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卷著漏鬥森林特有的草木腥氣，金寶的黑馬踏碎最後一叢帶露的蕨類植物，蒙石城西門的箭樓終於在晨霧中露出灰青色的輪廓。拉雅的韁繩突然繃成直線，棗紅馬前蹄人立而起，馬蹄鐵在青石山道上擦出刺目火星："看那棵烏桕樹！"
    三丈外的古木枝幹扭曲如怪手，碗口粗的藤蔓正纏著個單薄身影。少年背靠樹幹癱坐，灰布短打浸透暗紅血跡，左小腿外翻的傷口裏隱約可見白骨，腰間褪色的箭囊隨著微弱呼吸輕輕晃動。最詭異的是他頸側的刺青——半隻猙獰狼頭從衣領鑽出來，狼眼處竟嵌著兩粒碎銀，在晨光中泛著冷冽光芒。
    "別動！"金寶按住腰間劍柄，卻見少年突然抽搐著抬起手，指縫間漏出幾點寒光。拉雅的匕首幾乎是本能地出鞘，刃光劈開晨霧的瞬間，那些"寒光"突然化作翩翩枯葉——少年指尖隻有半片破碎的獸牙吊墜。
    "救......救我......"少年瞳孔擴散，灰氣中浮著不正常的青斑，"漏鬥森林......獵戶......"話音未落，後腦重重磕在樹幹上，唇角溢出的血沫裏竟混著幽藍色絮狀物。金寶皺眉扯下對方衣袖，露出的小臂上布滿蛛網狀紫紋，從傷口向心髒蔓延的速度快得驚人。
    "是幽冥狼毒。"拉雅掏出金瘡藥的手頓住，"這種毒會順著血脈凝結，三日內若不解毒，五髒六腑都會變成冰晶。"她抬頭看向金寶，卻發現他盯著少年頸間的狼頭刺青，瞳孔微縮——那刺青的紋路走向，與蒙石城三年前覆滅的梟字營暗衛標記完全一致。
    臨時搭建的岩洞裏，鬆脂火把劈啪作響。金寶用劍鞘撥開少年額前濕發，露出左耳後淡青色的月牙形疤痕——與夜梟的舊傷位置分毫不差。三年前那場伏擊戰的畫麵突然在腦海中炸開：夜梟渾身浴血地將他推入藥農地道，狼頭暗紋的護心鏡上插著三支毒箭，最後一句"保護少城主"還卡在喉間，就被潮水般的殺手拖回黑暗。
    "他腰間的箭囊縫著九道線。"拉雅用銀針挑開箭囊夾層，掉出半枚磨損的銅錢，"漏鬥森林的獵戶會用這種記數法，每道線代表獵殺過十頭野獸。可這銅錢......"她指尖撫過錢麵模糊的"蒙"字，這是蒙石城十年前流通的舊幣，三年前已隨新主上位廢止。
    少年突然在昏迷中囈語，含混的音節裏反複蹦出"螢石潭藍焰草"。金寶按住他抽搐的手腕，觸到脈搏下異常的凸起——那裏藏著一枚銅哨，狼頭浮雕的眼睛竟是兩顆藍寶石，與拉雅匕首上的寶石材質完全相同）。
    "哢嗒"，銅哨內側的暗格彈開，薄如蟬翼的羊皮紙上用密語寫著：夜梟未死，螢石潭下藏梟巢。金寶的呼吸驟然急促，三年來他派遍暗線搜尋夜梟下落，卻隻在黑市換來"梟字營全滅"的消息。此刻這行字像把生鏽的刀，剜開他以未愈合的傷疤。
    洞外突然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響。拉雅撲向火把欲滅，卻見少年猛然睜眼，瞳孔裏的灰氣竟凝成狼形陰影："來不及了......它們來了。"
    第一聲狼嚎像冰錐紮進後頸，金寶踢翻石桌堵住洞口時，看見月光下數十雙幽綠眼睛在灌木間浮動。為首的巨狼足有成年黑熊大小，前爪纏著的灰布碎片上，金線繡的"梟"字已被血浸透——正是夜梟總戴在左手的纏手布。
    "走！"金寶斬斷頭頂垂落的藤蔓，露出岩頂僅容一人通過的裂隙。拉雅將少年甩上肩頭，匕首在石壁上劃出火星："抓住我腰帶！"三人剛擠進裂隙，身後傳來巨狼撞碎石門的巨響，腐肉氣息裹著冰寒氣流撲來，少年突然在她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嫂子，小心他後頸......"
    這句話像塊燒紅的鐵烙進拉雅心裏。自從與金寶定情，從未有人用"嫂子"稱呼過她，而這稱呼從陌生少年口中說出，竟帶著幾分熟稔的親昵。裂隙盡頭突然透出微光，她看見金寶後背繃緊的肌肉線條，以及後頸那道被頭發遮住的舊疤——那是三年前為救她擋下的毒鏢傷痕。
    "跳！"金寶先落地，張開雙臂接住墜落的兩人。落地瞬間他聞到少年身上愈發濃烈的藍斑草氣息——那是漏鬥森林深處特有的毒草，常被殺手用來掩蓋行跡。懷中的身體突然劇烈顫抖，少年咳出的血滴在他手背，竟瞬間凝成冰晶，在晨光中折射出詭異的虹光。
    "拿著！"少年將銅哨塞進金寶掌心，狼頭浮雕突然裂開，掉出枚刻著星圖的金屬薄片，"每月初七，螢石潭的藍焰草會在星圖方位開花......"他突然劇烈抽搐，嘴角溢出的冰晶裏竟裹著半枚牙齒，"別信......穿灰衣的人......"
    話音未落，少年猛地推開金寶，踉蹌著朝相反方向奔去。數十道狼影從裂隙湧出，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金寶這才看見他後背的血漬已變成深藍色，在草地上拖出蜿蜒的熒光軌跡——那是幽冥狼毒攻心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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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追！"拉雅拽住金寶染血的衣袖，指向少年消失的方向，那裏突然騰起淡藍色煙霧，帶著某種古老香料的氣息，"是迷蹤香，漏鬥森林的獵戶用它引開野獸。他不想我們卷入。"
    城西廢窯的腐臭味混著鐵鏽味，比三年前那場屠殺後的刑場更難聞。金寶用劍鞘挑開擋路的斷梁，看見鐵臂張的屍體蜷縮在窯口陰影裏，右手握拳抵在胸口，指縫間露出半截箭杆——箭杆尾部雕著展翅寒鴉，正是當年梟字營與外界聯絡的暗號。
    "他喉嚨被割開後又補了三刀。"拉雅掀起死者衣角，露出腹部焦黑的掌印，"這是赤陽掌的灼傷，殺手想逼問出什麽。"金寶蹲下身，用劍刃撬開死者手指，半塊碳化的木牌掉在積灰裏，"螢石潭"三個字雖已焦糊，邊緣卻留著指甲摳出的痕跡，最後一筆拖出長長的血線，指向西北方。
    "少城主！"突然有細碎的腳步聲從窯頂傳來，金寶抬頭看見個小乞丐倒掛在破瓦間，懷裏抱著隻瑟瑟發抖的黑貓，"鐵臂張死前讓我等個帶狼頭哨的人，他說......"孩子摸出塊油紙包，裏麵是粒蠟丸和半片魚符，"說要去西街棺材鋪找劉三，暗號是"夜梟的箭在北鬥第七顆星"。"
    蠟丸裏的字條隻有七個字：藍焰草下埋骨處。魚符上刻著的"梟"字邊緣，有刀刻的小缺口——這是夜梟給心腹的特殊標記。金寶握緊魚符，指甲嵌入掌心："劉三是梟字營的暗樁，當年負責傳遞傷亡名單。"他忽然想起少年昏迷時的囈語，轉頭看向拉雅，"你說幽冥狼毒無解，可那孩子提到藍焰草......"
    拉雅的臉色瞬間煞白："藍焰草生長在螢石潭底的寒潭，傳說能解百毒，但采摘者必死——潭水溫度低於冰點，碰水即凍成冰雕。三年前有黑市商人懸賞千金求一株，最後隻找回七具冰屍。"她頓了頓，指尖撫過少年留下的金屬薄片，星圖上北鬥七星的位置被刻得格外深，"或許夜梟不是要采草，而是......"
    "而是用自己做藥引。"金寶接過話頭，聲音裏帶著刺骨的冷，"當年他為救我身中三箭，毒素早已侵入心脈。若藍焰草真能起死回生，他極有可能在螢石潭設局，用自己的命換梟字營的生機。"
    子時三刻，蒙石城最大的黑市當鋪"通寶齋"二樓，金寶隔著屏風聽見掌櫃的算盤聲。拉雅戴著麵紗坐在對麵，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狼頭銅哨："想換點關於夜梟的消息。"
    算盤聲戛然而止。掌櫃的咳嗽兩聲："夜梟啊，三年前就埋在漏鬥森林的亂葬崗了。不過最近有傳言......"他探身遞來張羊皮地圖，邊緣畫著正在融化的冰花，"城北三十裏的舊驛站，今晚有批"凍貨"要轉手，您要是想看看"老熟人"，不妨去瞧瞧。"
    驛站廢墟裏彌漫著濃重的冰片味。金寶伏在屋頂瓦片間，看見十幾個灰衣人正圍著中央的冰棺忙碌，棺中躺著的人穿著繡狼首的暗衛服，後頸月牙形疤痕清晰可見。拉雅攥緊袖中匕首，卻被金寶按住手腕——他看見冰棺下墊著的正是少年的箭囊，九道縫線中竟混著一根金色發絲，與今早告別時少年耳後的發色相同。
    "寒鴉大人，這批"貨"比上次的新鮮。"有灰衣人掀開冰棺一角，露出屍體腰間的狼頭玉佩，"聽說夜梟的心髒還在跳，是不是真能......"
    "閉嘴！"被稱作寒鴉的人轉身時，兜帽滑落露出半張臉——左眼角有道三寸長的刀疤，正是當年梟字營的副統領"毒蠍"。金寶渾身血液瞬間凝固，三年前他親眼看見毒蠍被亂刀砍死在護城河，如今這人卻活生生站在眼前，聲音裏帶著金屬般的冰冷："少城主既然來了，何不下來敘舊？"
    箭雨突然從四麵八方襲來。金寶抱著拉雅躍下屋頂，劍鋒劈開三支淬毒的弩箭，卻見冰棺旁的灰衣人突然集體倒地，喉間湧出藍血——正是少年身上的幽冥狼毒。毒蠍冷笑一聲，拋出枚煙霧彈，煙霧裏傳來他刻意壓低的聲音："轉告少城主，螢石潭的月光，比三年前更冷了。"
    煙霧散盡時，驛站中央隻剩那具冰棺。金寶掀開棺蓋，觸到屍體皮膚的瞬間如遭雷擊——這具"夜梟"的屍體，竟隻是用寒玉雕刻的傀儡，心髒位置嵌著枚跳動的幽藍晶體，正是少年血中凝成的冰晶。
    "這是......"拉雅捂住嘴，傀儡後頸的疤痕下，露出半枚與少年相同的狼頭刺青，隻是狼眼處的碎銀換成了紅寶石。金寶突然想起少年遞銅哨時的觸感，那重量分明比普通銅器沉三分——裏麵藏著的，恐怕不止是密信。
    他掏出銅哨用力掰開，狼頭眼睛的藍寶石滾落在地，露出中空的內腔裏卷著的紙條。展開的瞬間，拉雅猛地吸氣——那是夜梟的筆跡，力透紙背的八個字：灰衣雙麵，勿信勿殺。
    五更梆子聲裏，金寶回到府中書房，將所有線索攤在檀木桌上：狼頭刺青、帶藍血的灰衣人、會用梟字營暗號的少年、能造假死的毒蠍。燭火突然劇烈搖晃，他看見窗紙上投來個瘦長影子，正是今日救起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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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緊張。"少年推門而入，左小腿纏著滲血的繃帶，狼頭刺青在燭火下忽明忽暗，"我叫青崖，梟字營最後一撥斥候。"他從懷裏掏出本染血的手劄，封麵印著蒙石城舊主的獅紋徽章，"三年前夜梟大人讓我們假死混入黑市，目的是查清當年伏擊戰的內鬼......"
    手劄內頁夾著片枯黃的藍焰草，紙上用密語寫著：內鬼戴金縷鞋，寒鴉巢在螢石潭。金寶的目光落在青崖腳踝的舊箭傷上，那形狀與夜梟的箭傷完全吻合——那是當年他親自為夜梟包紮的傷口。
    "大人中了赤陽掌和幽冥狼毒，雙重毒素攻心無藥可解。"青崖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與金寶相同的暗衛誓約紋身，"他用三年時間在螢石潭養出能中和毒素的藍焰草，代價是每月用自己的心頭血澆灌......"
    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西城方向騰起衝天火光。拉雅衝進書房，手中攥著半塊從火場搶出的腰牌："城西當鋪走水，救火時發現這東西——"
    腰牌上的金縷鞋紋在火光中猙獰可怖，正是蒙石城新主的親信標記。金寶握緊青崖遞來的銅哨，狼頭眼睛的藍寶石突然發出幽光，照出內膛深處刻著的小字：五月初七，子時，螢石潭北角。
    "他們要在藍焰草開花時動手。"青崖咳出血沫，藍斑已蔓延至脖頸，"夜梟大人算準了一切，包括自己的死期。他讓我告訴您......"少年突然劇烈顫抖，從懷裏掏出個錦盒，裏麵是枚跳動著藍光的心髒，"這是用藍焰草培育的"寒晶心"，能暫時壓製毒素，但需要您親自送去......"
    錦盒落地的瞬間，青崖瞳孔裏的狼形陰影突然消散。金寶抱住他逐漸冰冷的身體，摸到他後背藏著的金屬薄片——這次展開的星圖上，北鬥七星的位置多了隻振翅的寒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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