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刹那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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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月前,刹那做了一個夢。如同以前無數個夜晚,他抱著對夢中與夏溯的未來的期待,蜷在了床上。
    困意包裹,噩夢襲來。
    刹那夢到了夏溯要離開自己,不管他如何阻攔,哀求,她都無動於衷。
    夏溯隻是蹲在抱住自己小腿的刹那旁邊,跟他說:“我必須去找傑克,安咎,宿羅。我必須救他們。”
    決然的語氣刻在刹那腦子裏。
    刹那仰起臉,對上夏溯的目光,堅定的令他顫栗。
    挽留的話還沒說出口,夏溯已然離去。也許是看刹那的眼神太過絕望,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斑駁的亮光漸起,一條裂縫劈砍開周圍純淨的黑暗。
    夏溯不顧刹那拚命抱住她的腿,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力量般,輕易掙脫了。
    隨著夏溯一步步走近那個裂縫,刹那也一寸寸被碾碎。
    無助環住了他,他還想說點什麽留住夏溯,哽咽的聲音卻卡在胸膛。
    無論刹那怎樣嘶吼,乞求,肉體的他隻是靜靜目送夏溯離開。
    夏溯的身影被許許多多顏色淹沒。她像是把這些顏色帶走了一樣,隻留下混沌的灰。
    灰暗的光從天而下,潦草地在窗台上留下月亮的身影。
    刹那的心髒一震,整個人蹭的坐起,冷汗浸濕了整片發頂,神魂不安。
    他沉浸在夏溯拋棄自己的景象中,身體伴隨著不勻的呼吸顫抖,手指狠狠勾進床單。
    刹那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瘋了般衝出房間,直奔夏溯的屋子。
    鬼魅般的黑影熟練地摸進夏溯的房間,無聲無息地站在床邊。
    一雙熒黃色的瞳仁懸於夏溯臉前。
    刹那伸出由枝叉擰成手掌形狀的雙臂,圈在夏溯的脖頸旁。他好想掐住她,質問她為何要離開自己。
    突然,刹那的心髒不安地抽跳了一下。他的眼神從陰冷變得驚慌,狼狽地撤出房間,飛速跑回自己的屋子。
    刹那爬到床上,後背貼著牆壁,雙臂緊緊環在膝蓋上。
    枝叉鋒利的尖頭刺進膝蓋和手臂。他毫無感覺,失魂落魄地盯著窗外的夜空。
    刹那的眸色毫無光澤,低垂著。心中混雜著許多不同的情緒。
    害怕,憤怒,悲痛。最後幻化為絕望,點綴在從此以後的每天每日。
    夏溯望進刹那受傷的眼睛,她能感覺到他的悲傷。
    夏溯不禁想起傑克,安咎,和宿羅死去時自己的痛苦。她理解刹那。
    夏溯趁刹那呆滯時,用手扒開纏在嘴巴上的神經束。
    她的聲音軟了不少:“刹那,我不會離開你。”
    刹那的瞳仁猛地一顫,他有了一瞬間的動搖,或許夏溯真的不會離開自己。
    夏溯感到身上纏著的神經束鬆了幾分。分泌的腐蝕性液體灼燒皮膚,她卻安撫般望著刹那。
    目光像是她的手,一次次撫過刹那細軟的長發。
    夏溯忽然倒吸一口氣,忍著身體下意識的反應硬是沒動。刹那神經束逐漸勒緊,竟長出尖刺緩慢刺進夏溯的身體。
    濃烈的紅從縫隙中扒出,在刹那螺旋狀的神經束上紮根
    刹那勒令自己不能冒險,他的夢境全都成為了現實,這次也不會是例外。
    眼睜睜看著夏溯離開的場景撞擊大腦,刹那的眼睛無處安放,直到目光落在夏溯臉上。
    現在這副溫和的麵孔,和夢中俯視著他,那副駭人決然的麵孔重合。
    “我會摧毀地球,把你帶回我的星球,再殺掉蟲洞。我們還會像從前那樣,一起生活,好不好?”
    刹那的氣息在顫抖,他的語氣軟得不像話。黃綠色的眼睛晦暗。
    刹那明顯感覺到被神經束裹住的夏溯扭動了幾下。她絕不會允許刹那把蟲洞毀掉,夏溯是說過嚐試放下,她也做到了。
    可是蟲洞是她唯一的希冀,隻要這個世界讓夏溯感到不可忍受的悲痛。
    她立刻就能離開,回到傑克,安咎,和宿羅身邊。
    “我可以和你走,但你不能摧毀蟲洞。”
    夏溯堅決的目光如同一根冰錐紮進刹那的胸膛,悲憤凝成的血漿汩汩流出。
    黃綠色的瞳仁隨著雪片飄過,閃了又閃。
    夏溯看著抑製不住憤怒的刹那。
    刹那不能接受現實,眼眶裏泣出陰鷙,怨恨地瞪著夏溯。她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刹那胸口的裂縫緩緩合上,隻留下幾根神經束纏住夏溯。
    他胸前凸起的血管忽然炸裂,皮膚被頂起,往外扯出。灰白的皮膚被抻的透明,底下兩隻手在蠕動。
    無實長有透明黏膜的身體化作斧峰,割開了刹那的胸膛。
    刃麵反射出飄舞的雪花,不斷震顫。無實伸出一半身體勾住刹那的脖子,沒有五官的腦袋在他肩頭晃動。
    “我為了你特意去尋的共生體,你喜歡嗎?”
    斧峰憐惜地劃過夏溯的臉頰。
    “我保證很快就會結束。”
    刹那綁著夏溯準備離開森林。他也舍不得看著夏溯痛苦太久,一會會就夠了。
    “別擔心。”
    刹那學著夏溯的語氣說出這句話。這三個熟悉的字刺痛了夏溯,這是她經常和別人說的,和刹那說的,現在對她來說卻是絕望。
    經過這麽多年的相處,夏溯當然知道刹那要幹什麽,他要當她的麵毀掉蟲洞,毀掉地球。夏溯本想說服他,嘴卻被封住。
    “好好看著。別擔心。”
    刹那用輕巧的聲音又重複了一遍。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安慰夏溯還是安慰自己。他在撫慰,隻要他將蟲洞摧毀,夏溯就永遠不會離開了。
    夏溯的心髒灼地急切,她絕對不能讓刹那把蟲洞毀滅。
    夏溯現在不願意再去理解刹那,即使她明白刹那是為了挽留自己,但這觸及到了傑克,安咎,和宿羅。
    夏溯的底線。
    痛覺貫穿了夏溯的胸腔。物理意義上的。無實幻化成的斧峰割開一層層肌肉直達她的心髒。她要死了,這是夏溯唯一的念頭。
    刹那的麵龐變得模糊。不知何時,他的眼睛被恨和愛糾纏上了。
    夏溯閉上眼,她接受死亡。
    一條猩紅裂口豎穿脊背。一線銀光衝破神經束,向刹那襲去。
    淺白的天橫七豎八地倒下,一顆溫熱的頭顱在雪地上翻滾。
    林間隻剩一人的喘息。
    觸手斜過刹那的脖子。
    沒有什麽痛覺,刹那知道自己大抵是死了。他曾說過要是被夏溯親手殺死,也不錯。總好過看著她離開。
    隻是可惜,刹那沒來得及最後看她一眼。
    可惜,夏溯永遠也不會知道拯救朋友們的辦法。
    一切發生得太快。雪花還在飄舞,鬆樹還在搖曳,刹那的身體還直挺地站在雪地上。
    夏溯耳邊嗡鳴聲不斷。她呆愣一瞬,掙脫無力的神經束,跪坐在頭顱旁。
    夏溯的手指輕輕鏟入雪層,將頭捧起。
    一顆顆雪粒裹住她的指尖,和刹那婉折的長發。夏溯突然感覺到冷,麻從指尖爬到顱頂。
    她將頭枕在小臂上,就像刹那在家和她閑聊時一樣,送入自己懷中。
    夏溯抱著刹那,低頭望進他依舊睜著的雙眼。
    夏溯把刹那埋在了兩人經常訓練的鬆樹下。如果她不走,來年春天,就可以看見名為刹那的鬆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