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再見時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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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曜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按向池麵,錦鯉驚散時濺起的水珠沾濕了金線描過的袖口。
顧承曜此時就站在她身後,緊緊地貼著她的身子。
他突然攥住她的後頸,池麵倒影泛起漣漪攪碎二人親密的畫麵,透過晃動的水麵,薑離都能看到他充滿欲望的雙眸。
這樣羞恥的姿勢,薑離僵在原地,她很想反抗,可是身體卻不由得自己。
身體彎曲之時,薑離的眼神落在身後之人腰間的佩劍之上。
刀鞘上赫然鑲嵌著一顆鳥蛋大的夜明珠。
她五歲時,陛下舅舅曾贈予過一顆鳥蛋那麽大的夜明珠。
她極為喜歡,用它鑲嵌在珠釵上整日佩戴。
當年,夜明珠釵從發間滑落。
今日,它就安靜鑲在顧承曜腰間的佩劍上。
“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
“將軍!陛下在尋小將軍!”遠處傳來的呼喊聲裏,薑離清晰聽見他喉間滾過的遺憾歎息。
身上的壓迫終於移開,可薑離已經卸了所有的力氣,她軟趴趴地隻得雙手撐住青石才堪堪沒有摔倒。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薑離的身體被迫轉過身來麵對著他。
薑離似提線木偶般被他擺布。
“十年了,你的眼睛還是盛著這麽漂亮的恐懼。”
薑離隻覺得冰涼的指節撫摸上眼下的淚痣,有些粗糙的觸感在摩挲她眼下的胭脂。
薑離渾身顫抖,隻餘下冰冷刺骨的眼神用極其沉重的目光剜向顧承曜。
這是她所能做的唯一反抗。
“恨我嗎?”
“恨吧,恨到骨子裏。”
“這樣,才不會忘記。”
玄色身影已然遠走,冷冽的空氣裏薑離長出了一口氣,登時在空中泛起白霧。
她顫抖著的雙手緊抱著自己的雙臂慢慢蹲下身子來,緩了許久,才恢複了一絲活人的體溫。
若她猜得沒錯,方才顧承曜便想將她溺斃在這池中。
就像,五歲那年一樣。
那年薑離還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粉玉娃娃,那年年關,她跟著父親來到宮中赴宴,大大小小的將軍重臣來了不少,大人入席間,一群孩兒們便成群結伴地去了禦花園。
薑家幾兄弟正是活潑愛玩的年紀,他們放心地將薑離交給顧承曜就一同去打鳥了。
顧承曜是第一次見到薑離。
她長得跟父親書房裏母親的畫像極像。
就是從此刻起,顧承曜開始改變了自己想要早早死去的想法,他的一生從此刻開始伴隨著一個大膽的理想。
既然從未與娘親見過麵,可是這世間還有一個與娘親長得極像的小女孩。
得不到娘親,便要將這個與娘親類似的小女孩圈在身邊。
從未得到母愛的顧承曜無疑是可悲的,自幼他隻有一個容易暴怒對他要求極高的父親。
幼年的他,在薑離與母親極像的麵龐裏,第一次有了戀生的想法。
可是這種病態的求生意誌卻是為了更加轟烈地死去。
唯有死是永恒的。
成年了的顧承曜依舊這麽想。
當時幼小的他,腦中隻有一個想法。
他要與薑離在一起。
而且要永恒地在一起。
伴隨著這個瘋魔的想法,年僅五歲的薑離被他重重按入冰層下的湖水中,她瘋狂地掙紮,可是隻看見顧承曜原本清澈的眸中無盡的癲狂。
所幸,薑家幾兄弟並未走遠,他們及時從顧承曜手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薑離。
這才死裏逃生。
此後,因著薑顧兩家的矛盾,陛下不得不將顧家外放至南疆邊境。
這才穩住了朝堂。
死一般的窒息從心底深處湧來。
薑離隻覺得喘不上氣。
就算此刻她身穿著風毛夾襖,身上都冷得徹骨。
就在她覺得自己要凍死時,感覺到重量壓在了後背上。
薑離盡力側頭看去。
“寧淩周……”
這張熟悉的臉在此刻給了薑離無盡的安全感,她終於從幼年的陰影中逃離出來,處在黑暗中的薑離仿佛抓到了光。
回京後,為不招是非,二人甚少相見,偶爾在大場合下碰見,也隻是按禮數打了招呼便不再搭話。
數日的克製在此刻化為烏有。
她什麽都不管了。
眼眸猩紅的薑離一把抱住了寧淩周,寧淩周眼中盡是心疼,他一把回抱住了這個冰冷的身體。
一雙溫熱的大手不斷地摩梭著薑離冰冷的後背,想要讓她暖和過來。
可是肩上趴著的人兒開始止不住地哭泣,哭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誰欺負阿離了?”
“阿離乖……”
……
寧淩周不斷哄著,不知過了多久,薑離的抽泣聲逐漸減輕,她從溫暖的懷抱中退出來。
“淩周哥哥……”
這聲呼喊帶著濃重的鼻音,看到薑離紅腫的眼眶,寧淩周一時間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才能安慰到她。
寧淩周有些為難的眼神落在薑離眼中,她將這眼神當作了嫌麻煩與無奈,總之,薑離又覺得這次是自己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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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就寧淩周之前就告訴她要沉得住氣。
怎得才過了兩月,她就這般哭喊了?
薑離裝作堅強地擦了擦眼淚。
一雙冰冷的手從袖中掏出了她藏了一路的寶貴物件。
“這個送你,希望你可以如同它一般自由,快樂。”
“淩周哥哥,生辰快樂。”
小姑娘臉上的淚還未擦去,卻微笑著祝他生辰快樂。
明明她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此刻,卻一路珍藏了生辰禮物特意送他。
熟悉的竹蜻蜓落在寧淩周的大手中,一個高大魁梧的男子竟然在此刻想要落下淚來。
其實對他而言,生辰不重要,生辰這日父親毫不在意也不重要。
他早就知道,身為皇子,自己選擇的這條路,斷然是要舍棄一些珍視的東西。
可是現在,薑離對他說生辰快樂。
她將她最珍視的物件送給他。
她說,希望自己是自由的。
所以,寧淩周現在覺得,生辰不重要,但是送他竹蜻蜓的薑離是重要的。
這是寧淩周又一次有了這樣的感覺。
他好不容易才壓下了所有情緒,笑著伸出手輕拍了拍薑離毛絨絨的腦袋。
“走吧,生辰宴快散了,我這個主角可不能缺席的。”
薑離情緒早就穩定下來了,紅腫的眼睛盯著寧淩周小心地將竹蜻蜓放到隨身的荷包裏,薑離終於點點頭,帶著鼻音“嗯”了一聲。
她身上披著寧淩周的黑狐毛大氅,二人幾乎是攙扶著走到了殿門附近,許是回來得太晚了,宴上的眾人都打算退去了。
“這樣真的沒關係嗎?”看著湧出的人流,薑離有些擔心地問寧淩周。
席都散了,寧淩周還未歸。
陛下不會問責嗎?
寧淩周笑著輕聲說:“或許,他根本不在意呢。”
順著寧淩周的眼神,薑離看過去,越過攢動的人頭,隻見陛下臉上洋溢著難得一見的笑容,放鬆坐在寶座之上。
他的身旁坐著嫣然笑著的顧承錦。
或許,他真的不在意。
薑離有些心疼地看向寧淩周,她與寧淩周同樣沒有娘親,許是自己有一個很好的爹爹,看到寧淩周的爹爹不及薑舜半分,少不得又是一番心疼。
眾人魚貫而出,薑離剛要喊住薑霄幾人,看見自家人時眼神都亮亮的,隻是還未喊出口,在薑霄的身後緊跟著出來的那人,讓薑離瞬間黑了臉。
顧承曜走在薑霄幾人的身後,薑霄薑庭安明顯沒給顧承曜什麽好臉色,就是他就這樣跟隨在薑家眾人身後走了出來。
而且,還大喇喇地迎了上來。
薑離下意識地向寧淩周身後躲去。
注意到薑離的躲避,寧淩周眸子裏盡是防備,他上前一步,虛掩住了薑離的身影。
顧承曜好似完全意識不到眾人的排斥,他的眼尾猩紅,好似未飽的狼,在看見薑離的那一刻,瞳孔中的興奮無法言說。
“阿離竟然同奕王殿下熟識麽?”
薑離並不直視他,方才因為緊張攥緊的衣角在聽到這話後猛地鬆開。
薑庭安神色淩厲,他上前一步,與寧淩周站在一起,將薑離擋了個嚴實。
“顧小將軍慎言,論起來,奕王殿下也算是小妹的表兄,偶爾照看合乎情理。”
薑庭安一雙睿智的眼神自然沒有什麽好意,他可是沒有忘記幼年的薑離在他手裏到底經曆了什麽。
顧承曜反而毫不在意,他不顧眾人的敵意上前一步,眼神落在寧淩周身後的薑離身上。
“臣自然不敢指摘奕王殿下,不過——”
顧承曜眼尾上揚,眉毛挑起,目光落在寧淩周身上:“待奕王殿下與李尚書之女完婚時,臣自會送上一份大禮。”
寧淩周眼裏盡是敵意,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薑離。
此時薑離眼神早已變得木然,寧淩周眼中的關切都要溢出來了,因著寧淩周側身,所以顧承曜可以輕易看到薑離此時的表情。
阿離,你可知,每當你眼中盡是恐懼時,有多美。
顧承曜很滿意薑離的反應。
“阿離還不知,方才陛下已為奕王殿下與李尚書之女李硯書指婚,不日便將納采問名行六禮,屆時,阿離可切莫記得別因男女大防而惹怒了新嫂嫂。”
薑離隻覺好似驚雷劈下,她早已六神無主,整具身體都仿佛失去了意識。
顧承曜的話不停回響在她耳邊。
納采,問名……
大婚……
新嫂嫂……
她腦中開始浮現出溯世墟林中的幻境,那日與奕王大婚之人,是她啊。
他們曾經行六禮,冊王妃,飲合巹。
那幻境是那般真實,自那日以來,每每觸動,薑離隻覺得自己已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可是今夜,陛下卻為奕王殿下賜婚,王妃人選卻不是她。
薑離的眼神木然地看向身前的寧淩周,眼前視線已經模糊不清,她渴望他能說些什麽,使得她心頭這股莫名其妙的崩潰消失。
可是寧淩周隻是皺緊了眉頭,眼中眸光閃動,似是歉疚,似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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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這般微妙的氣氛,讓站在一旁的薑庭安都有所察覺,他伸手將薑離身上不屬於她的大氅交還給寧淩周。
就要去解自己大氅的帶子,薑霄反應極快,他趕忙將自己身上的披風給薑離披上。
二哥身子也弱,這種事還是他來做吧。
薑庭安欣慰地看了一眼薑霄,二人將情緒險些失控的薑離拉走。
顧承曜目送著薑離的背影,似是心情極好地負手而立。
“本王勸你,少打她的主意。”
寧淩周不知何時已走近,他眼中燃著怒火,他不知薑離與顧承曜發生過何事,但顧承曜這般明目張膽的大膽行為以及薑離不尋常的反應和薑家兄弟的有意隔離,都讓寧淩周覺得,顧承曜定是做過什麽。
方才薑離哭得那樣傷心,定然也逃不了他的幹係。
他還將陛下賜婚一事當著薑離的麵講出。
寧淩周怎麽能不氣?
顧承曜卻是一臉笑容地迎了上去。
二人的臉相對不過幾分距離,可空氣中流動著的卻是滔天的怒意。
“奕王殿下,我與她,是自幼的緣分。”
他的嘴唇輕啟,更加紮心的話便拋向了寧淩周。
“比你早。”
寧淩周幾乎是咬得腮幫嘎吱作響。
“希望你能一直這麽自信。”
顧承曜根本不怵,嘴角牽起一絲嘲諷的微笑:“拭目以待。”
不日,陛下擇定吉日,舉行封後大典,朝夕之間,顧承錦已是大昭尊貴的國母皇後殿下。
顧家因著此次恩典,一躍成為朝中地位最尊貴的臣子。
風一時風頭無兩。
已是臘月裏,薑離一直閉門不出,抱病不見客。
李岑與薛常景曾以探望之名拜謁薑府,卻也一直不得見。
日複一日,奕王殿下的婚期將至,臘月十六將在王宮中,為奕王與奕王妃舉行隆重婚宴。
十五晚。
薑離許久未曾出門了,今夜,她戴著惟帽乘坐府中馬車獨自前往她躊躇多日未曾踏足的地方。
這裏,是她曾經最為開懷放鬆之地。
在這,她結識了可稱得上是知己的時宴。
歸京數月,她已多日未曾見過時宴了。
可是,得到寧淩周婚期的時候,她卻迫不及待想要來見一見時宴。
她也不知為何。
或許原因,需見了他才會知曉。
這裏還是一味的清香,似林間露水,似雨落竹間,這裏的擺設還和之前一樣,清冷出塵。
就像時宴一般。
可是深夜,屋中卻不曾點燈。
周遭隻剩下冰涼的空氣,席卷著薑離與她的失落。
可是她卻鬼使神差地問道:
“時宴?”
“我已等你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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