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他做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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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時節,京城的巷陌裏還飄著不知名花的香氣。
    左相府的靜雅堂一大早就忙碌起來。
    丫鬟初禾拿著篾絲心中嫌棄地遞給端坐的女子,“三夫人,這花燈哪裏買不著,何必偏偏要自己做。何況,三公子他……”
    他也不見得喜歡你送的東西。
    初禾到底還是沒敢將這話說出口。
    俞畫棠沒有理會丫鬟未說完的話,她目光凝在那頁‘方錦紋’圖樣上,昨日婆婆說趙琰明日下午就會回來。
    趙琰授命去工部建造工事,因工程緊,食宿便都在工部,如今已有兩個月沒回來了。
    身為左相的公公原本就不滿意他接下工部的活,想讓他進翰林院,兩人也有過幾次吵鬧,可到底還是沒扭過趙琰的決定。
    她想起了,他心情不好時就會看著房中的燈,欣賞著燭光的跳躍,過不了一會他也就平靜了。
    這一點,沒人告訴她,是她偶然間發現,如同此時她壓住心頭的緊張和期待,想在他明日回來前做一盞泉州彩紮燈,他見了也會開心吧。
    兩個月前他走時就不高興,不知如今回來又是怎樣,她全心全意地想著他相關的一切,倒是忘了初禾探究的目光。
    這些丫鬟們本就不想待在靜雅堂,她隻能尷尬地一笑,“這兒也不用你忙了,你下去吧。”
    初禾稍稍行禮,急不可耐地走了。
    初桃原本在院外清掃落葉,見初禾大搖大擺地從垂花門出來,坐在石凳上。
    輕道,“再怎麽樣,她也是三夫人,你這給主子臉色看的樣子要是讓人知道,少不了你罰的。”
    初禾撇撇嘴,“就她這從小鎮來的孤女,誰在意。”
    “分在這院落本來就沒盼頭,三公子又不喜歡她,她也沒什麽錢,我們這些靜雅堂的丫鬟連相府看大門都比上。”
    聲音也不小,俞畫棠依然裝作沒有聽見,她取來篾絲,十指翻飛,按照方錦紋圖樣,將菱形骨架做好。
    彩紮燈最看重的就是骨架,這菱形骨架纏枝勾連,如冰裂紋裏綻出畫,端的是‘方方相套,錦錦不絕’的古意。
    這也是趙琰喜歡的。
    她雖然沒有京中貴女有才華,但基本的詩詞文章還是知道的,也知道京城的公子喜好低調含蓄有古韻的物件。
    待紮好燈架雛形,便是製作漿糊。
    泉州彩紮燈漿糊是要用上好的糯米磨粉,兌了桃膠與明礬熬製的,冷卻後透亮如琥珀,粘物也不會留下痕跡。
    俞畫棠自從被奪中饋後,每月也隻有幾兩月銀,丫鬟婆子也見風使舵,她有時使喚免不了要給些銀子,上好的糯米粉是買不起的,隻能用一般的。
    桃膠也是今早天還沒亮時,趁沒人看著,她從樹上刮下來的。
    漿糊好了之後,便是在在宣紙上依照圖樣勾勒方錦紋底稿。
    俞畫棠描樣功底不好,爹娘去世後,也沒人教過,這會聚精會神描出一張樣後,也舒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鋪錦’是最要精神的,一大早就忙了這麽會,她也有些餓了,“初禾,拿些清粥過來。”
    院外的初禾一聽這清涼的聲音,努了努嘴,跟初桃道,“你就看吧,我猜的準沒錯,三公子還是不會歇在她房中。”
    “前幾日三公子有些不舒服,趙夫人立馬就讓貼身丫鬟白依去了,屋裏這位都瞞在骨子裏呢。要不是三公子說工部不方便女眷,白依就是姨娘了。”
    初桃露出同情的目光,到底沒說什麽,繼續打掃院子。
    日頭漸漸爬了上來。
    俞畫棠將裁剪齊整的綾緞覆於底稿上,用細剪刀依線裁下,這些綾緞還是前幾月二嫂分發冬衣,她攢下來的。
    後麵又是套紋和粘紋。
    午時三刻,等最後一片纏枝紋貼上燈麵。
    俞畫棠退後半步,就著日光端詳:菱形方錦紋如棋盤鋪陳,纏枝從每個交點生出,她還是沒有辜負技藝人的名聲,至少這盞彩紮燈樣式是過關了。
    點燃燭火,燭光透過綾緞,將方錦紋投在白牆之上,她想象他看著這盞燈的樣子,定是目若朗星。
    這一晚,她輾轉反側,沒睡好。
    第二日,她很早就起床,換上昨晚就選好的藕絲裙,淺紫摻粉的顏色,若菡萏初放。又讓初桃為她梳上京城流行的飛月髻,帶上成婚時婆婆賞的緙絲玉燕釵,見銅鏡的人顏色稍白,又抹了一些胭脂。
    她平時幾乎不裝扮,這會就顯得十分刻意,隻要別人一看就知道她什麽心思。
    她又想起了二嫂接管中饋時,他說的話,“平時謹言慎行。”
    她應該很謹言慎行了,成婚那年,婆婆將中饋交給她,她一介孤女,隻有堂兄教了一些簡單珠算,還管不了相府這麽大筆帳。
    可想而知她算錯了錢,那日外房的丫鬟不知要做什麽事,塞給她一個荷包,她忙得頭昏腦漲,又不敢向趙琰求助。
    當下,就被下人誣告她中飽私囊,她才來幾日人都認不全,自然百口莫辯。
    趙夫人冷了臉,打發了丫鬟,又讓二嫂徐元儀掌管中饋。
    二嫂徐元儀是京城貴女,八麵玲瓏,端莊優雅。將她這從小鎮來的孤女,襯托成了泥。
    三年過去,她如今也想通了,婆婆本來就沒想讓她掌管中饋,不過是讓她明白,她與京中貴女的差距。
    原本她該怨的,但一想到趙琰,她也就不那麽怨了。
    她從鏡中又仔細瞧瞧,唯恐胭脂太豔麗,又用手指輕輕擦拭一些。
    從上午到下午,再到日落。
    他還沒回。
    晚飯後,夕陽西下,院落清冷,外院還是沒聽見有人傳喚的聲音。
    她無奈看著桌上的彩紮燈,又讓初桃去看看,初桃回來說,三公子還未回來。
    俞畫棠隻好再等著,一個時辰過去了,天黑了,彩紮燈裏的蠟燭也燒完了,他還沒回。
    直到二更天,涼意襲來,他還沒回。
    難到是婆婆記錯了日子,趙琰不是今日回。
    她猶豫許久,還是來了趙夫人的院落。
    春華亭正房早就熄了燈,隻有一兩個管事丫鬟在收拾東西,初紅見她提著燈籠,就要出聲,初黃立馬表示禁聲,小步走來,輕道,“三夫人,有什麽事嗎?”
    俞畫棠平時說話也不怎麽大聲,這府內和她說話的人也少,她本就小心謹慎。
    這會也知道婆婆定是睡了,就越發小聲問,“我過來是想問,三公子可有說下次什麽時候回,今日一整個下午也沒見著人,婆婆是不是記錯了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