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離笑著反過來輕拍了拍鄯明姝的手背，借此時機將自己的手從她雙手中撤出，頗為冷靜理智地作為一個局外人替她分析著：“公主的心思我已知曉，可先不論奕王殿下心思如何，金國陛下會允許這樁親事嗎？”
    話剛出口，鄯明姝那雙好看的翡翠眼眸便黯淡了下來。
    仿若璀璨的寶石瞬間失去了它原有的光澤。
    鄯明姝身上張揚的氣息逐漸消減，直到變得頹唐。
    “我不是沒想過，此事艱難，若想成事，唯有一法。”說著她的眼眸亮了起來，複又重新握緊了薑離的手，一字一句說著：“若是他肯說服大昭陛下與君父幾座城池，想必 ……”
    “不可。”
    薑離冷靜地打斷了鄯明姝的話。
    在鄯明姝有些錯愕的眼神裏，薑離緩緩解釋道：“奕王殿下是大昭的戰神，身為戰神，自是戰無不勝，肩負了大昭國民的期待，既為大昭皇子，便生來肩負萬民安危，身為將軍，守護城池是他畢生的責任。”薑離一口氣說完，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或許太過強硬，她不得不換上了一副柔和的樣子繼續苦口婆心勸著。
    “公主與奕王殿下少年相識之情，難道要在國與國之間的利益交換中湮滅嗎？”
    說到鄯明姝最為在意的這段年少時的感情，她終於有些繃不住了。
    眼眶中已有了些熱淚，她一直不願相信她與奕王之間隻剩下悲劇，無一絲可能。
    哪怕隻有一點希望，她也想要去試試，那般閃耀如星辰的人，她不想輕易放手。
    這也是她這麽多年不議親的原因。
    心中藏著一人，怎可隨意嫁與他人？
    她不甘心。
    而且，她不信奕王殿下心裏沒有她。
    她的雙手握得更緊了些，一雙眼眸熱切地仿佛能將薑離燙傷。
    “你可願，替我問清淩周的心意？”
    “若是他也願為我一戰，我定是願一直等他的。”
    她自重生以來，甚少見過如此直接的女子。
    她熱情地好像沙漠上的烈日，隻瘋狂地將自己燃燒，發出最大的光亮，從不拘謹，從不掩飾。
    這樣熱烈自由的沙漠之鷹，誰會不喜歡呢？
    想必寧淩周心裏也是有好感的吧？
    不然怎會與她在慶寧寺密談？
    小周國殿與大金不同，金國深沉的殺意無處不在，蕭瑟城牆之上，漫天黃沙之中，皆是讓人發抖的冷意。小周國沒有連綿的沙漠，沒有冷硬的宮殿，因為靠南，氣候偏暖，山水秀麗，婉轉怡人。
    小周的宮殿總是具有些與山水相映成趣的秀麗姿態，本次接風宴，便就是在小周國最具特色的宮殿——青城殿舉辦。
    青城殿，以四周環繞綠意得名，溪流，鳥鳴，青石，誰會想到，在小周國宮殿後還藏著這樣一處隱於朝堂之地？
    “這裏好美啊！”薑離不由得呆看住了，這哪裏像是宮殿？
    “傳聞這殿的樣式來自小周祖先一夢入神界，於神仙界所得，醒來便著人建造了這宮殿。”薑霄伸出手將青石路旁玉吊的風鈴撥響，將自己的了解盡數講出。
    隨著清脆的鈴音響起，茂密不見前路的林中忽閃簌簌之聲，似是短箭出鞘時乘風而來的肅殺。
    經曆了前次的險境，薑離已經嗅到了危險的來臨，隻是還未辨別清楚是何地傳來，那風中利刃就已然擦過薑霄的耳邊，薑離慌忙側頭看去時，眼邊劃過猩紅的血珠。
    薑霄的左耳已被擦傷，可是他來不及查看傷勢，因為他驚恐的眼眸中倒映著幾片拖著風越來越近的鋒利葉片，速度之快，不過瞬間，已快要插入他黑色放大的瞳仁。
    “哥！”薑離叫喊著撲過去，可是來不及了！
    風聲簌簌而止，在場之人注意力盡數吸引了去，有人冷眼旁觀，有人好奇上前，有人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愛看熱鬧的人恐怕要失望了，因為那葉片隻停留在薑霄眼睛幾分的位置，並未割瞎他的眼睛。
    此時，那似刀鋒般的葉片已被兩隻有力的指節阻擋住。
    在最前方接引之人似笑非笑：“驚擾了諸位貴客，真是小人的錯，小周國內機關頗多，還望諸位切勿妄動。”
    薑離一臉驚魂未定，方才差一點，薑霄的眼睛便就陣亡在此地了，那人輕飄飄的語氣霎那間就惹怒了她。
    “貴國機關差點中傷我三哥，閣下不致歉便也罷了，出言為何如此輕巧？”
    閔陘依舊保持著恭敬的姿態，站在隊伍的最前方一動不動，就連臉上的笑容都不曾變換半分。
    “姑娘此言差矣，若不是那少年冒失，怎會有此一險？”
    薑離的手已經不知覺間摸向了腰間，她的短劍就放在那裏，殺意不受控製地湧向心頭，她好想把那人殺了。
    “這就是貴國待客之道？”
    寧淩周冷著臉怒喝，方才在薑霄敲響那風鈴時，薛常景幾乎是同一時間從他的身邊飛去了薑霄的方向，薛常景如此明顯焦急的動作，寧淩周心裏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早已有了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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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公主一直聽聞小周禮儀周全，實為諸國中最謙和有禮的，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英氣的女聲自薑離身後響起，隨著逼近的腳步聲，鄯明姝走上前來，一臉質問嘲諷的模樣。
    薑離看向鄯明姝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感謝的善意。
    好在薛常景成功阻礙了那葉片的刺殺，葉片自他冷冽的眉峰飛出，帶著淩厲的殺氣直直地插到了路旁樹幹上，雖然無事發生，但無論是有意或無意，小周都不會是一個平安的旅途站點。
    薑家兄妹的臉色差到了極致，在寧淩周出口後，薑離悄然將滿身殺氣斂了些去，寧淩周畢竟是一國皇子，在外他的麵子比薑家大了不知多少倍。
    閔陘登時換了一副麵孔，很是恭敬。
    “奕王殿下息怒，明姝公主息怒！小人方才未曾為諸位詳細解說，還望海涵。”
    在低壓的氛圍裏，無人言語，隻有薛常景收了一身煞氣，默默走到寧淩周身後。
    “諸位遠道而來，父君早就備下宴席，隻待諸位入座，還請隨我來。”
    溫潤的少年音自閔陘身後傳來，再望去時，隻看見一個十六七的少年迎風而立，明明是極客氣的言語，可飛揚的眉峰，眼角躍動的光芒卻昭示了他居高臨下的傲慢。
    寧淩周負手而立，將還未消氣的薑離悄然護在身後，落在鄯明姝眼中，一向灑脫的明姝公主悄然攥緊了手心。
    三人的身影落在身後跟隨的鄯燼夜眼中，惹起他心中些許冷笑。
    “太子殿下，別來無恙了。”寧淩周終於正眼看去，康榮淳還和之前一般，是那樣張揚的少年。
    康榮淳嘴角綻放爽朗的笑容，將他的小虎牙露了出來：“奕王殿下，一別多日，殿下風姿愈發出眾了。”
    寧淩周還想說些什麽，在薛常景三次扯了寧淩周衣角時，寧淩周終於收起了內心的壞主意，踏步上前去，準備跟隨康榮淳進入殿內。
    在轉身向後走去時，一直恭敬垂首的閔陘感受到了來自頭頂上方自家太子的一記眼刀。
    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小周國的晚宴十分豐盛，但是薑離卻沒有胃口，她一直覺得自從進入小周後一切都怪怪的，可是要說哪裏怪，她一點頭緒都沒有。
    他們此次出使行程已接近尾聲，待安定與小周太子和親事畢，他們便該踏上歸程，可是薑離心裏一直不太踏實，總覺得有什麽大事發生。
    不容拒絕的金國鄯明姝公主的請求，使得薑離此刻在小周晚宴上抓耳撓腮地在想自己該如何去問寧淩周的心意。
    以至於桌上擺著的山珍海味都沒心情嚐一口。
    還未想到辦法，小周陛下康餮已然舉起杯來，慷慨陳詞。
    “此次，承蒙各國關照，我小周與大昭結下秦晉之好，明日便會在我小周聖殿內舉行大婚儀典，屆時，還望諸位能夠到場觀禮。”
    在座之人皆站起身來，向著康餮的方向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一別多日，也不知安定在這異國他鄉過得如何，薑離心中更是籠罩起一層淡淡的憂傷。
    尤其是接收到鄯明姝略焦急催促的眼神，薑離心髒都快炸掉了，隻不過這裏不是大昭，薑離再不能一有些煩悶便退席出去轉轉躲避了。
    她與寧淩周中間隔著薑霄，她並不能直接接觸到寧淩周，明姝公主顯然也是注意到這一點，所以並未刻意催促，隻是眼中那刻意掩去的火熱莫名燙了薑離一下。
    薑離不可避免地多次看向寧淩周所坐的位置，好巧不巧每次都會被薑霄抓包，麵對他質疑的眼神，薑離隻好悻悻地轉過頭來，就連隔了一人的寧淩周都感覺到了薑離的不對勁。
    “殿下讓我與你說，若是不舒服可提前離席。”薑霄輕聲將寧淩周的原話轉述給薑離，絲毫沒有懷疑薑離的用心。
    薑離垂眸，既然上位者發話了，她恰好可以此脫身，便令薑霄與寧淩周打了聲招呼便離席而去。
    嗅到外間有些微涼的空氣時，薑離終於鬆快了些，現在對她來說，逃避或許仍是她最舒服的自保方式。
    一溜煙兒，薑離就鑽回了沉香驛中。
    隻不過薑離沒想到，這一裝病不要緊，這事便引來了很多不速之客，以探病之由打攪了她很多清靜時刻。
    這不，宴席一散，房中便來了許多人。
    有醫師，大昭的，金國的，小周的。
    有皇子公主，大昭的，金國的，小周的。
    “依我看，薑姑娘這是受了風寒所致。”
    “不對不對，依老夫看，這小姑娘是有些長期憂慮傷身，以致氣血凝滯，體虛無力。”
    ……
    各國醫師各顯神通，拿出看家本領來替薑離診脈，可是薑離就頭大了，本就是裝病，怎鬧得這般聲勢浩大？
    幾乎所有的醫師毒士都為薑離診了個遍。
    可是幾乎各執一詞。
    這場鬧劇最後以薑離猛喝了幾大罐苦到喊娘的藥湯子結束。
    待人群散盡，屋中隻剩寧淩周，薛常景，薑霄李岑，與薑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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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歡，你主子日常愛吃的梅子還不與她送些過去？”這小臉兒，都苦成什麽樣了。
    薑離自小就不愛吃任何苦的東西，今次身處異地他鄉不得已，竟然喝了幾大碗苦藥湯子，眼下正返苦水呢，薛常景此言正合她的心意。
    一顆酸梅子入口，藥味果然被衝淡了不少，薑離感覺自己終於活過來了，心下不禁有些怪怨寧淩周，若不是他讓自己以稱病來退席，她現在何須受這等折磨。
    寧淩周卻像完全沒接收到薑離哀怨的眼神，平靜無波地坐在桌前品著茶，眉眼沒有往日那般冷硬，好似稍微彎了些弧度。
    他此刻心情還算不錯。
    “說正事，你們可見到長公主了？”李岑率先問道。
    說到這，幾人同時眉峰緊鎖起來，席上並未見到安定長公主的身影，小周陛下更是以婚前男女雙方不得見麵來解釋安定長公主不出席的原因。
    可是，這讓幾人心中更加疑惑了。
    哪有娘家人來探望，不讓新媳婦出來見的道理？
    “你怎的一直不言語？”寧淩周將手中的茶放下，看向對麵默默坐著的薛常景。
    薑離這才注意到，從一開始踏入小周開始，薛常景似乎就未曾說過一句話，此話一出，幾人的眼神都向薛常景看去，皆是探尋。
    在眾人注視的眼神中，薛常景很是不自然地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略有些低著的頭似乎輕輕歎了口氣，滿是憂愁。
    寧淩周就很是鬆弛了，他甩甩袖子挑起眉來，裝作不經意地又將話題輕輕帶過：“明日就是大婚了，小周就算有多少小動作，想必也不敢在如此重要的事上做什麽手腳。”
    幾人沉默了會，都表示認同，為了第二日養精蓄銳，幾人便從薑離處離開了。
    在寧淩周踏出房門前，薑離叫住了他。
    “奕王哥哥，我想問……”
    “嗯？”
    有些難以啟齒，薑離皺著眉，不知該如何開口。
    寧淩周回過頭來，月光照在他後背之上，在屋中門前映出修長的身影。
    薑離蒼白的小臉落在寧淩周眼裏，他有些輕笑著說：“藥好喝嗎？”
    驚愕地抬頭，在寧淩周眼中捕捉到一絲戲謔。
    她睜大了杏仁圓眼，怔愣著搖了搖頭。
    寧淩周心中淺笑。
    “下次你再答應別人試探我些什麽，可就不是這般小懲了。”
    說完，他便輕快地離開了。
    獨留下薑離坐在床上愣了好久。
    他何時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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