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鍾會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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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始四年二月,關隴大地依舊被厚重的冰雪覆蓋。呼嘯的北風卷著細碎的雪粒,抽打在長安行台的窗欞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無數細小的爪子在撓著窗紙。
    曹璟獨坐在暖閣內,案幾上堆積如山的竹簡幾乎要將燭光完全遮蔽。他伸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稍稍清醒了些。窗外,一名侍衛正在跺腳取暖,靴子踩在凍硬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主公,這是今日新到的災報。"主簿裴秀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手中捧著的文書還帶著屋外的寒氣。他恭敬地行禮,低垂的眼瞼下藏著幾分憂慮,"關隴十六郡中,已有七郡上報災情。按例撥付的賑濟糧,昨日已全部發往各地。"
    曹璟接過文書,指尖觸到冰涼的竹簡,不由得皺了皺眉。他翻開最上麵的一卷,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各郡受災情況。忽然,他的手指在一行字跡上停住了——"安定郡上報凍死百姓二百餘口"。那墨跡似乎比其他字要深一些,像是書寫之人用力過猛所致。
    "安定郡的賑濟糧,是誰負責押運的?"曹璟的聲音不輕不重,卻讓主簿裴秀的後背沁出一層細汗。
    "回殿下,是...是郡丞王禕。”主簿裴秀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
    曹璟的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擊,節奏不快不慢,卻讓主簿裴秀的心跟著一顫一顫的。暖閣內一時隻剩下這規律的敲擊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
    "去請鍾士季來。"曹璟突然開口,打斷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殿外就響起了穩健的腳步聲。鍾會一襲墨色錦袍,肩頭還帶著未化的雪粒,卻絲毫不顯狼狽。他從容行禮,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主公深夜召見,不知有何要事?"
    曹璟直視著鍾會的眼睛,開門見山道:"關隴災情複雜,我擔心有人借機中飽私囊。"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的竹簡,"士季可願暫代巡風使一職,替孤走一趟?"
    鍾會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他攏了攏衣袖,聲音清朗:"主公所慮極是。這賑災之事,最易滋生蛀蟲。"他微微前傾身子,"會願往。"
    曹璟盯著鍾會看了片刻,忽然從案幾下取出一枚銅印,輕輕推到鍾會麵前:"此乃巡風使印信。記住,我要的是實情。"
    鍾會雙手接過印信,指尖在冰冷的銅印上摩挲了一下,笑容中多了幾分深意:"主公放心,會定當...秉公辦理。"
    窗外,北風突然猛烈起來,吹得窗欞"咯吱"作響。燭火劇烈晃動,在兩人臉上投下變幻莫測的光影。——
    金城郡·太守府
    "鍾使君遠道而來,下官略備薄酒,為您接風洗塵!"金城郡守滿臉堆笑,眼角擠出幾道褶子,躬身將鍾會引入廳內。他一邊引路,一邊偷眼打量這位行台派來的巡風使,心中暗自盤算著該如何應付。
    廳內早已備好筵席,案上擺滿珍饈——烤得金黃的羔羊肉泛著油光,魚膾切得薄如蟬翼,晶瑩剔透,甚至還有反季的鮮蔬瓜果,在這關隴苦寒之地顯得尤為奢侈。鍾會目光掃過席麵,唇角微揚,執箸淺嚐了一口魚膾,笑意溫和:"郡守有心了。"
    郡守見他神色如常,心中稍定,連忙舉杯勸酒:"使君一路辛苦,請多飲幾杯暖暖身子!"
    酒過三巡,郡守已有些醉意,麵色泛紅,說話也放肆起來。他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使君放心!金城雖遭雪災,但下官治理有方,百姓無虞!糧倉充足,絕無凍餒之憂!"
    鍾會含笑點頭,眼底卻閃過一絲冷意。他這一路行來,關隴遍地災民,餓殍凍骨隨處可見,而這金城郡守卻能大魚大肉,席間甚至還有江南的鮮果,豈非天大的笑話?
    宴席散後,鍾會回到驛館,立刻召來心腹侍衛,冷聲道:"去查郡倉,我要知道所有的賬目。"
    當夜,隨行侍衛暗中潛入郡倉,徹查賬冊。果然,朝廷撥下的賑濟糧竟有半數被截留,賬目混亂不堪,虧空之處皆以"損耗"搪塞。侍衛還發現,郡守私下將官糧高價倒賣,中飽私囊。
    次日拂曉,天還未亮,鍾會便帶著親兵直撲太守府。守門的差役尚在打盹,見大批甲士湧入,嚇得癱軟在地,連通報都忘了。
    郡守還在睡夢中,忽聽房門被猛地踹開,緊接著就被兩名軍士拖下床榻。他赤著腳,隻穿著單薄的中衣,驚得麵如土色:"使君!這、這是何意?下官若有得罪之處……"
    鍾會負手而立,神色淡漠,仿佛在看一隻螻蟻。他緩緩從袖中甩出一疊賬冊,紙張"嘩啦"一聲散落在地。
    "郡守昨日不是說"百姓無虞"嗎?"鍾會語氣平靜,卻字字如刀,"那這些,作何解釋?"
    郡守低頭一看,頓時魂飛魄散——那正是他親手做的假賬,如今卻被朱筆勾出所有虧空。他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額頭滲出冷汗,嘴唇哆嗦著,卻再也吐不出半句辯解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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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會冷冷瞥了他一眼,轉身對親兵下令:"拿下,押送長安。另開郡倉,即刻賑濟災民。"
    郡守被拖出去時,麵如死灰,心中隻剩一個念頭——完了。
    ——
    武威郡·城牆下
    有了金城郡守被革職查辦的前例,武威郡守這幾日寢食難安。他早聽聞鍾會明察秋毫,手段淩厲,此番前來巡查賑災事宜,必定不好糊弄。思來想去,他咬牙跺腳:"罷了,總得試一試!"
    鍾會的車駕剛至武威城郊,便見城牆根下黑壓壓地擠著數百人。他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哀嚎聲此起彼伏。
    "使君啊,救救我們吧......"
    "孩子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行行好,給口飯吃吧......"
    郡守早已候在道旁,一見鍾會下車,立刻迎上前去,臉上堆滿愁苦之色,深深一揖:"使君明鑒,武威災情嚴峻,百姓流離失所,下官實在無能為力,懇請行台再撥些賑糧!"
    鍾會目光掃過人群,眉頭微皺。他緩步走向一位癱坐在地的老嫗,俯身將她攙起,溫聲問道:"老人家,您家住何處?"
    老嫗身子一顫,眼神飄忽不定,結結巴巴道:"老、老婦家住城南......"
    鍾會眼中精光一閃——城南?那可是武威富戶雲集之地,怎會有如此窮苦之人?他不動聲色,又轉向旁邊一個瘦弱男子:"這位兄弟,家中田畝在哪個鄉?"
    "啊?田、田畝?"男子一愣,慌亂地看向郡守,支吾道:"在、在城西......"
    "城西哪個裏?"鍾會追問。
    "這......"男子額頭冒汗,語無倫次,"大概是......"
    鍾會冷笑一聲,直起身來,銳利的目光如刀般刺向郡守:"好一個為民請命的郡守!臨時找來這些市井閑漢假扮災民,是想欺瞞朝廷,騙取賑糧?"
    郡守臉色"唰"地慘白,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強撐著辯解:"使君明鑒,下官怎敢......這些人確實是......"
    "住口!"鍾會厲聲打斷,"本官一路行來,見到的災民哪個不是麵有菜色、手腳皸裂?你再看看這些人!"他猛地扯過一個"災民"的手,"掌心連個繭子都沒有,也配叫災民?"
    郡守雙腿發軟,撲通跪倒在地:"使君饒命!下官一時糊塗......"
    鍾會冷哼一聲:"來人!摘去他的官帽,押下去嚴加審問!"
    隨行侍衛如狼似虎地撲上來,郡守麵如死灰,癱軟在地。圍觀的"災民"見狀,頓時作鳥獸散,有幾個跑得太急,連藏在破衣下的錦緞內衫都露了出來。
    鍾會望著滿地狼藉,眼中寒光更甚:"傳令下去,徹查武威郡近年來的賑災賬目。再有欺上瞞下者,嚴懲不貸!"
    ——
    長安·行台
    鍾會披著一身風霜踏入長安城時,殘冬的寒意還未散盡。他翻身下馬,凍得發青的手指緊緊攥著沉甸甸的包袱,裏麵裝著足以震動整個關隴官場的罪證。
    "臣鍾會,叩見主公。"他的聲音因連日奔波而沙啞,卻掩不住其中的鋒芒。曹璟接過那疊案卷時,指尖傳來的寒意讓他不禁多看了鍾會一眼——這個年輕人的眉宇間凝著霜雪,眼底卻燃著灼人的火光。
    "好!好一個"釣魚執法"!"曹璟突然拍案而起,案卷在案幾上攤開,露出密密麻麻的罪證。他大笑著指向其中一頁:"看看這個北地郡守,竟敢在賑災糧裏摻沙子!還有這個天水郡丞,連災民的過冬棉衣都敢克扣!"
    鍾會垂手而立,嘴角微微上揚。他想起那些郡守最初見到他時諂媚的嘴臉,想起他們以為他隻是個來走過場的貴公子時的輕蔑眼神。現在,這些人都該在各自的府邸裏瑟瑟發抖了吧?
    "士季此行,可算給關隴官場狠狠立了規矩!"曹璟拍著鍾會的肩膀,力道大得讓他踉蹌了一下。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開來。天水郡的官署裏,主簿手中的筆"啪嗒"掉在竹簡上:"什麽?鍾會那小子真的查出來了?"隴西郡的議事廳中,茶杯碎裂的聲音格外刺耳:"快,快把賬冊都燒了!不...等等,現在燒豈不是更可疑?"
    短短數日,關中官場風氣為之一變。原本拖遝的公文突然都加上了"急"字,積壓的訟案以驚人的速度被審理,賑災錢糧的發放前所未有的順暢。郡守們見麵時的寒暄都變得簡短而謹慎,眼神裏藏著說不出的惶恐。
    暮色漸沉時,鍾會獨自登上長安城樓。遠處的終南山巔還覆著殘雪,在夕陽下泛著淡淡的金紅色。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看著它在掌心慢慢融化。
    "水至清則無魚..."他輕聲自語,呼出的白氣在寒風中迅速消散。城下傳來災民領取賑糧的喧鬧聲,孩子們的笑語格外清脆。"但有些水,必須清。"他握緊拳頭,融化的雪水從指縫間滴落。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曹璟的親兵來請他赴慶功宴。鍾會最後望了一眼漸融的冰雪,轉身時已換上那副世家公子慣有的從容表情。隻是沒人注意到,他眼底的火光比來時燒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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