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橫行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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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四年·四月
暮春的建業城籠罩在綿綿細雨中,青石板街道上積著一層薄薄的水窪,倒映出灰蒙蒙的天色。茶肆酒樓的簷角不斷滴落著水珠,在石階上敲出細碎的聲響。路過的行人裹緊衣衫,步履匆匆,偶有三兩相識者低聲交談,也很快被雨幕吞沒,仿佛從未發生過。
"聽說了嗎?廢太子孫和的靈柩昨夜悄悄下葬了..."一個挑著擔子的商販突然拉住同行者的衣袖,聲音壓得極低。
"噓!慎言!"對方臉色驟變,慌忙環顧四周,手中的油紙傘差點脫手,"你不想活了?這話要是讓巡城的聽見..."
兩人在街角快速分開,那商販走出幾步又回頭張望,確認沒有巡邏的士兵後才長舒一口氣,抬手擦了擦額頭上不知是雨水還是冷汗的水珠。這樣的對話在建業城的暗巷中時有發生,卻又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幾圈漣漪後便消失無蹤。
前將軍府內,桓慮正與幾名心腹將領在密室中議事。燭火在密閉的室內不安地搖曳,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時而拉長時而縮短,如同蟄伏的猛獸在伺機而動。屋外的雨聲透過厚重的門窗傳來,更添幾分壓抑。
"孫峻殘暴不仁,連廢太子都不放過!"桓慮突然一拳砸在案幾上,茶盞跳動,褐色的茶水濺濕了攤開的地圖。他盯著那灘漸漸暈開的水漬,胸口劇烈起伏,"先帝屍骨未寒,他就敢對宗室下此毒手!吳國豈能容此等奸佞當道?"
部將朱損見狀,連忙壓低聲音:"將軍息怒。末將已聯絡了宮中侍衛統領和城門校尉,他們都對孫峻的暴行深惡痛絕。"他向前傾身,燭光在他堅毅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隻待時機成熟..."
桓慮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人。他看到老將周平緊握的拳頭在微微發抖,年輕校尉李敢眼中燃燒的怒火,還有謀士張昭那看似平靜卻暗藏鋒芒的眼神。這些眼神讓他想起三日前那個雨夜,當他秘密祭奠孫和時,在靈前立下的誓言。
他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枚溫潤的白玉佩——這是孫和生前贈予他的信物。玉上雕刻著精細的雲紋,如今卻染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血色。
"諸位,"桓慮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我等此舉,不為功名,不為富貴。"他將玉佩輕輕放在地圖上,正好蓋住了建業城的位置,"隻為還吳國一個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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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雨絲如織,輕輕敲打著建業城青灰色的屋簷。孫家庭院內,一株老梅被雨水洗得發亮,幾片早凋的花瓣粘在窗欞上,像是不忍離去的魂靈。
孫英跪坐在案幾前,衣袖半卷,露出白皙的手腕。他眉頭微蹙,全神貫注地運筆,墨跡在宣紙上舒展如行雲流水。雨絲透過半開的窗戶飄進來,打濕了案幾一角,他卻渾然不覺。
"忠孝"二字在他筆下漸漸成形,筆鋒遒勁有力,與他一貫溫和的外表不甚相符。寫罷,他輕輕擱筆,端詳著自己的字跡,嘴角浮現一絲滿意的微笑。
"公子,該用膳了。"老仆孫福在門外輕聲提醒,聲音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主人的雅興。
孫英抬頭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微笑道:"再寫片刻。"他重新鋪開一張宣紙,蘸墨提筆,全然不知此刻在吳國朝堂的暗處,自己的名字正被某些人反複咀嚼、掂量,如同一枚即將被投入權力棋局的棋子。
孫福歎了口氣,卻沒有離開。他站在廊下,看著庭院中被打濕的青石板,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憂慮。近來城中風聲鶴唳,先帝舊臣接連被誅,連太子都未能幸免。作為服侍孫家三代的老仆,他比誰都清楚,在這亂世中,越是像公子這樣與世無爭的宗室子弟,越容易成為權力傾軋的犧牲品。
"福伯,您先去用膳吧,不必等我。"孫英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溫和如常。
孫福搖搖頭,正要答話,忽聽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又迅速遠去。老仆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這深夜疾馳的馬匹,多半不是什麽好兆頭。
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發出密集的聲響,如同一場不祥的預兆。
與此同時,建業城另一端的街巷中,一隊黑影正悄然接近孫峻的府邸。他們身著輕甲,腳步輕盈,雨水順著甲胄滑落,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領頭的桓慮手握長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雨水順著他的眉骨流下,模糊了視線,卻澆不滅他眼中的火焰。這位昔日東吳名將之後,此刻胸膛中燃燒著複仇的怒火。
"將軍,前麵就是孫賊府邸了。"副將壓低聲音道,"探子回報,孫峻今夜在府中宴客,守衛比平日鬆懈。"
桓慮點點頭,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他想起半月前被孫峻以謀反罪名處死的諸葛恪,想起昨日被毒殺的太子孫和,更想起那些被孫峻一黨殘害的忠良之士。他的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壓抑已久的憤怒終於找到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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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桓慮轉身麵對身後的二十餘名死士,聲音低沉而堅定,"今夜我等行此大事,非為個人恩怨,實為吳國社稷。孫峻專權亂政,殘害忠良,若不除之,國將不國!"
"願隨將軍誅殺國賊!"眾人齊聲應和,聲音雖輕,卻透著視死如歸的決絕。
桓慮深吸一口氣,冰涼的雨水灌入肺中,讓他更加清醒。他想起三日前秘密會見的幾位老臣,他們提到先帝血脈中唯有孫英公子品性純良,可繼大統。若能成功誅殺孫峻,擁立孫英,或許能挽救這風雨飄搖的吳國。
"行動!"桓慮一聲令下,眾人如離弦之箭,向孫峻府邸疾馳而去。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翻越圍牆的刹那,四周突然火把大亮!刺目的火光將雨夜照得如同白晝,桓慮眯起眼睛,看到無數弓箭手已將他們團團圍住。
"逆賊桓慮,意圖謀反,給我拿下!"孫峻的心腹呂據騎在馬上,冷笑著揮手。禁軍從四麵八方湧出,刀光劍影中,桓慮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中計了!"副將驚呼,話音未落,一支利箭已穿透他的咽喉。
桓慮拔劍出鞘,雨水順著劍刃流淌。他瞬間明白計劃已經泄露,但此刻已無退路。"誅殺國賊!"他怒吼一聲,聲音在雨夜中回蕩,如同垂死野獸的咆哮。
激烈的廝殺在雨中展開。桓慮武藝高強,接連斬殺三名敵兵,血水混著雨水濺在他的臉上,溫熱而腥甜。他的輕甲已被砍出數道裂痕,左臂一道傷口深可見骨,但他渾然不覺,眼中隻有那個站在高處指揮的呂據。
"呂據奸賊!"桓慮猛地擲出手中長劍,劍如流星,直取呂據咽喉。呂據大驚失色,慌忙側身躲避,長劍擦著他的脖頸飛過,帶出一串血珠。
就在桓慮準備衝上前去結果呂據性命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低頭看去,三支箭矢已穿透他的胸膛,箭頭上還滴著他的熱血。
桓慮踉蹌幾步,跪倒在泥水中。雨水衝刷著他的傷口,劇痛如潮水般襲來。他抬頭望向孫峻府邸高聳的圍牆,那裏燈火通明,隱約可聞絲竹之聲。孫峻此刻必定在府中安然飲酒,而他們這些忠義之士卻要血染長街。
"將軍!"兩名親兵拚死殺到桓慮身邊,想要扶他起來。
"走...快走..."桓慮艱難地說道,"告訴...孫英公子...小心..."
話音未落,一隊禁軍已衝殺過來,將兩名親兵亂刀砍死。桓慮眼睜睜看著追隨自己多年的部下倒在血泊中,眼中的怒火漸漸化為絕望的灰燼。
呂據捂著脖子上的傷口,氣急敗壞地走過來,一腳踹在桓慮胸口。"帶走!丞相要親自審問這個逆賊!"
桓慮被粗暴地拖起來,鮮血從傷口汩汩流出,在青石板上畫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紅線。在被拖向孫峻府邸的路上,他模糊地想著,不知那位在庭院中安靜習字的孫英公子,是否知道自己已經卷入了一場生死博弈。
孫峻的議事廳內燈火通明,熏香的氣息掩蓋了桓慮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孫峻披著一件繡金錦袍,慵懶地倚在坐榻上,手中把玩著一封已被拆開的密信。
當滿身血汙的桓慮被拖進來時,孫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輕輕吹了吹茶盞中的浮沫。
"桓將軍,好大的膽子。"孫峻終於開口,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在談論今日的天氣而非一場未遂的刺殺,"想立孫英?可惜啊..."他輕笑一聲,將密信隨手丟在案幾上。
桓慮被兩名侍衛架著,勉強站立。他啐出一口血水,聲音嘶啞卻堅定:"奸賊!你殘害忠良,吳國必亡於你手!"
孫峻這才抬眼看向桓慮,眼中閃過一絲譏誚:"忠良?"他慢慢站起身,踱步到桓慮麵前,"成王敗寇,自古如此。你們這些迂腐之輩,永遠不懂這個道理。"
他忽然伸手捏住桓慮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告訴我,還有誰參與了這個計劃?說出來,我可以給你個痛快。"
桓慮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天下...有識之士...皆欲食你肉...寢你皮..."
孫峻鬆開手,掏出一方絲帕擦了擦手指,仿佛碰到了什麽髒東西。"拖下去,明日午時,全族處斬。"他輕描淡寫地下令,轉身回到坐榻上,重新端起茶盞。
桓慮被拖出去時,用盡最後的力氣高喊:"孫峻!你不得好死!我在九泉之下等著看你覆滅的那一天!"
喊聲漸漸遠去,孫峻卻恍若未聞。他抿了口茶,對身旁的呂據道:"加強孫英府邸的監視,但先不要動他。我倒要看看,還有哪些不知死活的東西會跳出來。"
次日正午,盡管大雨已停,建業城的天空依然陰沉得可怕。刑場周圍擠滿了被官兵驅趕來的百姓,他們沉默地站著,眼中滿是恐懼與憤怒。
桓慮和其他被捕的將士被押上刑台時,幾個老人忍不住偷偷抹淚。這些曾經保衛吳國的將士,如今卻被冠以謀逆的罪名,即將身首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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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斬官高聲宣讀罪狀:"...桓慮等人勾結叛逆,圖謀不軌,謀害丞相,罪不容誅..."
桓慮雖然遍體鱗傷,卻站得筆直。他仰天大笑,笑聲中充滿悲憤:"吾等為吳國除奸,何罪之有?!孫峻殘暴不仁,必遭天譴!"
劊子手的大刀舉起,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桓慮最後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低聲呢喃:"孫英公子...吳國未來...就拜托了..."
刀光閃過,熱血噴濺。人群中傳來幾聲壓抑的啜泣,很快被官兵的嗬斥聲鎮壓。
刑場不遠處的一座茶樓上,孫峻憑欄而立,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他身後站著幾名心腹,大氣都不敢出。
"丞相,孫英那邊..."一名侍從小心翼翼地問道。
孫峻抿了口茶,嘴角浮現一絲冷笑:"不過是個書呆子,不足為慮。"他放下茶盞,目光陰鷙,"傳令,加強城中戒備,再有妄議朝政者,同罪論處。另外,派人去孫英府上送些賞賜,就說...本相聽聞他書法精進,特賜文房四寶以示嘉獎。"
侍從躬身應諾,心中卻暗自腹誹——這分明是貓捉老鼠的把戲,先給予賞賜放鬆警惕,待到時機成熟再一舉拿下。那位愛習字的孫英公子,恐怕凶多吉少了。
當夜,孫英在書房中突然打了個寒顫,一滴墨從筆尖墜落,汙了剛寫好的字帖。他皺眉看著那團漸漸暈開的墨跡,心中莫名湧起一陣不安。
他推開窗戶,建業城的夜色漆黑如墨,隻有遠處巡夜人的梆子聲隱約可聞。不知為何,他想起白日裏孫福欲言又止的神情,和那幾個在府外徘徊的生麵孔。
而在城中的酒肆茶樓裏,百姓們低聲談論著桓慮等人的"謀逆大罪"和廢太子的離奇死亡。每個字眼裏都浸透著恐懼,每句話末尾都伴隨著警惕的張望。他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隻知道在孫峻的統治下,吳國正一步步滑向深淵。
一位老者借著酒意,在桌上悄悄寫下"苛政猛於虎"五個字,隨即用袖子擦去。同桌的幾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各自飲盡杯中殘酒,沉默地散去。
夜更深了,建業城的萬家燈火漸次熄滅,隻有丞相府的燈依然亮著,如同黑暗中一隻不眠的眼睛,冷冷注視著這座被恐懼籠罩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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