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這句話，她看也不看他們瞬間僵住的臉，徑直轉身，朝著昏暗的廚房走去。
    堂屋裏，三兄弟麵麵相覷，都愣在了原地。
    媽……這是怎麽了？
    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以前隻要他們開口，尤其是老三撒個嬌，媽就算再難，也會想辦法滿足他們的。
    今天這是……吃錯藥了？
    李紅娟撇了撇嘴，對著自家男人鍾誠發，小聲嘟囔了一句：“哼，說到底還是摳門，啥錢都想捏在自己手裏！自己的親兒子都不顧！”
    鍾誠毅倒是反應快點，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廚房的方向：“我看啊，媽怕是剛才嫌我們吵得太厲害，生氣了。”
    “肯定是！”鍾誠發立馬找到了理由，“都怪老二老三跟我爭！”
    “呸！明明是你先要的！”鍾誠仁不服氣。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二兒媳周明麗趕緊拉了拉丈夫的袖子，小聲勸道：“少說兩句吧，媽可能真的生氣了。”
    而此刻，張春雪已經踏入了廚房。
    灶膛前，鍾曉曉正蹲在那裏，往裏麵添著柴火，她的肩膀微微聳動著，一邊默默地燒火，一邊偷偷地抹著眼淚。
    張春雪的心，又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她這個女兒，明明腦子那麽聰明，讀書成績在學校裏一直是拔尖的！
    可她這個當媽的，為了讓女兒早點回家掙工分、幹家務，初中都不想讓她念完！
    要不是隔壁王嬸子說了句“女娃多讀點書，以後嫁人彩禮也能多要點”，她怕是連初中畢業證都拿不到！
    就為了那點可能的彩禮錢！她才讓曉曉念完了初中！
    可那三個兒子呢？一個比一個不是讀書的料，她卻咬著牙，一個個都供到了初中畢業！
    老三鍾誠毅，當初差那麽點，她都想著托關係、找門路，送他去念高中！可是卻是他自己不爭氣，成績稀爛，都沒老師願意推薦他！
    而曉曉，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可是她就是死活不願意讓鍾曉曉去上高中，就想著她都快要滿十八歲，她這個當媽的，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她賣個好價錢！
    鄰村那個打死了三任老婆的王老五，那個又老又醜又凶殘的賭鬼！今年都三十二了！足足比曉曉大了十四歲！
    可就因為那個畜生，肯出一百塊錢的彩禮，她立刻就把曉曉給嫁過去了。
    曉曉知道自己要嫁的是個什麽樣的人。
    村裏人都說，王老五發起瘋來連自己的親娘都打！前麵三個老婆，個個身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沒一個活過三年的！
    她知道，自己嫁過去，肯定也是死路一條！
    可是，她知道又有什麽用呢？
    在這個家裏，她說話有人聽嗎？
    她這個媽，心裏眼裏隻有三個哥哥，什麽時候有過她這個女兒？
    張春雪的目光，落在了灶膛邊堆著的一捆柴火上，她順手抽了一根粗實的柴禾過去。
    鍾曉曉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還以為她又要像以前那樣，拿柴火棍子抽她。
    瘦小的身子猛地瑟縮了一下，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媽……”她帶著哭腔，聲音細若蚊蚋，“你別打我……我這就好好燒火，飯、飯很快就做好了……”
    那怯懦又卑微的樣子，像一把生鏽的鈍刀，狠狠地割著張春雪的心。
    張春雪心裏又是一揪，沒說話，隻是挨著女兒蹲了下來，把那根柴禾塞進了熊熊燃燒的灶膛裏，火苗“劈啪”一聲，舔舐著幹燥的木柴。
    “我不打你。”張春雪的聲音有些沙啞。
    張春雪看著鍾曉曉瘦小的身影，心中一陣酸楚，她伸手輕輕摸了摸鍾曉曉的頭。
    鍾曉曉身體微微一顫，以為母親又要打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媽……”她聲音細若蚊鳴，“我這就好好燒火……”
    張春雪心裏更是難受極了，放緩了語氣：“曉曉，你想不想繼續上學？”
    鍾曉曉愣住了，抬起頭來，一雙淚眼滿是驚訝：“我……我也能去上學？”
    她上小學都是快十歲了，張春雪兩夫妻想著好歹讓她認幾個字，才把她送去的，沒想到鍾曉曉還真是讀書的料，一直上到初中，她的成績都是班上的第一名。
    “對，”張春雪點點頭，“媽想辦法送你去讀高中。”
    “可是……”鍾曉曉有些不敢相信，“媽，你不是要讓我嫁人嗎？”
    張春雪再次伸手溫柔地撫摸著女兒的腦袋，這一次，鍾曉曉沒有躲開，隻是怔怔地望著母親。
    “不嫁了。”張春雪堅定地說，“媽送你去讀書！”
    李紅娟正好掀開廚房的門簾，想看看飯做得怎麽樣了，剛好就聽見了張春雪這句話。
    什麽？不嫁了？還要送那丫頭片子去讀書？
    她連飯也不看了，腳跟一轉，扭頭就衝回了堂屋。
    “當家的！老二！老三！你們聽聽！媽她瘋了！”李紅娟氣急敗壞地嚷嚷起來，“她剛才在廚房跟曉曉說，不嫁了！還要送曉曉去讀高中！”
    話音剛落，一直低著頭的二兒媳周明麗猛地抬起了頭，臉上露出一絲驚喜，“真的？媽真的這麽說？”
    太好了！曉曉總算不用嫁給那個禽獸不如的王老五了！
    可鍾家三兄弟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啥？不嫁了？”鍾誠發第一個跳了起來，嗓門震天響，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對麵鍾誠仁臉上了，“那一百塊錢彩禮咋辦？說好的錢先緊著我用呢！”
    “放屁！明明說好了先給我！”鍾誠仁也急了，拍著桌子站起來。
    “都別爭了！那錢是給我娶媳婦用的！”鍾誠毅更是跳腳，脖子都急紅了。
    一百塊錢啊！那可是一百塊錢！就這麽沒了？
    “不行！我得去找媽說說！這一百塊錢不能就這麽算了！”鍾誠發說著就要往廚房衝，一副要跟張春雪拚命的架勢。
    “大哥你等等！”還是老三鍾誠毅腦子轉得快，一把拉住了他，“你現在去找媽，媽正在氣頭上，肯定要挨罵！說不定還揍你！”
    “那咋辦？難道就看著錢飛了？”鍾誠發一臉不甘，眼睛都紅了。
    “就是啊！媽今天邪門得很！”鍾誠仁也附和道。
    鍾誠毅壓低了聲音，湊到兩個哥哥耳邊，賊兮兮地說：“我們去找奶奶！奶奶最疼我們了，尤其是老三我！讓她去跟媽說！”
    “對對對！找奶奶去！”鍾誠仁也反應過來，連連點頭，覺得這主意妙極了。
    他們奶奶奶奶劉翠娥最是重男輕女，而且還特別貪財，她肯定不舍得那一百塊錢飛了！
    “走！”鍾誠發也覺得可行，媽可以不聽他們的，但奶奶的話，媽敢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