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君欲為帝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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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三,秋風漸起,卷著幹燥的塵土在洛陽城外飛揚。遠處的地平線上,一支黑壓壓的大軍緩緩行進,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鐵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芒。
    城門口早已擠滿了圍觀的百姓,他們踮著腳尖,伸長脖子張望著這支凱旋的軍隊。幾個小販甚至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擠在人群中議論紛紛。
    "看,那是大將軍的旗幟!"一個賣餅的老漢指著遠處興奮地說道。
    "大將軍又打了勝仗回來,咱們洛陽可真是安穩啊。"旁邊一個婦人抱著孩子,臉上露出安心的笑容。
    曹璟騎在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上,身披錦袍,腰懸寶劍,神情冷峻地注視著越來越近的洛陽城牆。他的目光掃過城牆上飄揚的旗幟,又落在那些麵帶笑容的百姓身上,心中微微一暖。
    "至少……百姓們是安穩的。"他心中暗想。
    然而這份慰藉轉瞬即逝。一踏入洛陽城,他就知道,朝堂上的明爭暗鬥又要開始了。
    翌日清晨,洛陽城的街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青州刺史毋丘儉率領一千精銳騎兵風塵仆仆地趕到。這些青州騎兵個個身材魁梧,戰馬雄健,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這是哪來的軍隊?好生威風!"一個挑著擔子的貨郎驚歎道。
    "聽說是青州的毋丘使君回來了。"旁邊一個老者眯著眼睛說道。
    毋丘儉翻身下馬,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抬頭望向巍峨的宮牆,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他此次回京,除了例行述職,更重要的是想為被下獄的兒子求情。
    "但願子玉能念在往日情分上……"他心中默念,隨即又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如今的大將軍,還會念什麽舊情?"
    當夜,毋丘儉換了一身幹淨的官服,迫不及待地前往大將軍府求見。府門前侍衛見他到來,恭敬地行禮,卻伸手攔住了他。
    "使君恕罪,大將軍有令,今夜不見客,請使君明日中秋宴上再敘。"
    毋丘儉眉頭一皺,心中頓時湧起一股焦躁:"我千裏迢迢趕回,連兒子都見不到一麵,他竟連麵都不肯見?"
    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既然如此,煩請轉告大將軍,明日下官定準時赴宴。"
    侍衛拱手應下,目送毋丘儉轉身離去。
    走在回驛館的路上,毋丘儉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夜風吹過,他忽然覺得洛陽的秋天竟比青州冷得多。
    "明日……明日一定要想辦法見到大將軍。"他握緊了拳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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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洛陽皇宮內處處張燈結彩,金碧輝煌的殿宇在月色映照下更顯壯麗。宮女們手捧果盤美酒,在廊間穿梭;侍衛們身著嶄新的鎧甲,在宮門前肅立。整個皇宮都沉浸在節日的喜慶氛圍中。
    太後端坐在主位之上,難得展露笑顏。她看著滿殿的文武百官,輕聲對身旁的皇帝曹芳說道:"陛下,今日群臣齊聚,倒是一派祥和景象。"
    曹芳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殿內眾人。當他看到毋丘儉和曹璟等重臣時,緊繃的麵容終於舒展了些:"母後說得是。有毋丘愛卿和曹愛卿這樣的忠臣在,朕的江山應當無虞。"他說著,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似乎想要展現出一國之君的威嚴。
    大殿中央,舞姬們正隨著悠揚的樂聲翩翩起舞。她們輕盈的舞姿引得群臣頻頻喝彩。侍從們端著美酒佳肴在席間穿梭,不時為大臣們斟滿酒杯。
    "來,毋丘大人,下官敬您一杯!"一位官員滿麵紅光地舉杯相邀。
    毋丘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而美酒入喉,他卻嚐不出半點滋味。他的目光不時瞟向主座上的曹璟,隻見對方正與幾位大臣談笑風生,時而舉杯暢飲,時而開懷大笑,完全看不出任何異樣。
    "大將軍今日興致頗高啊。"身旁的同僚湊過來搭話。
    毋丘儉淡淡地"嗯"了一聲,心中卻暗自歎息:"曹璟已經不是我過去認識的那個熱血少年了。"他想起近日朝中的暗流湧動,握著酒杯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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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持續到月上中天。待群臣告退時,曹璟忽然喚來裴秀,低聲吩咐了幾句。裴秀快步走到毋丘儉身旁,恭敬地說道:"毋丘大人,雍王請您移步後苑蘭亭一敘。"
    毋丘儉心頭一跳,麵上卻不露聲色:"有勞帶路。"他整了整衣冠,跟隨裴秀向後苑走去。夜風拂過,帶著幾分涼意,讓他方才微醺的酒意頓時消散了不少。
    穿過幾道回廊,遠遠望見蘭亭中已點起燈火。曹璟負手而立,正在欣賞亭外的月色。
    蘭亭幽靜,月光如水般傾瀉而下,將青石板路映得泛著冷光。四周竹林沙沙作響,偶有幾片落葉飄入亭中,更添幾分蕭瑟之意。
    毋丘儉整了整衣冠,手指不自覺地撫過腰間玉佩,那還是先帝所賜。他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入亭中,向背對著他的曹璟深施一禮:"下官拜見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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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璟負手而立,玄色錦袍在月光下泛著暗紋。他並未轉身,隻是淡淡道:"毋丘使君不必多禮。"聲音平靜得聽不出喜怒。
    "大將軍近日操勞國事,下官特來問候。"毋丘儉強壓著心中焦慮,眼角餘光不住地瞟向亭外。他的兒子已被軟禁三日,此刻卻半個字都不敢提。
    曹璟輕笑一聲:"使君有心了。"他隨手摘下一片竹葉把玩,"聽聞令郎近日在禦史台頗有建樹?"
    毋丘儉心頭一跳,額上沁出細汗:"犬子愚鈍,全賴臣工教導。"他攥緊了袖中的手,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夜風漸起,吹得燈籠微微搖晃。毋丘儉咬了咬牙,突然問道:"大將軍可還記得當年對明帝的誓言?"
    曹璟身形微頓,手中的竹葉飄然落地。他緩緩轉身,月光下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眼神晦暗不明:"自然記得。我曾許諾,願為大魏之盾。"
    毋丘儉心中一鬆,緊繃的肩膀稍稍放鬆。他並未注意到曹璟話中的玄機——那"盾"字說得極重,卻沒說這盾要護的是誰。
    "大將軍忠心可鑒。"毋丘儉斟酌著詞句,聲音不自覺地發顫,"如今天子年歲漸長,不知大將軍可有還政之意?"
    亭中突然安靜下來。遠處的蛙鳴,近處的蟲唱,此刻都清晰可聞。曹璟沉默良久,目光越過毋丘儉,望向遠處宮牆上的角樓。月光將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銀邊,卻照不進他幽深的眼眸。
    這沉默讓毋丘儉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喉頭發緊,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終於,他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君欲為帝否?"
    "放肆!"曹璟勃然大怒,一掌拍在石桌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他猛地起身,錦袍帶起一陣寒風:"天子尚在,你竟敢如此汙我?!"
    侍衛聞聲而入,鐵甲碰撞聲在靜夜中格外刺耳。毋丘儉臉色煞白,雙腿發軟,任由侍衛架起雙臂。在被拖出亭子時,他最後望了一眼曹璟——那人已背過身去,月光下的身影挺拔如鬆,卻透著說不出的冷硬。
    "完了..."毋丘儉心中一片冰涼,"此話一出,再無轉圜餘地..."夜風卷著落葉打在他臉上,恍惚間竟像是挨了一記耳光。
    翌日清晨,天色剛亮,朝堂上已站滿了文武百官。殿外秋風凜冽,殿內卻靜得出奇,隻聽得見銅爐中炭火輕微的劈啪聲。
    "陛下有旨——"黃門侍郎尖細的聲音突然劃破寂靜。百官齊刷刷地跪倒在地,額頭緊貼冰冷的金磚。
    "青州刺史毋丘儉,多年戍邊,勞苦功高,特升禦史大夫,晉濮陽侯。著即日返京就職。青州刺史一職,由寧朔將軍文欽接任。欽此。"
    聖旨宣讀完畢,朝堂上頓時響起一片輕微的抽氣聲。跪在前排的幾位老臣悄悄交換著眼色,站在後排的年輕官員們則忍不住交頭接耳。
    "這......"大鴻臚卿荀羨剛要開口,就被身旁的同僚拽了拽衣袖。他猛然醒悟,趕緊低下頭,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毋丘儉跪在殿中央,雙手接過聖旨時,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著。他重重叩首:"臣......領旨謝恩。"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起身時,毋丘儉隻覺得雙膝發軟。他強撐著挺直腰背,卻覺得朝服突然變得無比沉重。餘光瞥見廷尉賈充正朝他拱手致意,那張帶著假笑的臉讓他胃部一陣絞痛。
    "禦史大夫......濮陽侯......"毋丘儉在心裏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眼,每念一遍,心就沉一分。明麵上是升官進爵,可誰不知道禦史大夫不過是個虛職?而青州......
    想到青州,他眼前立刻浮現出那些跟隨自己多年的將士們。那些曾追隨自己戍邊幽州磨礪出的精兵強將,還有經營多年的城防工事,如今都要拱手讓人了。
    退朝時,同僚們紛紛上前道賀。尚書左丞鍾會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毋丘公高升,可喜可賀啊!"那笑容裏分明藏著幾分幸災樂禍。
    "多謝。"毋丘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隻覺得這些道賀聲刺耳得很。他快步走出殿門,秋風迎麵吹來,卻吹不散胸口的鬱結。
    回到驛館,親兵們早已得知消息,個個麵色凝重地站在院中。副將李岐著眼睛迎上來:"將軍,這......"
    毋丘儉擺擺手,徑直走進內室。房門關上的瞬間,他再也支撐不住,踉蹌著扶住案幾才沒倒下。
    "大將軍要奪我兵權....."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的青州布防圖,每一處關隘,每一支駐軍,都凝聚著他多年的心血。
    窗外傳來洛陽集市的叫賣聲,毋丘儉突然覺得無比諷刺。他苦笑著搖頭:"曹璟果然步步為營,從把我調離幽州開始,就早有預謀……”他忽然想起了尚書左丞鍾會逢人便說大將軍曹璟“文比陳思,武類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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