麥子進倉,也要讓堡子結實得像塊鐵。”
夜色漸深,打麥的歌聲漸漸低了,隻有連枷撞擊麥垛的聲音,在山穀裏傳得很遠。張弩靠在麥秸堆上打盹,夢裏全是金黃的麥浪,他騎著馬在浪裏跑,手裏的短刀變成了連枷,揮一下,麥粒就像雨一樣落下來。
薑維站在麥場邊,望著祁山堡的輪廓。月光灑在堡牆的箭樓上,像鍍了層銀。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鄧艾的大軍就會像烏雲一樣壓過來,但此刻,聽著打麥的聲音,聞著空氣中的麥香,他忽然覺得心裏很踏實——就像小時候躺在母親的懷裏,聽著她哼著歌謠,知道天塌下來,也有人替自己頂著。
第五折 穗尖凝霜
祁山的晨霧還沒散,就有人在麥地裏喊起來。張弩提著褲子從帳篷裏跑出來,看見幾個蜀兵正圍著片麥地跺腳,地裏的青稞穗上凝著層白霜,像撒了把鹽。“這可咋辦啊!”一個老兵蹲在地裏,手摸著發蔫的麥穗,聲音都帶了哭腔,“再有十天就能收割了,怎麽突然下霜了!”
薑維趕到時,霍弋已經讓人取了溫度計——那是從成都帶來的銅製玩意兒,管裏的水銀柱縮得隻剩小半截。“夜裏氣溫降到了冰點,”霍弋的獨眼裏滿是焦慮,“南邊的麥地還好,北邊背陰的坡地,至少有兩千石青稞受了災。”
馬邈抱著賬本跑過來,賬頁被晨露打濕了大半,上麵的數字暈開了好幾個。“將軍,受災的全是離祁山堡最近的麥地,”他指著賬本上的紅圈,“要是這些青稞減產,咱們的存糧就隻夠吃到初冬了。”
俄何燒戈蹲在地裏,用彎刀割下支帶霜的麥穗,放在手心裏搓了搓,麥粒掉下來,果然比正常的癟了一半。“羌人有法子,”他忽然站起來,彎刀往腰間一別,“把羊群趕到麥地裏,讓羊吃帶霜的麥穗——羊不怕霜,還能把麥粒帶到肚子裏,拉出來的糞便正好當肥料。剩下的秸稈割下來燒火,能省下不少柴火。”
張弩眼睛一亮,拽著俄何燒戈的胳膊就往羌寨跑“我去叫人!讓羌人的羊都來幫忙!”少年的靴子踩在露水打濕的田埂上,濺起的泥點落在褲腿上,像綴了串黑珠子。
薑維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對霍弋說“你帶些人去通知百姓,就說受霜的麥地,咱們按正常收成算,損失的部分由軍糧補——不能讓百姓白受累。”他撿起顆癟麥粒,放在嘴裏嚼了嚼,澀得舌頭發麻,“再讓馬邈統計下,有多少人家缺種子,從軍糧裏勻些給他們,秋播不能耽誤。”
正說著,王大爺帶著幾個天水城的百姓來了,他們推著輛獨輪車,車上裝著新磨的麵粉和幾袋飽滿的麥種。“將軍,聽說祁山下霜了,”老漢把麵粉袋往地上一放,喘得直咳嗽,“城裏的百姓湊了些種子,都是今年新收的,抗凍!”
薑維看著那些麥種,顆粒飽滿,帶著淡淡的麥香。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總會把最好的麥粒留作種子,放在陶罐裏,埋在炕頭的地下,說這樣能保住陽氣,來年種下去長得旺。“王大爺,這太貴重了,”他想把種子推回去,卻被老漢按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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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說的啥話!”王大爺的手粗糙得像老樹皮,卻握得很有力,“當年你娘把家裏最後半袋種子分給街坊,才有了今天的天水城。現在祁山有難,咱們能眼睜睜看著?”他往麥地指了指,“這些種子種下去,明年長出的麥子,一半歸軍糧,一半歸百姓,咱們說話算數!”
遠處傳來羊群的叫聲,張弩和俄何燒戈趕著黑壓壓的羊群往麥地走,羊蹄踩在結霜的地裏,發出“哢嚓哢嚓”的響。羌人少年們跟在後麵,唱著薅草的調子,聲音脆得像冰淩。
薑維忽然覺得眼睛發潮,他轉過身,望著祁山堡的方向,那裏的炊煙正嫋嫋升起,混著麥香和羊糞的味道,竟有種說不出的安穩。“霍弋,”他聲音有些啞,“去把鄧艾可能來的路線再查一遍,霜災讓咱們少了兩千石糧,更得把防務做紮實——不能讓弟兄們和百姓們的心血,白費在魏軍的刀下。”
霍弋點頭時,看見薑維的指尖捏著顆飽滿的麥種,那是從王大爺的種子袋裏拿的。陽光漸漸升高,霜開始融化,麥地裏滲出濕漉漉的水汽,把種子的影子拉得很長。
張弩趕著羊群經過,看見將軍站在地裏,像株紮根的麥子。少年忽然勒住韁繩,對著羊群喊“都給我好好吃!吃完了長壯點,等鄧艾來了,咱們就用羊糞砸他!”
俄何燒戈在一旁大笑,彎刀指著遠處的陳倉道“傻小子,等鄧艾來了,咱們讓他嚐嚐羌人的厲害——不僅有羊糞,還有帶火的青稞捆,燒得他連家都認不得!”
薑維望著他們的笑臉,忽然覺得那層白霜不算什麽。隻要地裏還有種子,隻要百姓還願意把最好的麥粒拿出來,隻要身邊還有這些握著刀、趕著羊、唱著歌的人,這祁山的麥浪就永遠不會倒。
風從麥地裏吹過,帶著融化的霜氣,拂過每個人的臉頰。穗尖的白霜漸漸凝成水珠,順著麥稈往下流,滲進土裏,像給種子澆了第一捧水。薑維知道,用不了多久,這裏又會是一片金黃,而他們,會像守護生命一樣,守護著這片土地上的每一株麥子,每一縷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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