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高育良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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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群峰把茶杯往桌上一擱,蓋子磕在瓷沿上,發出清脆一響。他盯著牆上那幅全省政法係統架構圖,手指在呂州的位置點了三下,像是在敲門。
    他昨晚上沒睡好,半夜醒來,腦子裏不是文件也不是會議,倒是翻出些老黃曆——六十年代抓特務,七十年代回漢東工作,結婚生子,八十年代主抓漢東的公安係統,刀口上走過來的,啥風浪沒見過?可現在不一樣了,不是他怕事,是得為後頭人留條路。
    祁同偉是他女婿,本事有,底子也硬,還是棒梗的幹兒子,上層關係不缺,可眼下才剛上京海市局副局長。梁群峰要的不是個聽話的,是個能頂上去、又能連上下的。
    京海那邊趙立冬越爬越高,趙立春成了省長,趙立冬在城建口摟錢摟得手軟,再沒人壓住,遲早出大事。
    他得找個人,既懂規矩,又有分量,還得——不能是新人。
    第二天一早,他讓秘書把漢東政法學院近五年幹部履曆調了出來。翻到中間,手指停在一個人名上:高育良。
    “這人,還在講課?”他問秘書。
    “講呢,上個月還帶學生搞了個‘基層執法規範化’調研,省司法廳轉發了報告。”
    梁群峰哼了一聲:“講得好不如幹得好。可講了這麽多年,說明腦子沒鏽,心也沒冷。”
    他撥了個電話。
    “老高,中午有空沒?我請你吃頓便飯,就政法學院門口那家牛肉麵,你還記得不?”
    高育良接到電話時正批改論文。學生寫“法治建設應以人為本”,他批了句:“人是本,權是刃,刃不歸鞘,終傷其主。”寫完自己笑了笑,把紅筆擱下。
    他當然記得那家麵館。十年前,梁群峰來學院聽課,聽完沒走,拉他去吃麵。
    兩人蹲在門口小凳上,一邊吸溜一邊聊執法獨立性,說到激動處,梁群峰一拍桌子:“法院要是聽市長的,那叫衙門;要是聽法律的,才叫法庭!”
    那會兒他還覺得這話太衝。
    現在想想,衝的人還在位,不衝的反倒縮著。
    中午,兩人坐在老位置。梁群峰一碗麵,一碟鹹菜,吃得呼呼響。
    高育良慢條斯理,麵快見底了才開口:“您這頓飯,怕不隻是敘舊吧?”
    “當然不是。”梁群峰擦了擦嘴,“我問你,你在這學院待了二十年,帶出多少學生?”
    “算上進修的,沒有三千也有兩千多個。”
    “裏頭當公安局長的幾個?法院院長幾個?”
    “真沒注意算過。我一個教育工作者也沒指望什麽。”
    “祁同偉是你學生?”
    “不光他,丁義珍也是我教過的學生。”
    “那你知道他們現在管什麽事?”
    高育良好像回過味來了。一個是棒梗的親兒子,一個是幹兒子還是對麵這位的女婿,梁書記這飯有深意呀:“他們兩個是我教的學生中出息最大的。”
    “風來了。”梁群峰放下筷子,“呂州政法委書記空了,省委要人。我想你過去。不知道你的意思~~~”
    高育良沒動,手裏的筷子輕輕一顫,湯麵上漂的油花晃了晃。
    “我?講台坐久了,怕站不穩官場。”
    “站不穩?你當年在省黨校講課,趙立春還坐在底下記筆記呢。他現在是省長,你怕他?”
    “我不是怕他。”高育良低頭,“我是怕一動,就回不去了。”
    “回不來才好。”梁群峰聲音壓低,“講台清靜,可清靜救不了人。呂州什麽情況你不清楚?公安局長去年換了三任,法院副院長被紀委帶走時,兜裏還揣著開發商送的房本。你要是不去,那就是看著它爛。”
    高育良沉默了一會兒,問:“鍾書記知道這事嗎?”
    “他知道我會提人,沒說反對。”
    高育良的表情變了變,隨後就釋然了。鍾書記,說過來說過去都逃不過一個名字“賈梗”,這樣說來就正常了,丁義珍在基層也有幾年了,祁同偉兩年前就上副局長了。
    這次漢東大換血,作為他們的長輩是要避嫌,這個頭就該我這個當老師的出了。
    “梁書記,您是政法委書記,您點頭,這事就能成。可我去了,得有三件事——第一,人事任免我得參與;第二,重大案件我得知情;第三,不許下麵的人繞過我直接找您匯報。”
    梁群峰盯著他看了五秒,忽然笑了:“行啊,老高,你這哪是去當書記,是去當‘監軍’啊?”
    “我不監軍,我隻監法。”
    “好。”梁群峰伸手,“那就這麽定了。明天組織部來人,你配合談話。後天,省委常委會過程序。”
    高育良沒立刻答應,而是問了一句:“義珍最近在查什麽?”
    “京海那幾筆貸款,還有老港區貨輪的事。”
    “那船……”高育良眼神一閃,“我聽說,靠泊批文是秘書代簽的?”
    “補的,日期往前寫。”
    “這不叫違規,這叫犯罪。”高育良終於抬頭,“我要是去呂州,第一個事,就得把這規矩立起來——誰簽字,誰負責;誰代簽,誰坐牢。”
    梁群峰點點頭:“這話,你留著去呂州大會上講。”
    三天後,省委組織部正式發文:高育良同誌任呂州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免去其漢東政法學院黨委委員、教授職務。
    消息傳開,呂州市委大院炸了鍋。
    有人翻他履曆,說他是“書生從政,幹不了硬活”;有人打聽他背景,得知是梁群峰親自推的人,立馬閉了嘴;還有人悄悄給京海打電話,問“這人是不是衝著趙家來的”。
    高育良到任那天,天陰著。
    他沒帶家屬,沒搞歡迎儀式,一個人拎著個舊皮箱進了辦公樓。
    秘書陳清泉想幫他提,他擺擺手:“我自己來,以後也是。”
    辦公室還沒收拾利索,他就讓叫來了政法委三名副書記和公安、檢察、法院一把手。
    人到齊了,他沒寒暄,開門見山:“我來呂州,不為升官,也不為立功。就兩件事——第一,今年年底前,所有積壓的涉企經濟案件必須清查一遍,誰壓著不辦,我找誰談話;第二,從今天起,政法係統內部會議記錄必須存檔,會議紀要當天上傳內網,誰敢私下改內容,一律停職。”
    底下人麵麵相覷。
    公安局長試探著問:“高書記,有些案子……牽涉麵廣,是不是得先匯報?”
    “匯報當然要。”高育良看著他,“但不能等。你匯報的同時,該查的查,該封的封。出了事,我擔著。”
    會開完,人陸續走了。
    高育良坐在辦公桌後,翻開第一份文件:呂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關於某地產公司強拆案的延期審理申請。申請理由寫著“證據不足,需進一步核實”。
    他拿起筆,在旁邊批了八個字:“證據在哪,去哪找。”
    秘書進來送水,見他批完,猶豫著問:“高書記,這案子……開發商跟市裏幾位領導走得近。”
    高育良把筆一放:“我知道。可拆遷戶的房被推了,人睡在橋洞底下,這算哪門子‘證據不足’?”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樓下院子裏,幾個幹警正圍在一起抽煙,見新書記出現,慌忙掐了煙散開。
    高育良沒說什麽,隻道:“以後別在辦公樓前抽煙,影響不好。”
    轉身回屋,他從皮箱裏取出一本舊書,封麵寫著《刑法原理與實務》,是他當年寫的講義。翻到扉頁,上麵有行小字:法不阿貴,繩不撓曲。
    他輕輕摩挲了一下,放進抽屜。
    當天下午,他讓秘書調出呂州近三年所有涉企訴訟案卷。晚上八點,辦公室燈還亮著。
    淩晨兩點,他接到一個匿名電話。
    “高書記,您查的那艘貨輪……不止在老港區停過。它上個月還在呂州東港卸過一批貨,收貨方是‘宏遠貿易’,法人代表叫高啟盛,是您侄子。”
    電話掛了。
    高育良沒動,盯著桌上的案卷,手指慢慢敲在“宏遠貿易”四個字上。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拿起內線電話。
    “明天一早,安排人去東港海關,調‘宏遠貿易’過去六個月的所有報關記錄。另外——”他頓了頓,“查一下高啟盛名下所有賬戶的流水。”
    話筒還沒放下,他又補了一句:
    “別打我名號,就說政法委例行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