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河北棋局—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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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漳水河畔的石苞大營燈火通明。火把的光亮映在河麵上,將整條河流染成血色。石苞獨自站在中軍大帳外,手中的羊皮密令被夜風吹得簌簌作響。那上麵朱砂寫就的字跡在火光映照下分外刺眼:"冀南世家,根深蒂固,當以雷霆手段除之。"
    他反複摩挲著密令的邊緣,指腹傳來羊皮粗糙的觸感。出征前夜,曹璟在大將軍府召見他的場景曆曆在目。年輕的雍王背對著燭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仲容,冀州之亂,表麵是流寇作祟,實則根子在地方豪強。"當時曹璟的手指在地圖上重重一點,"這些世家大族,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夜風掠過原野,帶著初秋特有的寒意。石苞抬頭望向遠處,星星點點的村落燈火在夜色中若隱若現。他不由得想起臨行前妻子擔憂的眼神:"夫君此去,定要保重。"可眼下這道密令,分明是要他去做那萬人唾罵的劊子手。
    "將軍,夜深露重。"親兵捧著披風上前,卻被石苞揮手屏退。他需要這寒意讓自己保持清醒。
    翌日黎明,大軍並未如預期般北上平叛,而是突然調轉方向。文鴛策馬追上中軍,滿臉困惑:"將軍,我們這是要去何處?北上剿匪才是正事啊!"
    石苞勒住韁繩,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竹簡展開時發出清脆的聲響,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趙郡李氏與河北亂匪往來的證據。"文將軍請看,李氏私通亂匪,證據確鑿。若不先除內患,何以平外亂?"
    當大軍將李氏塢堡團團圍住時,厚重的包鐵大門後傳來驚慌失措的叫喊聲。石苞高坐馬上,冷眼看著這座號稱"固若金湯"的豪強堡壘。他緩緩抬起右手,二十架投石機同時發出令人牙酸的絞弦聲。
    "放!"
    隨著他一聲令下,裹著火油的巨石如隕星般砸向高牆。夯土築就的城牆在轟然巨響中崩裂,煙塵四起。堡內箭樓上的守衛還沒來得及反應,第二波石彈已經呼嘯而至。
    "弓箭手準備!"石苞的聲音在戰場上格外清晰,"放箭!"
    箭雨遮天蔽日地傾瀉而下,堡內的抵抗很快化為淒厲的慘叫。當士兵們撞開搖搖欲墜的大門衝入內院時,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地窖中堆積如山的糧草,還有整整齊齊碼放的兵器鎧甲,在晨光下泛著冷冽的光芒。
    石苞彎腰拾起一柄環首刀,刀身上的"李"字銘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的眼神愈發冰冷,手指不自覺地收緊。這些糧食本該救濟災民,這些兵器本該用來抵禦外敵,卻被這些世家大族私藏起來,成為對抗朝廷的資本。
    "傳我將令。"石苞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屏息靜聽,"查抄李氏全部田產,就地分給流民。若有反抗者..."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跪滿一地的李氏族人,"格殺勿論。"
    文鴛站在一旁,看著這位平日裏和善的將軍,此刻眼中閃爍的寒光讓他都不由得心頭一顫。直到這時他才明白,為何曹璟會選中石苞來執行這項任務——有些事,正需要這等外柔內剛之人來做。
    當太陽完全升起時,李氏塢堡上空的黑煙仍在翻滾。石苞望著四散奔逃的流民紛紛返回,開始領取分發的糧食,臉上的寒意終於稍稍緩和。他知道,這才隻是個開始。冀州大地上,還有更多這樣的豪強塢堡等著他去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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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半個月裏,冀南大地被戰火徹底點燃。石苞率領的鐵騎踏過一片又一片土地,所到之處,百年望族的塢堡接連傾覆。
    "報——博陵崔氏的塢堡已圍困三日!"斥候飛馬來報時,石苞正坐在軍帳中擦拭佩劍。他頭也不抬地問道:"水源可斷了?"
    "回將軍,昨日就已截斷上遊溪流。"
    石苞點點頭,將佩劍收入鞘中,發出"鏘"的一聲清響。"傳令,火箭準備。"
    當夜,崔氏塢堡上空突然亮起無數火點。箭雨落下時,堡內的糧倉最先燃起衝天大火。火光中,婦孺的哭喊聲穿透厚重的城牆,在曠野上回蕩。
    "將軍,要不要現在就攻城?"副將典滿握緊刀柄,眼中閃著興奮的光。
    石苞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個胡餅慢慢咀嚼。"不急。"他含糊不清地說,"等他們餓上兩天。"
    三日後,當包鐵衝車開始撞擊搖搖欲墜的堡門時,裏麵已經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大門轟然倒塌的瞬間,石苞抬手止住了想要衝鋒的士兵。"傳令,"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隻誅首惡,餘者不究。"
    與此同時,流民像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他們佝僂多年的脊背第一次挺直,粗糙的手掌顫抖著接過地契時,不少人當場跪地痛哭。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農跪在新分到的田地裏,顫巍巍地抓起一把泥土。那土塊在他指縫間簌簌落下時,渾濁的淚水已經爬滿了他溝壑縱橫的臉。"這...這真是我家的地了?"他哽咽著問身旁的小吏,得到肯定答複後,突然將泥土緊緊捂在胸口,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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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西下時,石苞獨自站在高崗上。晚風拂過他的鎧甲,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在他腳下,新立的界碑投下長長的影子。"均田安民"四個大字在餘暉中泛著血色的光。
    "將軍!"典滿快步走來,鎧甲嘩啦作響,"各營已休整完畢,為何不乘勝北上?那些世家大族的主力還在......"
    石苞沒有立即回答。他望著遠處正在田間勞作的新農戶,一個瘦小的孩童正跌跌撞撞地跟在父親身後撒種。這時王渾走了過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
    "典將軍,"王渾開口道,"臨行前大將軍給的最後一道密令,你可記得?"
    典滿皺眉回憶:"是說...根基不穩,大廈將傾?"
    王渾點點頭,順著石苞的目光望向北方。那裏的天空被戰火映得通紅,但真正重要的戰場,卻在身後這片剛剛重獲新生的土地上。農夫們的鋤頭起起落落,翻開的泥土散發著清新的氣息。
    石苞終於開口,聲音低沉:"仗要打,但更重要的是讓百姓有地可種,有糧可收。"他轉身走向大營,"傳令各營,明日開始協助農戶分田領糧。”
    典滿看著兩位將軍的背影,又望望北方戰場,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遠處,那個在田間玩耍的孩童突然發出歡快的笑聲,在暮色中格外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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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壺關的晨霧像一層厚重的紗帳,遲遲不肯散去。陸抗的玄甲軍已經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湧過隘口,鐵甲在朦朧的霧氣中泛著幽冷的光。並州特有的朔風裹挾著砂礫,劈裏啪啦地打在士兵們的鎧甲上,發出細碎的金屬碰撞聲。
    "停。"陸抗突然抬手,勒住了戰馬。他眯起眼睛望向遠處魏郡起伏的丘陵,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太靜了,靜得連一聲鳥叫都聽不見,這根本不像是有亂匪橫行的模樣。
    "傳令,前軍放緩速度。"陸抗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帶扣,那是去年曹璟賞賜的上等和田玉,觸手生溫。他沉聲道:"派三隊斥候,先探三十裏。"
    副將王淩策馬上前,低聲道:"大人可是發現了什麽異常?"
    陸抗沒有立即回答。他想起臨行前收到的密報,魏郡豪強劉氏與常山匪首田橫有姻親之誼。這次出兵,恐怕不止是簡單的平亂任務。他轉頭對王淩說:"讓將士們打起精神,這一仗恐怕沒那麽簡單。"
    與此同時,在三百裏外的涿水河畔,幽州鐵騎正沿著河岸向南疾馳。夏侯獻的赤色大氅在秋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麵燃燒的旗幟。他突然抬手,整支軍隊立即停了下來。
    "將軍?"副將高翔催馬上前,滿臉疑惑。
    夏侯獻從懷中掏出一卷帛書,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冀北各郡豪強的勢力範圍。他的指尖在幾個朱筆圈畫的名字上重重一點:"範陽盧氏、上穀張氏......這些世家表麵恭順,暗地裏卻給亂匪提供糧草。"
    高翔倒吸一口冷氣:"難怪亂匪怎麽剿都剿不完!"
    就在這時,前方斥候來報:"報告將軍,發現幾個樵夫打扮的人正在官道上逃竄!"
    夏侯獻冷笑一聲,突然從馬鞍上取下長弓,搭箭上弦。隻聽"嗖"的一聲,雕翎箭破空而去,正中最後一人背上的行囊。袋子被射穿,裏麵傾瀉而出的不是柴薪,而是十幾把嶄新的環首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傳令三軍。"夏侯獻的聲音冷得像冰刀刮過凍土,"遇武裝抵抗者,無論士庶,格殺勿論。"
    高翔遲疑道:"將軍,若是誤傷良民......"
    夏侯獻打斷他:"亂世當用重典。這些世家大族,就是仗著朝廷顧忌太多,才敢如此肆無忌憚。"他轉頭望向涿郡方向,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今日,我就要讓他們知道,什麽叫王法如爐!"
    在涿郡城外的官道上,那幾個"樵夫"已經嚇得癱軟在地。其中一個年長者顫抖著聲音喊道:"將軍饒命!我們隻是奉命行事啊!"
    夏侯獻策馬上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奉誰的命?"
    那人剛要開口,突然一支暗箭從路旁的樹林中射出,正中他的咽喉。夏侯獻立即拔劍出鞘:"全軍戒備!有埋伏!"
    刹那間,道路兩側的樹林中射出無數箭矢,幽州鐵騎立即舉起盾牌防禦。夏侯獻大喝道:"結陣!騎兵兩翼包抄!"
    而在魏郡方向,陸抗的斥候也帶回了不好的消息:"報告大人,前方發現大量伏兵,看旗號是田橫的人馬!"
    陸抗冷笑一聲:"果然不出所料。"他轉頭對傳令兵道:"傳令下去,按丙號方案布陣。讓弓弩手占據高地,重甲步兵在前,輕騎兵兩翼待命。"
    陸楷有些擔憂:"大人,我們是不是該等幽州軍匯合後再......"
    "來不及了。"陸抗沉聲道,"對方既然設下埋伏,就不會給我們會師的機會。傳令下去,準備迎敵!"
    兩處戰場,幾乎同時響起了震天的喊殺聲。朔風依舊呼嘯,卻蓋不住金戈鐵馬的轟鳴。這場剿匪之戰,遠比任何人預想的都要複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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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
    暮色四合,冀州大地籠罩在一片昏黃之中。兩支大軍的動向如同兩把尖刀,直插冀州世家的心窩。魏郡劉氏的密室裏,燭火搖曳,將幾位家主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牆上,仿佛一群躁動不安的鬼魅。
    "陸抗不過區區萬人,何足懼哉!"劉氏家主劉光拍案而起,臉上的橫肉隨著激動的表情不住抖動,"我劉氏塢堡牆高五丈,護城河寬三丈,就是十萬大軍來了也休想攻破!"
    "糊塗!"渤海白氏家主白崇白發蒼蒼,手中拐杖重重敲擊地麵,發出沉悶的響聲,"你可知並州軍最擅山地戰?壺關天險在他們眼裏如履平地!"老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更別說他們軍中那些攻城利器..."
    密室內一時陷入沉寂,隻聽得見燭芯燃燒的"劈啪"聲。清河陳氏家主陳琰突然冷笑一聲:"諸位何必驚慌?大不了我們獻上錢糧,照樣能保住家業。這些年不都是這麽過來的?"
    與此同時,更北邊的範陽盧氏別院裏,盧毓正站在古井旁。他摩挲著手中溫潤的家傳玉佩,這是先祖留下的信物,見證了盧氏百年的榮耀。此刻,他卻毫不猶豫地將玉佩投入井中。
    "家主!這可是..."身旁的老仆驚呼出聲。
    盧毓望著井中破碎的月光,聲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語:"白日裏探馬回報,夏侯獻的先鋒騎兵,人人馬鞍旁都掛著專門對付塢堡的鉤索。"他轉身望向南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這次,不一樣了。"
    當夜,冀北各郡的官道上突然熱鬧起來。大批舉著火把的流民推著獨輪車,在夜色中緩緩前行。車輪碾過黃土,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亂匪們剛要上前查驗,為首的獨眼老漢突然掀開車上覆蓋的麥秸——
    "嘩啦"一聲,新鮮的麥草散落一地,露出下麵捆紮整齊的強弓硬弩。老漢那隻獨眼中迸發出驚人的光芒,他振臂高呼:"鄉親們!官軍來分田了!"
    這聲呼喊如同野火,瞬間掠過整個冀北平原。被奴役了數十年的農奴們,第一次挺直了佝僂的腰背。他們從茅草屋裏鑽出來,從地洞裏爬出來,手中拿著鋤頭、鐮刀,甚至是削尖的木棍。
    當陸抗的先鋒部隊抵達魏郡郊外時,眼前的景象讓這些身經百戰的將士們都愣住了——成千上萬的百姓站在路邊,他們黧黑的臉上刻滿歲月的溝壑,渾濁的眼中卻第一次燃起希冀的火光。
    一個瘦得皮包骨的老農顫巍巍地走上前,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攥著一把生鏽的鐮刀。"將軍,"他的聲音嘶啞卻堅定,"我們給您帶路。"
    夜色中,無數火把連成一片,宛如一條火龍,正向著那些高牆深壘的塢堡蜿蜒而去。遠處,第一縷晨光已經刺破了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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