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京海風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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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義珍抬頭,看見棒梗正把紫砂壺輕輕擱在茶盤上,壺底磕出一聲悶響,像誰在遠處敲了下門。
    他沒動,腳邊海棠樹影子已經縮到牆根,夜風涼得剛好,不冷不熱,卻讓他後脖頸微微發緊。
    鍾小艾起身去拿外套,說要去姥爺家看老人,明天一早還要回漢東。
    丁秋楠拉著她說了兩句,無非是“別熬太晚”“記得吃飯”。棒梗沒攔,隻說了句:“小艾啊,京海那邊最近不太平,你少往那邊跑。”
    鍾小艾腳步一頓:“京海?我跑那兒幹啥。”
    “不是你。”棒梗看了丁義珍一眼,“是他爺爺那幫老部下,有些人手腳開始不幹淨了。”
    丁義珍沒接話,低頭把那本磨得起毛的筆記塞回包裏。他知道,老爺子口中的“不幹淨”,從來不是指貪了兩頓飯、收了幾條煙。
    第二天下午,他剛回到青山鎮,王大陸就找了過來,手裏捏著份打印紙,臉色有點發青。
    “哥,你聽說沒?趙立冬調京海了。”
    丁義珍腳步沒停:“哪個趙立冬?”
    “還能哪個?趙立春他弟!”王大陸壓低聲音,“上個月剛下的任命,京海市常務副市長,分管城建、交通、招商——三塊最肥的肉,全摟他懷裏了。”
    丁義珍這才停下,轉過身:“誰推的?”
    “上麵沒明說,但聽說是趙立春在省裏打了招呼。他哥現在是省委常委,一句話,有些人就得跑斷腿。”
    王大陸把紙遞過來,“你看這個,京海城投最近換了三撥人,全是趙家那邊的熟麵孔。還有,京海港務集團的副總,前天半夜被帶走,說是‘配合調查’,結果到現在連個正式通知都沒發。”
    丁義珍接過紙掃了一眼,是份內部通訊簡報,標題寫著《京海市近期幹部調整動態》。名單密密麻麻,但有幾個人的名字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標注著“趙係”“舊部”“香江關聯”。
    他忽然笑了:“這陣仗,比當年我甫光叔運貨還講究排場。”
    “你還笑?”王大陸急了,“你知道京海現在啥情況嗎?前兩天青山冷鏈在那邊的配送中心,被人莫名其妙查了三次,消防、環保、市監全來一遍,連廁所下水道都測了。他們說我們‘疑似違規排汙’,罰了八萬。”
    丁義珍眉毛一挑:“八萬?他們真敢開這個口。”
    “不止。”王大陸聲音更低,“我托人打聽,說趙立冬上任第一周,就召集了京海十幾家本地建築商開會,會上直接說——‘以後市裏大項目,優先考慮本地企業’。可這些企業,八成跟趙家有往來款。”
    丁義珍沉默了幾秒,忽然問:“京海港那邊,最近有沒有異常調度?”
    “有。”王大陸點頭,“上周三晚上,一艘來自東南亞的貨輪臨時改道,本該停靠深水港,結果進了老港區。那地方早就停用了,連吊機都鏽了。
    更怪的是,船沒卸貨,停了六小時就走了。我問了甫光叔的人,說船上裝的是‘電子廢料’,可報關單是昨天才補的。”
    丁義珍眯起眼:“老港區……那片地皮不是早劃給新區規劃了嗎?”
    “劃是劃了,可一直沒動。”王大陸苦笑,“聽說原定要建冷鏈倉儲中心,結果規劃批了三年,愣是沒開工。現在倒好,半夜來艘破船,停六小時,走人。”
    丁義珍沒再說話,把那張紙折好塞進西裝內袋,抬頭看了看公司大樓玻璃幕牆上的反光。陽光刺眼,照得人睜不開眼。
    他忽然想起昨晚棒梗說的話——“有些人,手腳開始不幹淨了。”
    幹淨?他心裏冷笑。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幹淨。
    中午,他撥通了周長利的電話。
    “周叔,京海那邊,最近有沒有什麽動靜?”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才傳來周長利低沉的聲音:“你都知道了?”
    “知道一點。”丁義珍靠在辦公室窗邊,“趙立冬上位,動作挺快。”
    “快?”周長利哼了一聲,“他是坐火箭上來的。趙立春在省裏可能會往上走一走,他弟弟想當副市長,誰敢說個不字?可問題是,他不滿足於副市長。”
    “他想當市長?”
    “不。”周長利聲音壓得更低,“他想當京海的‘土皇帝’。他已經開始拉人頭,建班子,公安係統的幾個實權科長,都被他私下約談過。同偉也被他拉去談了幾個小時,不過看在你梁伯伯的份上沒敢怎麽逼同偉表態。
    還有,京海開發區那塊地,本來是留給新能源項目的,現在突然改成了‘綜合商貿物流園’,招商方案還沒出,就有三家建築公司提前簽了意向書——全是趙家親戚開的。”
    丁義珍手指在窗框上輕輕敲了兩下:“那鍾叔那邊……”
    “鍾正國?”周長利語氣一沉,“他現在也是在關鍵時刻。這次可能扶正,所以現在省裏什麽事都得開會討論。趙立春嘴上說‘民主決策’,實際上,會前就把結果定了。鍾省長提過兩次京海的問題,都被以‘地方自主權’為由擋了回去。”
    丁義珍閉了閉眼。
    他知道,鍾正國是他未來嶽父,也是棒梗的發小,更是漢東省省長。可在這盤棋上,省長也不過是顆棋子,除非有足夠大的勢能撬動局麵。
    他掛了電話,轉頭對王大陸說:“你安排個人,去京海走一圈。別露麵,隻看不問。重點查三件事:老港區那艘船的背景,三家建築公司的資金流水,還有——趙立冬最近見了哪些人。”
    王大陸點頭要走,又被他叫住。
    “等等。再查一件事。”
    “什麽?”
    “京海市財政局,最近有沒有大額資金劃轉?尤其是‘應急項目’‘臨時撥款’這類名目。”
    王大陸一愣:“你要查賬?”
    “不查賬。”丁義珍笑了笑,“我隻想知道,錢是從哪兒來的,又去了哪兒。錢流到哪兒,勢力就長到哪兒。”
    下午四點,他正翻著一份澳洲市場的冷鏈需求報告,手機震了一下。
    是鍾小艾發來的微信:“聽我爸回來說京海那邊有人舉報趙立冬違規幹預項目招標,紀委已經介入初步了解。”
    丁義珍回:“了解?不是調查?”
    “目前隻是‘了解情況’。”鍾小艾回,“材料是匿名寄到省紀委的,沒蓋章,沒實名,連筆跡都像是打印後手描的。”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兩秒,忽然笑了。
    這種舉報,就像往河裏扔了塊石頭,聽個響,然後就沒了。
    可他知道,有人已經開始動手了——不是為了正義,而是為了攪局。
    他忽然想起棒梗泡的那壺老六堡,茶湯紅得像陳年血。
    現在,那血,似乎要滴到京海了。
    他坐回桌前,打開電腦,調出一份《漢東省重點項目分布圖》,在京海的位置畫了個圈。
    又翻開筆記本,寫下幾行字:
    “趙立冬——城建、交通、招商
    老港區異常靠泊——誰批準?
    三家建築公司——資金來源?
    財政臨時撥款——名目?用途?
    公安係統接觸——目的?”
    寫完,他合上本子,從抽屜裏拿出一支黑色簽字筆,擰開筆帽,筆尖在桌麵上輕輕點了兩下。
    這支筆是他上次去北極圈時用的,防凍,耐壓,寫出來的字在零下四十度都不會斷墨。
    他低頭看了看,筆尖在桌麵上留下兩個極小的墨點,像兩顆釘子,釘進了木頭。
    半小時後,手機又震了一下。
    王大陸發來一條語音:“書記,查到了。那三家建築公司,上個月有筆共五千八百萬的貸款,擔保方是京海市財政局下屬的‘城市發展基金’。基金賬戶……是趙立冬分管的。”
    丁義珍沒回,隻把那支筆輕輕擱在筆記本上,筆尖朝前,像一把出鞘的刀。
    他忽然想起棒梗昨晚說的話——“你得讓人知道,你不隻是為了賺錢。”
    可現在,有些人,連賺都懶得掩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