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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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風的病房是單獨的套件,除了沒有廚房外,其餘的設施倒是一應俱全,乍看上去,有點像一間小小的單人公寓。

    季逸將她推進淋浴間,開了暖風和浴霸,炙熱的光線灑下來,小淋浴間裏一室溫暖。

    黃橙橙的光線裏,她原本慘淡雪白的臉頰也染上了暖色,像是一塊潔白晶瑩的玉石,浮映了晨曦了流光溢彩。

    季逸蹲下來,慢慢解開她病號服的扣子,然後長臂伸到背後,挑開內衣的暗扣。

    他的表情始終平和從容,不染一絲旖念。

    南風看著他的臉,忽然就笑了。

    他抬起眼睛,鎮定問:“你笑什麽?”

    南風意味深長道:“坐懷不亂真君子?”

    季逸將她抱起來,放在噴頭下的椅子上,一手扶著她的肩膀,一手去摘噴頭,他試了下水溫,才將花灑移到她這邊,溫熱的水流細密的灑在她身上,季逸淡聲道:“是一枝梨花壓海棠。”

    南風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她緩緩閉上眼睛,任他把控著噴頭,祥和而專注的給她洗澡。

    兩個人都不說話,房間裏隻有潺潺的流水聲。

    最後季逸拽下浴巾,將她身上的水珠擦拭幹淨,又找來了新的內衣和病號服,細致的替她穿好。

    他將她抱回病床上,自己身上也濕了一大片。

    南風說:“你不換衣服?”

    季逸隨手用浴巾擦了擦,說:“我沒帶過來。”

    “哦。”

    季逸停下手上的動作,將浴巾放回淋浴間,又回來坐到床邊,打開徐軒留下的保溫桶,說:“吃點東西。”

    南風搖搖頭:“吃不下。”

    他將勺子遞到她嘴邊:“多少也要吃一點。”

    南風別過頭,深吸一口氣,然後看著他平靜的說:“季逸,你回去吧。”

    他來過,她見過,這就夠了。

    她將心底的話已經全部說給他聽,麵對他,她再無保留,已經透明,而他願意忽略那些暗藏的過往與原本不可原諒的孽障,至於她而言,已是意外的饋贈。

    對於今後,對於她自己,她卻毫無把握,與其他留下來,最後親眼目睹她燃燒過後的枯萎,倒不如就停在這裏。

    夏天就要來了,他不應該看到花萎。

    季逸沉默了許久,最後將保溫桶放在她的手上,說:“好,你吃東西,我就走。”

    南風緊緊咬著下唇內裏,點了下頭。

    她不再看他,自己握著勺子,低頭吃了一口白粥。

    季逸起身,走出了病房。

    南風也沒扭頭。

    她又吃了兩口白粥,然後將保溫桶放回櫃子上,按了床頭的呼叫鈴。

    季逸走出醫院,開車回到了家裏。

    他簡單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身幹淨的衣服,然後從衣櫥裏翻出幾件衣物,又去洗手間收拾了洗漱用品,一起裝進了手提包裏。

    從頭到尾,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

    折返在醫院的路上,他想,南風這個人,什麽都好,就一樣,他深感無奈,她太愛逞強。

    她讓他走,可他怎麽可能走得開?

    季逸回到醫院,剛走到病房門口,驟然停住了步子。

    徐軒和幾個醫生圍在病床前,透析機擺在一邊,徐軒正低著頭,輕聲和南風說著話,南風安靜的躺在那裏,聽他說完後,隻是點了下頭。

    季逸走進去,將手提袋放在牆邊,聽到腳步聲,南風偏頭,隨即皺眉,冷聲問:“怎麽又回來了?”

    季逸神色自然的回答:“回去拿幾件衣服而已,還能用多久。”

    他又轉向徐軒,淡聲問:“開始上透析了?”

    徐軒點點頭,看了一眼南風,又看向季逸,說:“體內循環已經開始衰竭,不能做痿,隻能做股靜脈穿刺。”

    南風沒什麽反應,但季逸的身子卻不經意的晃了一下。

    股靜脈穿刺,需要醫生將針頭和導管直接插入患者腿側的靜脈血管之中,從而作為導引開始透析,全程沒有麻藥,也沒有任何可以減少痛苦和疼痛的方法。

    季逸明白,那該有多疼。

    他看向她的目光變得隱忍和艱難,南風歎口氣,說:“走了還偏要回來,現在好了,正巧趕上欣賞白衣天使淩.虐無辜少女。”

    徐軒:“......”

    一眾白衣天使:“......”

    季逸走過來,緊緊拉住她的手,說:“會有些疼,忍不住就喊出來。”

    南風皺了下眉,說:“別逗,我忍不住的時候多了,你哪次聽我喊過?”

    季逸:“......”

    徐軒雙手消毒完畢,親自給她做穿刺。

    南風平躺在床上,粗冷的針頭和導管刺進身體裏的那一個瞬間,她將下唇咬出了血。

    一秒、兩秒、五秒......

    徐軒手法極穩,一路摩挲著她靜脈血管的線條,一邊將導管緩緩推進。

    南風疼的滿頭大汗,臉色慘白,卻死死咬著嘴唇強忍著,沒有哼出一聲。

    季逸盯著她微顫的眼睫,眼底倏然就紅了。

    最後,透析機運轉起來,紅色的鮮血從她身體裏緩緩流出,經過淨化,除去廢棄的物質,又從另一側注入到她體內。

    醫生離開了,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南風平躺在那裏,毫無聲息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光彩。

    季逸拉著她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吻了吻,眼淚就直接滴到了她的手背上。

    從那天起,每隔一天,南風都要進行一次穿刺透析,每一次,她疼的汗如雨下,卻依舊固執的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就連周圍的醫生都不免動容,有一次,一個小護士看她做穿刺的時候,忍不住偷偷背過身,抹了抹眼睛。

    季逸問過她,那麽疼,為什麽不肯出聲。

    那時候,她剛剛如獲珍寶的喝了一小口水,放下水杯,嫣然笑道:“不是不肯,是怕嚇著徐軒,萬一他手一抖,刺的穿了或是偏了,還得再重來一次,媽的,到時候受罪的還是老子。”

    他知道,她隻是不想讓來自病痛的聲音再徒增他心裏一絲一毫的沉重與負累。

    可她說出的話,永遠都是另一個樣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南風越來越虛弱,心髒的擴張程度已經壓迫到了神經,心衰引起了體內循環衰竭,肝功能嚴重受損,轉氨酶已經是普通人的數十倍。

    很多時候,她又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

    而誰都清楚,這樣睡著等下去,隻有一個結果。

    終於,在一個最為平常的周三早晨,徐軒風一般衝進病房,恰好南風也醒著,徐軒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幾乎雀躍的要跳起來。

    “有合適的供體了!”

    接下來就是配型,做最後的樣本比照,兩天後,結果出來了,配型成功,可以進行手術!

    醫辦室裏,徐軒麵色凝重的對季逸說:“雖然配型成功了,但是,她現在的身體太虛弱,說實話,如果要手術,我不僅不敢保證她是不是能下手術台,我連她能不能挨過麻醉那一關都沒把握。”

    季逸說:“可她想要試一試。”

    “那萬一......”

    季逸說:“她從來不怕什麽萬一,她隻怕遺憾,我也一樣。”

    就算最後天不遂人願,但起碼所有人都拚盡了全力,起碼她也用盡了所有的努力,頑強的抗爭過,麵對命運,從沒有過弱懦,麵對死神,從沒有過膽怯。

    哪怕還是留不住,起碼可以沒有遺憾的離開。

    她是這樣,他亦如此。

    手術定在了這周末。

    離開醫辦室時,徐軒說:“這種手術,沒有家屬的簽字,醫院......”

    季逸思忖了兩秒,於是說:“我明白,我來跟她說。”

    回到病房,南風正靠著床頭看電視,不過是最尋常的一檔綜藝節目,她卻看的津津有味,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揚著。

    季逸陪她看了一會電視,自然而然的便說了:“手術定在了這個周末,徐軒主刀。”

    她仿佛隻被電視機裏的內容吸引,同樣漫不經心的回答著:“嗯,那挺好。”

    季逸說:“手術需要家屬簽字。”

    “哦。”

    “哦?”

    南風這才將視線從電視屏幕上移開,轉到他臉上,停兩秒,說:“手機給我吧,如果以後沒機會了,最後一麵,總是要見一見的。”

    她直接將電話打給景曉嫻,電話裏,三言兩語便說完了前因後果,隔著一小段距離,季逸忽然聽見電話那端的人爆發出了一陣愴然的痛哭聲。

    南風皺眉,依舊雲淡風輕的安慰電話那邊的人:“我還活著呢,您這哭的是不是早了點嘿,再說了,家族常發史,又不是遺傳,您內疚個什麽勁啊。”

    景曉嫻在電話裏放聲哀嚎,南風頓了頓,歎息,然後喊了一聲:“媽媽。”

    景曉嫻的哭聲戛然而止,隻有難以置信的語氣帶著細微的抽泣聲傳來:“小風,你、你喊我什麽......”

    南風喘了口氣,平靜的又喊了一遍:“媽媽,您別哭,我周末手術,需要您來簽字,畢竟除了曉曉,在這世上,您是我唯一的親人。”

    更是她唯一的母親。

    放下電話,過了很久,季逸才捏了捏她的臉,輕聲說:“南風,你很勇敢,是我見過的人裏,最堅強的那一個。”

    南風打開他的手,看他兩秒,然後就笑了:“嗯,就喜歡你這個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季逸也笑了起來。

    南風說:“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季逸說:“我答應。”

    南風挑眉:“你知道我說什麽?”

    季逸點點頭,隻說了五個字:“捐獻登記表。”

    這樣的心有靈犀,就連南風都暗自詫異,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想法,她的意願,她的一舉一動,他都能全部窺探熟悉的?

    這樣的福至心靈,心念電轉,也不知道是不是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