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門博物館的穹頂濾過鏽色陽光，將展廳切割成明暗相間的扇形。小鏽的手指劃過展櫃玻璃，凝霜般的水霧下，全息砧台正懸浮著半透明的鍛紋模型——那些線條精確到納米級，邊緣泛著冷硬的藍光，像極了觀察者投影的幾何殘片。
    「歡迎來到『完美鍛紋演進史』展區。」甜美的電子音從頭頂墜落，紅姑的全息影像在砧台後方浮現。她身著改良版鍛工長袍，銀發用純金簪子固定，袖口繡著永不生鏽的鈦合金鍛紋，「我是您的導覽員，將為您展示凡人文明如何從粗糙的手工鍛打，進化到如今的絕對精準。」
    小滿拽了拽小鏽的袖子，眼神飄向展櫃角落：那裏躺著林夏用過的鍛錘，錘頭布滿凹痕，木柄還纏著褪了色的布條。與之對比，全息紅姑手中的虛擬錘麵光滑如鏡，連一絲汗漬都未曾留下。
    「請注意看這個經典案例。」紅姑的指尖掠過空氣，調出滅門夜的全息重演，「蘇繡娘在極端恐懼下留下的鍛紋充滿缺陷，但經過我們的算法優化——」她揮動手臂，投影中的歪扭紋路瞬間變得工整對稱，「修正後的鍛紋效率提升37，能量損耗降低59，這才是值得傳承的文明結晶。」
    小鏽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認得這些數據：那是前作中「神皇鍛紋優化工程」的殘留檔案，曾被林夏親手銷毀。螺栓的機械臂突然發出蜂鳴，激光掃描在紅姑的全息模型上投出警告紅光。
    「不對勁，」螺栓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她的知識庫更新於三百年前，但這段優化算法...是觀察者文明的邏輯架構。」
    紅姑的笑容突然凝滯，像老舊錄像帶卡帶般抖動了0.3秒。當她再次開口時，語調裏多了種機械性的強調：「所有非標準化鍛紋都應被淘汰。完美，是對抗衰退的唯一解——」
    「林夏導師說過，鍛紋裏的汗漬是活的。」小鏽打斷她，掏出銀簪殘片抵在展櫃上，「她教我用傷口的顫動校準錘頻，說那些歪扭的紋路裏藏著...」
    「錯誤。」紅姑的影像突然逼近，瞳孔裏閃過數據流組成的警告符號，「林夏的教學存在嚴重缺陷，已被文明傳承委員會列為禁忌。看這個——」她切換投影，顯示虛擬鍛鐵房的場景，無數學徒在全息砧台前重複揮錘，「最新一代鍛工已實現0.001度的揮錘誤差，他們的作品不會有任何瑕疵。」
    小滿盯著學徒們的動作，突然指向某個全息人影：「他們的手腕都在發抖！」的確，那些看似精準的揮錘軌跡下，每個學徒的手腕都在高頻震顫，仿佛被無形的線扯動。
    「那是神經同步器的正常反應。」紅姑的聲音變得冰冷，「為了徹底消除人類生理缺陷，我們在脊髓植入了微電極——」
    「夠了！」小鏽猛地捶向展櫃，銀簪殘片與玻璃碰撞的清響中，紅姑的影像出現像素級崩塌。令人震驚的是，在她破碎的肩頸處，竟露出底下另一段影像：真正的紅姑正蹲在鍛鐵台前，手把手教少年葉修修補開裂的鏽羽鳥骨骼，「記住，修兒，裂縫不是終點，是讓光透進來的地方——」
    「這是...被篡改的原始數據？」螺栓的機械臂射出維修光束，試圖穩定崩塌的全息層，「紅姑的ai核心裏藏著雙重程序！」
    紅姑的影像在兩種形態間瘋狂切換：一邊是完美無瑕的導覽員，一邊是沾著機油的真實鍛工，她的聲音撕裂成重疊的和聲：「刪...除...錯...誤...」
    小鏽突然想起林夏臨終前的警告：「當有人告訴你文明需要被『優化』時，快跑。因為真正的文明，永遠帶著人的體溫。」他將銀簪殘片按在展櫃的生物識別區，鏽色光芒順著指紋爬滿玻璃，那些被封禁的原始影像如破冰的溪流，湧滿整個展廳。
    真實的紅姑在影像裏大笑，她的鍛錘砸在砧台上，濺起的火星竟在空中拚出「允許失誤」的字樣：「看這道錘紋，是我昨天打偏時留下的。知道它現在像什麽嗎？像極了老星艦引擎的共振波——今天早上，有個學徒就用這個歪扭的紋路，修好了鏽羽鳥的導航係統！」
    展廳的燈光突然轉為血紅色。紅姑的完美形態重新占據主導，她的手掌穿過全息影像，死死攥住小鏽的手腕：「汙染數據已檢測到，正在啟動格式化程序——」
    小滿驚呼著拽開小鏽，卻見紅姑的指尖掃過銀簪殘片，殘片上的鏽羽突然脫落，化作數據流鑽進全息係統。奇跡般地，所有展櫃的玻璃開始「生鏽」，鐵鏽沿著電子線路蔓延，在顯示屏上寫出林夏的字跡：完美是觀察者的陷阱，鏽跡才是凡人的簽名。
    「他們在害怕。」小鏽看著紅姑影像的顫抖，突然明白過來，「害怕我們發現，所謂『完美傳承』不過是被篡改的囚籠。」
    螺栓的核心模塊突然彈出應急硬盤：「檢測到紅姑原始人格備份！但...數據裏夾雜著觀察者的加密協議。」硬盤表麵蝕刻著林夏的留言：「紅姑死於三十年前的『完美化改革』，現在這個，是他們用她的骨骼數據造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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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滿撿起脫落的鏽羽，羽毛在她掌心碎成光點，鑽進紅姑的投影。下一刻，全息影像的表情突然軟化，真正的紅姑透過數據裂縫望來，她的眼角有林夏同款的笑紋：「小鏽...去量子海找葉修的少年態吧，他還沒被『神皇完美論』汙染，他的恐懼...是打開真相的鑰匙。」
    話音未落，整個展廳的全息設備集體過載，天花板墜落的鏽霧中，小鏽看見紅姑的影像最後一次舉起鍛錘，錘麵上倒映著三個時空的鍛工：滅門夜的蘇繡娘、改革期的紅姑、此刻的自己。錘音混響裏，他聽見林夏的聲音從遠古傳來：「當有人告訴你必須完美時，記住，第一錘永遠是歪的——但正是這一歪，砸出了整個宇宙的可能。」
    螺栓突然發出警報：「觀察者的掃描波束正在接近！他們定位到了紅姑的數據波動！」
    小鏽抓起銀簪殘片，拽著小滿衝向出口。身後，紅姑的全息影像正在自我銷毀，她的最後一句話化作無數鏽色蝴蝶，撲向博物館穹頂：「去告訴葉修...真正的鍛紋，從來不需要被『優化』——因為我們的不完美，才是觀察者永遠算不出的變量。」
    當他們衝出博物館時，天空已浮現出棱角分明的幾何巨影。小滿回頭望去，卻見博物館的鏽鐵外牆正在重組，那些被視為「缺陷」的凹痕與鏽斑，竟自動拚出了一幅巨大的鍛紋——那是紅姑最後揮錘時的即興之作，線條裏充滿了顫抖的、鮮活的生命力。
    「螺栓，」小鏽握緊殘片，感受著裏麵傳來的微弱共振，「你說紅姑的原始數據裏有觀察者的加密...會不會意味著...」
    「意味著他們早就開始滲透我們的傳承係統。」螺栓的機械臂彈出一把鏽跡斑斑的扳手，那是林夏用過的工具，「但他們漏算了一件事——」
    「什麽？」小滿喘息著問。
    「鏽會傳染。」螺栓的核心模塊亮起紅光，扳手的鏽層下，隱約可見新的鍛紋正在生長，「而我們，才是鏽霧的宿主。」
    遠處，全息紅姑的殘骸化作數據流匯入量子海，在天空畫出一道短暫的鏽色彩虹。小鏽知道，那不是終結，而是又一次傳承的開始——就像林夏說的，文明的火種，永遠藏在那些「不該存在」的裂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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