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袁雪。
    風輕揚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大廳角落，一個毫不起眼的、被巨大盆栽半掩著的卡座裏。
    她蜷在寬大的電腦椅中，整個人幾乎要陷進去。寬大的兜帽衫帽子拉起，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蒼白的、線條緊繃的下巴和幾縷從帽簷縫隙垂落的銀發。
    她麵前並排放置著三塊巨大的曲麵顯示屏，幽幽的藍光映照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和那雙深陷在眼窩中的冰藍色瞳孔。
    屏幕上，不是普通股民追逐的熱門k線圖，而是瀑布般流淌著無數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複雜代碼、高速滾動的實時訂單流數據、閃爍著奇異色彩的多維波動率曲麵模型……
    冰冷的數字和幾何圖形在她眼中瘋狂跳躍、重組、構建、坍塌。
    她的手指，纖細得近乎脆弱，在機械鍵盤上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敲擊著。每一次敲擊都精準得如同手術刀，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嗒嗒嗒嗒……密集而清脆的敲擊聲，在她周圍形成一小片奇異的、隔絕了外界所有嘈雜的冰冷領域。
    她像一尊冰雕，隻有手指在動，隻有屏幕的光在她冰藍的瞳孔裏瘋狂閃爍。沒有表情，沒有情緒波動，仿佛整個人都融入了那冰冷的數字洪流之中。曾經在隔離病房裏那歇斯底裏的瘋狂、絕望的占有欲、瀕臨崩潰的痛苦，都被某種更深沉、更冰冷的東西取代了。那是一種極致的專注，一種將靈魂徹底抽離、投入冰冷邏輯深淵的……空洞。
    風輕揚的元神感知小心翼翼地探過去，如同在觸碰一塊深不見底的寒冰。他感受到的不是魔氣的躁動，而是一種被強行壓縮、被精密算法束縛後的……冰冷計算力。袁雪的精神核心，在簡薇兒那毀滅性的精神衝擊和後續的強製封印下，似乎發生了某種詭異的畸變。那曾經熾熱、混亂、瀕臨自毀的雪魔本源，被強行導入了這條冰冷的、純粹依靠數字和邏輯運轉的“河流”。這“河流”既是囚籠，也是她目前唯一能保持“穩定”的基石。
    “她……怎麽樣？”司徒婧婧不知何時合上了書，輕輕走到風輕揚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角落裏的袁雪，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濃濃的憂慮，“從昨天下午開始，她就一直這樣，不吃不喝……”
    風輕揚端起冰冷的咖啡抿了一口，劣質的苦澀在舌尖蔓延。“她在‘狩獵’。”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帶著一種洞悉本質的漠然，“用凡人的規則，在這個數字的角鬥場裏。這似乎是……她目前唯一能‘理解’和‘掌控’這個世界的方式。” 他頓了頓，補充道，“一種……危險的掌控。”
    司徒婧婧看著袁雪屏幕上那些瘋狂流動、普通人看一眼就會頭暈的數據流，倒吸一口涼氣。“這……這太可怕了。她的計算力，哪怕被封印壓製，也遠超任何凡人。她這樣肆無忌憚地攫取……”
    “規則之內。”風輕揚打斷她，眼神銳利地掃過大廳裏那些狂熱或絕望的麵孔，“至少，在凡人的法律條文裏。就像猛獸被關進了鬥獸場，遵循鬥獸場的規則去撕咬……但這規則，能約束她多久？” 他手腕上，那幾根被扯斷的銀發早已不見，但殘留的冰涼觸感，仿佛烙印在靈魂深處，時刻提醒著他這看似平靜冰層下隱藏的恐怖暗流。
    就在這時，袁雪敲擊鍵盤的手指猛地一頓。
    她冰藍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捕捉到獵物的鷹隼，死死盯住中間那塊屏幕上，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一條關於某家名為“天工精密”的中型科技公司的、夾雜在無數新聞快訊中的短訊：“……供應鏈關鍵部件疑似遭遇不可抗力因素影響，交付或延期……”
    這條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普通人眼中甚至激不起一絲漣漪。但在袁雪眼中，這條短訊所關聯的上下遊企業數據流、相關期貨合約的微小波動、市場情緒指標的細微變化……瞬間在她構建的龐大數字模型裏引爆了一連串極其複雜的連鎖反應！
    屏幕上，代表“天工精密”及其主要競爭對手、上遊供應商的數條k線圖，顏色陡然變得無比鮮亮刺眼！複雜的多空力量對比模型瞬間在她腦海中成型、推演、確認！
    沒有任何猶豫。
    她的手指再次化作殘影！指令如同冰冷的瀑布，瞬間傾瀉而出！屏幕上代表她賬戶持倉的頁麵數字瘋狂跳動，巨額的空單如同精準的冰錐，狠狠刺向“天工精密”及其關聯的幾支標的！
    幾乎就在她指令完成、敲下回車鍵的下一秒！
    大廳中央的主屏幕上，“天工精密”的股價走勢圖，原本平穩的綠色小陽線，毫無征兆地，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砸下！
    一根筆直向下的、刺目的陰線，瞬間貫穿屏幕！跌幅瞬間超過7！並且還在瘋狂下探！
    “啊？！”
    “怎麽回事？！”
    “天工精密！跳水了！”
    “快！快拋！”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間在“天工精密”的持有者中蔓延開來！驚呼聲、咒罵聲、敲擊鍵盤鼠標的慌亂聲響成一片！
    無數跟風的買單如同雪崩般湧出，將那根陰線砸得更加陡峭、更加觸目驚心！
    而角落裏，袁雪兜帽下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冰冷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
    程序運行成功的確認信號。她冰藍的瞳孔裏，倒映著屏幕上那根代表毀滅性打擊的陰線，以及賬戶裏瘋狂飆升的盈利數字，沒有任何得意，隻有一種純粹計算達成後的……空洞滿足。
    風輕揚的元神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間從袁雪身上逸散出的、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精純的冰寒氣息——那是被壓抑的雪魔本源，在冰冷的數字“勝利”中，得到了一絲扭曲的、替代性的滋養與“愉悅”。
    這“愉悅”冰冷而空洞，卻讓風輕揚的心猛地一沉。
    這具凡人的軀殼，這個喧囂的欲望叢林，這個冰冷的數字戰場……真的能成為她的“療養院”嗎？亦或是……一個更龐大、更不易被察覺的……新魔窟？
    他握緊了冰冷的塑料杯，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空。凡人的曆練，才剛剛開始，而潛藏的危機，已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