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胥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手中還殘留著女子身上的花香氣與酒氣，他有些不舍，可是麵前之人的薄怒卻不允許他再有半分靠近的舉動。
    “在下隻是不忍看薑姑娘受傷。”
    他還委屈上了？
    薑離眉眼一橫，說出口的話毫不客氣：“秦相公之前差點用匕首刺穿我的身體，方才你大可不必裝模作樣地占本郡主的便宜。”
    薑離也學會拿身份來壓人了，她現在可是陛下親封的郡主，還有封地鹿城，她現在的地位可比秦胥這個狀元郎要高多了。
    “郡主豈會不知那日——”
    “本郡主知曉又如何？”秦胥解釋的話還沒說完，薑離便打斷他，橫眉看向這個虛偽至極的男子，她淡淡地出口道：“就算你不曾傷害我，可利用我來威脅我的家人，威脅我薑府，秦相公倒認為經此一次，本郡主還會與你和睦相處？”
    秦胥眸子閃過一抹落寞，他微低著頭，是啊，就算他在秦府中對她關懷備至，就算他精心照看她的傷勢，他本可以用匕首的利刃對著薑離，她便不會輕易地逃脫，可是啊，可是他心中對她總是有些莫名的愧疚與心疼。
    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可是這女子看他的眼神中那種敵對、仇恨，讓秦胥總是有些疑惑，他到底是為何得罪了他？
    是因為恒王？
    可是她看恒王的眼神並沒有這般狠毒，隻有看向他時，是毫不掩飾的討厭疏離與仇恨，他真的不懂。
    這疑問終於藏不住了，在今晚酒氣入肺後不清醒的頭腦中，他終於問出了：“我究竟是何時得罪過姑娘？自你初見我，便視我為如骨在喉，可否讓在下明白？”
    他更是說著上前幾步，第一次這般徹底地宣泄出自己內心的不滿。
    “秦相公新科及第，平步青雲，蘇婉婉，恒王，宮中生變，將我囚禁，威脅薑家，一樁一件，你還要本郡主讓你明白什麽？”
    薑離眼眸猩紅，她近日來本就煩擾難當，秦胥竟敢！他竟敢當麵來問她，為何對他疏離仇恨，前世他有多對不起她，他是不知曉，可是這痛苦沒有一日不折磨著薑離，他居然還敢來問她為何？
    “那拋卻這一切發生之前呢？為何在薑府那日大雪，姑娘那般對待在下？那之前我們可不熟識。”秦胥仍舊抱有疑慮，他是真的不明白，非前世之人怎能懂前世之患？
    薑離心中湧起萬水千山，可是這水這山，皆是前來阻擋關隘，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翻過的那些前世不可挽回之事，在心中激蕩起巨大的波瀾，揚起又震蕩而下，激得她的心髒直疼。
    秦胥，前世我給的愛，早已收回，如今就連陌路都不可能做到，注定是仇敵。
    薑離再也壓不下心中的重擔，猩紅的眸中積攢的珍珠終於沿著臉頰滾落而下，眉峰皺起，她本不願再提，她不願提起那些血腥陰暗的回憶，那是她寧願死去也不想回去的曾經。
    可是今生的秦胥並不是前世中人，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懂得薑離對他滔天的恨意從何而起。
    她該如何向他說明這恨意的緣由？
    她早已不愛了，那愛在她薑府滅門之時就已經隨著一起覆滅，再無幸存一星半點的可能。
    “秦相公為何癡纏到此地步？你那個嬌貴的蘇婉婉可知曉你今日所為？”薑離無法回應他，可是她心中的那根刺，究竟是有蘇婉婉出的幾分力，她腦中不可控製地想起每一次蘇婉婉的炫耀、折磨，她定也饒不了這個惡毒的女子。
    “婉婉她…她不是薑姑娘所想的那般…”
    “哦？不是我所想的那般，那是哪般？蘇婉婉受你驅使，助你大業，你卻如今幾次三番與我搭話，這種不清不楚的心意，不知蘇姑娘是否還想要？若換作我，這等可隨時被拋棄被傷害的情誼，本郡主是如何都不會要的。”
    秦胥啊秦胥，你究竟還是護著蘇婉婉的。
    如今再沒有前世薑府的助力，式微之時，為了攀附薑府一而再再而三地與薑離套近乎，可是現在竟然會為了蘇婉婉放棄應承薑離？
    原來前世中，秦胥為了權勢地位滅了薑離滿門，在權勢與薑離中，他的選擇毋庸置疑，今日在權勢與蘇婉婉之間，秦胥的選擇也不言而喻。
    權勢，蘇婉婉，薑離，若再來一次，薑離想，秦胥定然也是不會選她的。
    這答案不是前世就知曉了嗎？
    今時今日，怎的還會心痛至此？
    那一生，從來未被堅定地選擇過。
    被拋棄，被背叛的感覺薑離至今都記得清楚。
    今生此時，她又嚐到了這種滋味，原來自始至終，秦胥心中也不是隻有權勢，隻是他心中的那人始終不是薑離罷了。
    薑離背過身去，揚起手將自己的淚拭去，話已到此，有些話薑離也不想隻有自己一人憋著了，她就算再任性一回又有何妨？
    “有些話本郡主不該說，可如今，我真的看不下去了，秦相公既然選擇了蘇婉婉蘇姑娘，近日來，又為何屢屢對本郡主牽扯不清？若你決意負了蘇姑娘追尋本郡主身後的權勢，那本郡主就告訴你，”薑離上前一步，緊緊盯著秦胥頗有些真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薑府已決意追隨奕王殿下，若你想走本郡主這條路，那便隻能棄恒王而投奕王殿下的誠，本郡主自然也會接受你的好意，但你須與蘇婉婉斷絕一切聯係，畢竟本郡主是不可能與那等身份卑微的女子平起平坐的，你可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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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胥眼中似乎是燃起了亮光，一瞬間又熄滅，他似乎是在取舍，在思考，薑離心中有些好奇，她不止一次想這樣問他，想知道他會如何選。
    “二位真是好雅興啊！”
    自園口傳來奕王的聲音，不知他是何時就站在此處的，薑離快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上，嗯，沒有淚水。
    “奕王殿下。”秦胥即刻整理好心情思緒，很是反應迅速地向奕王拜禮。
    “奕王殿下偷聽牆角的愛好還是沒有改。”
    薑離直勾勾地看向奕王，無視奕王眼中微微的怒火，他生個什麽氣？
    “恒王殿下一直在廳中尋找秦大人，想是有什麽急事，秦大人還是盡快去看看。”
    秦胥自然是一下便聽出了奕王的話中之意，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直到腳步聲走遠，薑離本想也回院中歇息，這一天她真是很累了，正欲轉身離去時，手臂卻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拽住了，再也挪動不得。
    奕王那張飛揚堅毅的臉就這樣出現在了眼前，離她不過三寸的距離！
    下巴被捏的生疼，剛憋回去的眼淚登時又出現在了眼眶裏，在夜間燈火下，泛著晶瑩的淚光。
    待薑離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被奕王挾製住了，薑離被迫與他兩兩相望，在絕對的力量麵前，她抗拒不得半分。
    “你可記得寧淩雲與秦胥所犯下的罪過？”
    奕王本是特地前來尋她的，卻讓他聽見此二人如今竟然還在商討這等卑劣之事，他怎能不氣？
    因此嘴中蹦出來的字眼無比狠絕，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話，薑離第一次看見奕王這樣失態，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罪過？
    她豈會不知？
    可奕王所指，究竟是蘇婉婉借機陷害奕王府，還是如今宮中變故？
    又或是，前世滅門之慘禍？
    一瞬間薑離的腦中已轉過了百八十個彎，想必奕王所說定然是近兩年來他們雙方對峙中所積累的恩怨。
    薑離下巴生疼，估計已經被掐出血印子了。
    “本王勸你切勿忘了自己的身份！”奕王雖然暴怒，但看見薑離眼中的淚光閃爍時，不免有些心軟，便將薑離撇向一邊撂開了手。
    薑離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經沒知覺的臉頰，眼中也帶了毫不留情的怒火。
    “奕王，本郡主念你與家兄交好才喊你一聲奕王哥哥，你又認為你憑什麽幹擾我的私事？”
    “私事？”奕王剛熄滅幾分的怒火又被提了上來，他上前一步，注視著薑離同樣因暴怒而猩紅的雙眸，“你且說，若是那秦胥當真選了你棄了蘇婉婉，怎麽？”奕王刻意停頓了一下，眼中卻添了些讓人看不明白的邪火。
    “你真要跟他走？”
    薑離心中覺得莫名其妙，奕王在這對她的私事指指點點也就算了，她知道秦胥與他們並不是同一陣營，隻是引誘那秦胥讓他們窩裏起內訌而已，可是這奕王就自己聽了一耳朵牆角，便來惡狠狠地質問於她，容不得別人解釋半句。
    她也很生氣的。
    “走？走去哪裏？”奕王身手不凡，如今又位高權重，薑離冷靜了些許片刻，便意識到自己定是要與他解釋清楚的，不然化友為敵了可就不好了。
    薑離走出幾步，與奕王保持一定距離後，又轉過身來慢慢開口說道，“秦胥陷害兄長通敵在前，又囚禁我在後，”意識到奕王投來探尋的目光，薑離與他對視，絲毫不弱，“我為何要跟他走？”
    “那方才你為何—”
    “對方可以使離間計，我就不能用嗎？”
    奕王眉峰擰在了一起，所以她剛剛說的話都是騙秦胥的？
    所以她並沒有再度被那秦胥迷了心智？
    她如今還學會以彼之道，還之彼身了。
    所以是他隻聽了片刻的言語便心神不寧地前來打擾她早已替秦胥設好的局？
    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看著奕王越來越深沉的臉色，薑離心下有些發怵。
    這個奕王殿下到底何意？
    凶巴巴地突然來質問也就算了，還對她動手了，她的下巴現在還生疼生疼的呢。大哥哥這是交的什麽朋友，怎麽情緒這般暴戾！行事也很是魯莽！
    本來還因前事對他很是尊敬崇拜，可如今一看，不過是一個控製不了自己情緒的暴躁皇子罷了。
    “你當真是逢場作戲？”半晌奕王隻憋出這一句話，他似乎是極為糾結，擰著眉很是鄭重地問薑離。
    “不然呢？我還要做那等無情無義之人，拋卻薑府父兄不管不顧嗎？”薑離站在風中，吹起她粉色的裙擺，連同身旁秋千架上的花香氣一同鑽進奕王的鼻子裏，他似乎是冷靜了不少，眸光不自覺便落到薑離臉上兩側被他掐出的殷紅之上，他並非想傷害她，隻是聽到薑離說出那樣的話，他不禁有些氣急了，才衝動行事。
    薑離如今不僅是薑府眾人心中的寶貝，更是無孔不入地鑽進了他的心裏。
    聽到她要求秦胥在蘇婉婉與她之間二選一，奕王如何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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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薑府的血流得太多了，薑離不會再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就算是前世她所深愛的秦胥，如今他要是傷害薑府，她定然視他為仇敵，不死不休。
    奕王深深的眸色鬆動了，他似乎很是懊惱，自己就這麽衝上來質問她，是否嚇到了她？
    薑離絲毫沒有惱怒，她心中早就一片廢墟了，就算沒有前世之事，秦胥此前所做種種，站在薑府的立場上，站在奕王的立場上，薑離是不可能再與秦胥有一絲半點的糾纏的。
    隻是她所想這些，並無人能懂。
    奕王衝上來惡狠狠的質問她也可以理解。
    畢竟，如今隻有她一人是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隻有她記得前世滅門的痛苦。
    也幸好，隻有她記得。
    “我今日飲了些酒，行事魯莽，阿離妹妹不要怪罪。”奕王身為皇子，此時卻降下身段作揖拘禮致歉，這並非他的本意。
    “無妨，情有可原，不怪殿下。”薑離見狀很是淡漠地回禮，他剛剛可怖的模樣如今還在薑離的麵前，令她害怕。
    殿下。
    她竟然喊他殿下。
    不是奕王哥哥嗎？
    奕王深知自己此舉定是傷了她的心，嚇到了她，別說關係親近了，現在恐怕他根本進入不了她的內心了。
    “你可知道清水靈芝？”
    薑離不知奕王此時此問是何用意，但依舊回答著他的問題：“小周國的聖物，傳聞可解百毒，世間最純潔的解藥。”
    奕王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精巧的白瓷瓶，捏在手裏伸向薑離。
    “這是本王特意從小周求來的靈芝，托康子苓製成解毒丸，一粒予父王服下解了蠱術，還剩下三粒，你幼時的毒可用它徹底清除。”
    這是薑離近幾日臉上第一次出現飛揚的神采，清水靈芝做的解毒丸？
    那豈不是前世噬心，今生噬神之毒皆可用它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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