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新春路通萬象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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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義珍把車停在工地入口時,天剛蒙了一層青。他拎著保溫桶下車,門口值班的老李頭揉著眼睛迎上來,手裏還攥著半截煙。
    “丁縣長,您咋又來了?這大冷天的。”
    “路通不通,得看最後一公裏。”他把保溫桶塞過去,“熱水,給工人們每人倒一碗,別涼著。”
    老李頭應著,又小聲補了句:“鍾書記真要來?”
    “已經出發了。”丁義珍抬頭看去,瀝青攤鋪機正緩緩推進,最後一段路麵還冒著熱氣,像一條剛蘇醒的黑蛇。
    他沒回辦公室,直接往南嶺村走。昨晚他熬到兩點,把那本工分本裏的每一筆賬都核對了一遍,三百二十七戶,七萬三千八百六十二塊四毛五的補貼拖欠,全在縣財政應急台賬裏找到了對應條目。今早五點,他親自簽了特批單。
    走到村口,他看見幾個老人蹲在路邊,手裏捧著搪瓷缸,正小口喝著熱湯。
    “丁縣長來了。”有人認出他,沒起身,也沒冷臉,就那麽看著。
    丁義珍站定,從兜裏掏出那份簽過字的補發清單,展開,舉起來。
    “錢,已經批了。三天內到賬。誰家沒收到,直接打我電話。”
    沒人說話。
    一個白發老太太慢慢站起身,把搪瓷缸遞過來:“喝口?”
    他接過,仰頭喝了一大口,燙得齜牙咧嘴。
    老太太笑了:“行,這路,算通了。”
    他回了個笑,沒多說,轉身往回走。手機在褲兜裏震了一下,是祁同偉發來的消息:“省道口三輛中巴,鍾書記車隊,十分鍾後進縣界。”
    丁義珍回了個“收到”,順手把手機倒扣在掌心,像壓住一塊熱炭。
    通車儀式不搞花架子。沒彩旗,沒橫幅,就一輛宣傳車停在主路交匯處,喇叭裏放著《歌唱祖國》。鍾正國的車一到,丁義珍迎上去,兩人握了手,沒寒暄。
    “走,先看看路。”鍾正國說。
    他們上了縣裏那輛舊豐田,丁義珍坐副駕,鍾正國在後。車一動,鍾正國就指著窗外:“這瀝青壓得實,不像搶工期。”
    “最後三公裏,我盯著鋪的。”丁義珍回頭,“高溫停工令執行了四十三天,工人輪休,醫療組駐點。”
    鍾正國點點頭,沒誇。
    車子駛過幾個村口,陸續有村民站在路邊看。有人揮手,有人喊“書記好”,也有孩子追著車跑。
    鍾正國忽然說:“你爸當年修滇緬線,也是這麽一段一段盯下來的。”
    丁義珍沒接話。他知道老爹八十年代在西南的事,但從來沒聽他提過細節。
    “那時候,一條路能救一城人。”鍾正國聲音低了些,“現在,一條路能毀一班子人,也能救一班子人。”
    丁義珍轉過頭:“所以我補了錢,也立了規。”
    “補錢是還債,立規是防病。”鍾正國笑了笑,“你比我當年明白得早。”
    車行至南嶺段,丁義珍讓司機停了。他帶鍾正國下了車,走到路邊一處水泥樁前,指著地下:“這兒原有個塌陷坑,直徑六米,深四米。現在填了三層鋼筋混凝土,上麵加了排水槽。”
    鍾正國蹲下,用手敲了敲路麵,又摸了摸邊緣的導流溝。
    “你這路,比人品紮實。”
    丁義珍笑了:“路不敢塌,人更不敢倒。”
    回程車上,鍾正國問:“接下來呢?路通了,人往哪兒走?”
    “兩條路。”丁義珍說,“一條往胃裏走,一條往口袋裏走。”
    “哦?”
    “金山縣的紅薯,甜,糯,纖維少。我算過,一畝產三千斤,深加工成粉條,附加值翻六倍。我在想,建個幾紅薯粉廠,注冊‘金嶺’牌,主攻北極圈那邊——那邊冬天長,凍貨需求大。”
    鍾正國挑眉:“北極圈?還是青山鎮模式?”
    “這次不能用青山鎮模式了”丁義珍坦然,“金山這邊攤子會比較大,再用那套模式不利於管理。”
    鍾正國笑了:“你這算盤打得。金山縣你打算怎麽弄?”
    “招商,這次可能要麻煩老爹了。”丁義珍搖頭,“我是今天才決定的。”
    鍾正國收了笑,看了他一會兒:“還有呢?”
    “土特產公司。”丁義珍繼續,“把山貨、臘肉、菌子統一分級包裝,線上賣,線下進商超。關鍵是,得有人懂招商,有人會協調,有人敢碰硬。”
    鍾正國眯眼:“你想要誰?”
    “程度。”丁義珍直說,“公安係統出身,反黑經驗足,現在在省廳掛閑職。我要他來當公安局長,先把治安這塊穩住。”
    鍾正國沒應。
    丁義珍也不急:“還有孫連城,縣委辦主任的活,得找個不怕麻煩、不圖表現的人。他行。”
    “孫連城?”鍾正國哼了聲,“那主兒可是出了名的‘慢半拍’,開會永遠遲到五分鍾,寫材料像擠牙膏。”
    “但他不站隊。”丁義珍說,“不巴結,不甩鍋,文件經他手,錯一個標點都得改。這種人,現在少見了。”
    鍾正國沉默片刻,忽然問:“你就不怕動人事,惹麻煩?”
    “麻煩已經來了。”丁義珍語氣平靜,“地熱的事剛露頭,京州就有人查審批權限。我不是要搶先,是得把門看好。”
    鍾正國盯著他,半晌,歎了口氣:“你比你爸難。”
    “他那時候,是打出來的天下。我這兒,是守出來的規矩。”
    “守規矩,比打天下還累。”鍾正國終於點頭,“程度,我可以打招呼。孫連城,你得自己去北平請。他現在在國務院事務局,不在我的條線上。”
    “我去。”丁義珍說。
    “你去了也得按程序走。”鍾正國提醒,“別以為有個爹就能橫著走。”
    “我沒想橫著走。”丁義珍看著窗外飛逝的田野,“我就想,讓這條路,不止通到縣城,還能通到外麵去。”
    鍾正國沒再說話。車快到縣政府時,他忽然開口:“紅薯粉廠,要是真能成,別光想著出口。先讓縣裏每個村小食堂,每頓飯加一勺粉湯。”
    丁義珍猛地轉頭。
    鍾正國看著前方,嘴角微揚:“我吃過的,金山縣的紅薯粉,衝水就能香半條街。”
    車停穩,丁義珍推門下車,回頭問:“那您是答應了?”
    “我沒說答應。”鍾正國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但路既然通了,總得讓人走。走得快的,走得慢的,都得有道。”
    丁義珍站著沒動。
    鍾正國的車緩緩啟動,搖下車窗,扔出一句話:“別光想著招人,先想想怎麽留人。金山縣,缺的不是路,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